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眾魂之妖

慕行秋想到了念心幻術的專長,卻惹來異史君的大笑,“你要用人心對付我?哈哈,小蟲子,你比左流英還要勇敢,因此也更加愚蠢。你的一切想法都在我的腦子裏,纖毫畢現!”

蛇尾掃過,街邊的一座房屋倒塌。

“這裏是你的記憶,我可用不著珍惜。”異史君笑得更響亮了,“左流英說你若不能自救,他不在乎你的生死,我要瞧瞧他是不是在撒謊!”

麒麟衝過來了,蹄子比鋼鐵還要堅硬,落地有聲,卻沒有踩壞任何一塊青石。

鋒利的麒麟角刺進了蛇身,慕行秋感到一陣劇痛,異史君卻毫不在意,“左流英想要奪取我的記憶,就先從你這裏開始吧,你的記憶已經屬於我。”

巨蛇不在乎傷口,扭動身體追逐麒麟,反倒是麒麟有所收斂,跳躍著躲避蛇口。

即使是在戰鬥中,異史君也不肯老實閉嘴,他換了一種聲音,更加低沉也更加蒼老,“幻境終究是幻境,這裏的人沒有心,念心幻術無處施展,小家夥,不妥啊不妥。”

接著是第三種聲音,尖細而急促,“念心幻術與魔族頗有淵源,如果加入魔尊正法,會不會產生奇效?”

第四種聲音是名女子,“可是魔尊正法附著在草帽上,不可能帶入幻境,他能施展的隻有念心幻術,而且是務虛幻術,才是第七層,不夠強大。”

第五種聲音開口了,“第七層念心幻術其實很強大,是他沒有掌握正確法門。”

“念心科幾萬年前滅絕,一直沒有傳人,連異史君也找不到相關記憶。”

“不不,異史君對念心幻術不感興趣,他在研究更強大的魔心指……”

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討論。完全不給慕行秋插嘴的機會,腔調林林種種,像是繁忙碼頭上聚集的八方來客。

與此同時,巨蛇與麒麟的戰鬥仍在激烈地進行。

異史君似乎猜對了,左流英化成的麒麟對慕行秋的記憶比較珍惜,不肯恣意破壞,巨蛇卻不管不顧,蛇身掃**之處,片瓦不留。

巨蛇終於瞧準機會纏住了麒麟。

慕行秋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看到細小的鱗片像雨一樣飄灑。

幻境轉變。又回到了老祖峰,隻是麒麟不見了,巨蛇依舊毫不留情地衝殺往來,推倒樹木、擠垮樓閣、屠殺道士,每當它將台院毀滅得差不多時,老祖峰就會恢複原樣,如此周而複始,麒麟有時出現,有時不出現。似乎已經沒有了抵抗之力。

異史君最初的聲音響起,“左流英想用無關緊要的記憶應付我嗎?這也算是一種拖延時間吧,你居然偷學我的戰術,你的絕招是什麽?讓我猜猜。啊,我知道了,你指望慕行秋反擊呢。哈哈……”

異史君不屑地大笑,然後一連串的聲音跟著笑起來。

慕行秋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異史君的嚼魂吸收了太多的魂魄,有一些徹底消失了,有一些卻留了下來。成為他的一部分。

異史君不隻是魂妖,還是眾魂之妖。

左流英在退卻,交出一連串不重要的記憶,他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老祖峰度過,因此出現的幻境總是這裏。

異史君每摧毀一次幻境就是奪得一部分記憶,如此下去,左流英必敗無疑。

慕行秋在努力施法,最大的問題是他無從知道異史君的想法,異史君卻對他的思維了若指掌。

這就跟自己想打敗自己一樣不可能。

可慕行秋還在努力,左流英節節敗退並非全因為實力不濟,而是在給他提供機會,慕行秋不能就這麽放棄。

他希望抓住異史君眾多魂魄的情緒,鼓動他們犯錯,可是法術全如石沉大海,連情緒的影子都摸不著。

異史君已經不太在意他了,出主意的聲音越來越少,“徒勞。”偶爾有聲音說。

幻境發生了重大變化,慕行秋立該認出來這是魔手搶走幻月的江邊小鎮。

左流英已經退到重要記憶的區域了。

麒麟再次出現,不是一頭,而是十頭,從不同方向衝過來。

異史君興奮地大叫,蛇身晃動,分出十一隻頭顱來,比麒麟的數量還多一隻。

“專心致誌!惟有專心致誌才能達到巔峰。左流英,你對五行之水幻術隻用過一部分心思,我可是全神貫注。”

