第四百零八章 門楣上的妖頭

離地數丈的門楣上掛著一顆孤零零的頭顱,像風鈴一樣隨風輕擺,慕行秋遠遠望了一眼,認出那不是禿子,而是一隻獨角妖族的頭顱,他應該剛被砍頭不久,血肉尚未枯萎,即使死後也做出一副凶狠至極的神情,半張的嘴裏似乎還能隨時發出吼叫。

從望見頭顱的一瞬間開始,妖兵隊伍難得地安靜下來,尤其是那些平時最為粗魯的獸妖軍官,表現得最為老實,連頭都不敢抬,都被同族的頭顱鎮住了。

妖兵從四麵八方趕來,將野草地踩成了泥潭,在一片沉重的腳步聲中,歐陽槊小聲對慕行秋說:“獸妖獻頭,說明有妖王駕到。”

“獻頭?”

“嗯,妖王外出紮營覺得附近有危險的時候,就會要求一隻獸妖自願獻出頭顱,再由妖王施展妖術,頭顱就變成了強大的妖器,能夠震懾軍營、監視異常。隻要別被它認出來,咱們的偽裝就算真正成功了。”

辛幼陶等三人聽到了這句話,不由得都抬眼望向獨角妖頭,隻見那妖頭的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精光閃動,比活著的獸妖還要銳利,三人急忙低下頭。

“他在眨眼。”辛幼陶小聲說,連腳步都有些慌亂。

好在他不是唯一慌亂的人,獨角妖頭的目光遍照營外十幾裏,所有被盯到的妖兵,即使從未抬頭也感到如針芒刺背,冷汗直流。

一隻身高近丈的粗壯獸妖站在門口,碩大而多毛的腦袋表明他很可能是熊妖一族,怒氣衝衝地看著成隊的妖兵進入營地,突然無緣無故地大吼一聲,震得地麵微微發顫,然後他用含糊不清的人類語言喝道:“停下!”

妖族方言眾多,人類語言仍然最為通行。

五名假妖離營地大門隻有十幾步,聽到這聲命令。無不心中一驚。

泥路上的妖兵全站住了,敬畏地看著守門獸妖。

熊妖目光掃視,威懾力不比懸在門楣上的獨角妖頭差多少,“不懂禮貌的雜種,彎下你們卑賤的腰,向妖王之眼行禮。為了保護你們這些一無是處的家夥,一隻高貴的純種妖獻出自己的頭顱,我不允許任何一個雜種對此視而不見。”

沒有妖兵視而不見,隻是心中驚恐,希望盡快從妖頭下方通過而已。

路上的妖兵們全都彎腰行禮。熊妖仍不滿意,邁步走進兵群中,大手隨手一按,就能讓一名妖兵趴倒在泥地裏,可他的第五按,居然遇到了強大的阻力。

熊妖步子大,一步就邁過了頭,這時轉過身,低頭看著瘦小的半妖士兵。所有半妖在他眼裏都是又瘦又小,而且忘恩負義、不懂規矩,“抬起頭。”

慕行秋直起微彎的身子抬頭,他無意與熊妖對抗。可他煉體多年,即使不用法力,身體也會對外界的壓力自然而然地生出反抗,巨手按來。他隻想保持平衡,卻將毛茸茸的手掌彈開。

慕行秋臉上長著一捧亂蓬蓬的大胡子,遮住了他的本來麵目。似乎也給熊妖帶來一點好印象,熊妖的聲音裏帶上一點吼腔,“你叫什麽名字?來自哪裏?”

歐陽槊搶前一步,“他叫飛電,是我的兵……”接著他改用獸妖語吼叫起來。

散修的溝通肯定是出了問題,剛吼了幾句,就被熊妖一拳擊中,飛過大門,落到營地裏,門楣上的妖頭跟著他轉了半圈,但是沒有發出警示。

營內營外的妖兵妖將齊聲歡呼。

“開口,雜種。”熊妖命令道,在獸妖眼裏,半妖都是雜種,至於非妖,必須證明自己的絕對忠誠之後才能勉強算是妖族。

“我叫飛電。”慕行秋看了一眼被一拳擊飛的歐陽槊,“他是我的頭目,也是我的朋友,你打了我的朋友。”

這句話裏的挑釁意味非常明顯,即使對人類語言不太熟練的獸妖也聽出來了,熊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威脅,附近的辛幼陶等人吃了一驚,偷偷向慕行秋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在這種時候魯莽行事。

慕行秋並非魯莽,他有主意,抬頭看著那張巨大的臉孔,“你最好向他道歉。”

熊妖發出一聲大吼,唾沫星子濺出十丈之外,然後他做出再明確不過的回答——拳頭狠狠砸向大膽的半妖雜種。

豐東晨和申己緊緊盯著慕行秋,要看到如何應對,大家事先說好誰也不能使用法力的。

慕行秋整個人的粗細跟熊妖的一條腿差不多,踮腳伸頸,頭頂勉強能到熊妖的胸腹之間,不以法術抵擋的話,連對方的拳風都接不住。

但這隻是表象,念心科煉心之前先煉體,慕行秋的體質比普通道士要強得多,隻是極少有施展的機會。他舉起雙手,托住了比自己腦袋小一點的拳頭。

雙方僵持了一會,四周鴉雀無聲,營內突然響起號角聲,停在路上的妖兵急忙邁步跑進營地,既是遵從命令,也是為了躲避暴躁的熊妖。

熊妖收回拳頭,向慕行秋吼一聲,又噴出一堆唾沫星子,推開擋路的妖兵,跑進營地。

慕行秋等人也向營地裏跑去,歐陽槊已經爬起來,捂著下巴,小聲說:“沒必要……”

所有妖兵都跑向營地中間的一座小丘,辛幼陶一邊跑一邊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寧可趴在泥地裏,也不想淋一身唾沫,你們聞到那股味了嗎?”

慕行秋輕輕搖頭,“獸妖喜歡打架,我希望用這種方式打聽到更多消息。”

辛幼陶等人不太明白這是何意,歐陽槊卻讚同地點點頭。

小丘上麵筆直豎立著一根粗糙的圓木,高兩丈有餘,頂端垂下一張不知名獸皮,上麵用血塗抹出一頭張嘴的狼形側身,這是妖兵少數旗幟之一,代表巨妖王漆無上。旗幟往下,圓木均勻鑲嵌著十隻大鐵環,環身纏著的鐵鏈垂到地麵,像是折疊的翅膀。

“羽王,來的是羽王。”小丘周圍站著七八百妖兵,正在興奮地傳遞著消息。

歐陽槊受的傷不算嚴重,左臉有點腫,說話也有點含糊,“羽王是所有帶翅妖族的大頭目,聽說是三年前才封立的,你們可能都聽說過……”

他不用再說下去了,羽王已經現身,慕行秋和辛幼陶不僅聽說過他,還見過他。

勻稱挺拔的身軀,相貌堂堂,就連那份蒼老也顯得恰到好處,替他增加了威嚴,而不是顯得軟弱,但是羽王最吸引目光的地方還是他背後的一雙翅膀,銀色的翅膀,這時像披風一樣收攏。

銀羽伐東,斷流城之戰的妖軍主將之一,曾經親臨斷流城宣布七日詛咒的開始,他在戰爭中損失了一個弟弟,自己卻得以逃脫。

“至高無上普天大妖王護佑天下眾妖,眾妖歸心,違逆者亡。”羽王伐東先對著狼旗說話,妖兵們跟著他重複“眾妖歸心違逆者亡”八個字。

羽王伐東轉過身,掃視妖兵,抬高聲音下令:“把道士帶出來!”

歡呼聲突然響徹雲霄,整座營地裏的妖兵都像是瘋子一般大呼小叫,不停地跺腳,慢慢地大家的腳步變得一致,配合著嘴裏的吼叫,形成令人血脈噴張的韻律。

慕行秋等人在歐陽槊的示意下,也跟著跺腳,隻是光張嘴不發出聲音,目光掃來掃去,想看看到底是誰被生擒活捉。

一群飛妖押著俘虜從天而降。

六年前,大量飛妖參加過老祖峰和斷流城之戰,那時的他們妖力微弱,除了天生的一對翅膀和人類的雙臂,形體與大鳥沒有區別,智力也比較低下,在戰爭中大量死亡,幸存者顯然吸取了教訓,這幾年裏發生了重大變化:頭部與人類相似,隻是仍然長著鋒利的喙,身體也更像人類,卻覆蓋著顏色各異的羽毛。

一共四十隻飛妖,四隻一組,手中牽著繩索,繩索末端捆縛著俘虜。

看到第一名被綁者,慕行秋心中一驚,俘虜竟然是萬第山道士楊純,他奉命守在山外,不知為何與妖兵遭遇。

豐東晨不動聲色,望著熟悉的俘虜,就跟不認識一樣。

繩索顯然附著妖力,楊純隻是雙手被縛在身後,卻失去了反抗之力,雖然拚命掙紮,仍然身不由己地被四隻飛妖從空中帶到地麵。

在他身後還有九名俘虜,分別是萬第山、鴻山和牙山道士,慕行秋大都沒見過,最後一位牙山道士他卻認得,那是在妖雲的壓迫之下臨陣脫逃的廖化元,十名俘虜當中也隻有他顯出幾分慌亂。

俘虜被拴在鐵鏈上,圍著圓木站成一圈,頭頂是鮮紅的狼旗,四周是激狂的妖兵。

“殺死他們!”

“讓我咬一口!”

“我要報仇!”

妖兵群情激昂,五名假妖已經有點跟不上了,眼睜睜瞅著同道中人成為階下囚,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慕行秋、辛幼陶、申己三人互望一眼,然後一塊瞧向豐東晨,萬第山星落道士目光炯炯,雙手隱約捏出法訣,他顯然不會坐視自家道士死於妖族之手。

既沒找著楊清音,也沒探聽到更多情報,甚至沒有混入百丈城,道士們就不得不麵對一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