異史君不隻是聚集眾魂,每隻留下來的魂魄都專精一道,需要誰就讓誰出來,就像一頭潛在水下的多頭怪物,每次隻讓一顆頭露在水麵以上。

與左流英決鬥的異史君是擅長幻術的魂魄,孟詡此前見到的卻是擅長草藥的魂魄……異史君因此不僅形態多變,連性格也是隨時在變,難怪飛跋、殷不沉、漆無上等妖族對他的印象模糊不清。

慕行秋此刻的狀態就是在水麵以下,所以他能聽見那些不同的聲音,然後他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他沒有特別的專長,異史君對念心幻術也不是特別感興趣,他的魂魄早晚會被除滅。

“我就說過你有點小聰明。”異史君知道慕行秋的一切想法,“沒錯,你不配成為異史君的一部分,所以你得魂飛魄散,左流英倒是可以留下,我還從來沒有嚐過注神道士是什麽味,嚼魂之後我要吃他的肉。魂魄隻有這一世的記憶,身體卻保留著祖先的印記,那是最真實的曆史。”

巨蛇的十一顆頭顱與十頭麒麟混戰在一起,雙方鮮血噴湧,染紅了江麵,暴雨似地墜落,人群奔散尖叫。

沒有聲音搭理慕行秋了,他還在努力施法,可是自己也知道這樣做毫無用處,他隻是不能坐以待斃,他希望左流英不要再退讓了,但他沒法說話。

左流英真的這麽相信自己,甚至願意冒生命危險拖住異史君,隻是為他提供一次反擊的機會?慕行秋既困惑又愧疚。覺得這不像是左流英的風格,又覺得自己不配得到這種信任,因為他根本無技可施。

這些想法都逃不過異史君的觀察,但他對慕行秋已經不放在心上了,任他的魂魄惶惑不安。

麒麟傷亡慘重,隻剩一頭敗下陣去。

巨蛇興奮地扭動身體,變得更加粗長,在臨江小鎮上橫衝直撞,沒多久就將整個幻境毀掉了。

幻境重新回到老祖峰,場景卻不是慕行秋熟悉的禁秘塔、物祖堂等處。而是一座僻靜的小院,他之前從未來過。

“啊,左流英退無可退,終於要交出重要的記憶了。他還真是看重你,慕行秋,居然因為你而不肯使出全力,嗬嗬,到了這一步,他想反悔也沒有了。歡迎你。左流英,你我皆對魔族很感興趣,頗有互補之處,在我的魂魄裏。你會賓至如歸。”

話音剛落,十八歲的左流英從廂房推門而出,那時候的他修行境界就已經遠遠超出同齡人,腳步落地無聲。甚至不用呼吸。

夜色正深,月缺星隱,一棵不知名的高大古樹正在凋謝成片的淡黃色小花。遠處傳來王雀的清婉鳴聲,沒有打破寂靜,反而增添了一分質感,仿佛這寂靜是鋼鐵鑄就,不可動搖。

巨蛇立在牆外,沒有急於進攻,異史君顯然也對這段記憶很感興趣。

左流英走到另一間房的窗下,盤膝坐下,像是要在這裏存想修行,過了一會,異史君的魂魄裏響起一個低微的聲音,“他在偷聽。”

“嗬嗬,那種事……”

慕行秋突然感到心跳在加快,他在這裏沒有心,感覺卻是一樣的。

那肯定是左流英父母的房間,他在偷聽什麽?

慕行秋的母親早亡,家裏隻有父子三人,可是野林鎮並非純樸無邪的世外桃源,淘氣的孩子們什麽事都敢做:偷聽新婚夫妻的奇怪聲音、交流某某父母的奇聞逸事……

慕行秋明白左流英在做什麽,卻根本不敢相信,這是左流英,胎生道根、天縱奇才,怎麽可能十八歲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做這種事?就算是十二歲的慕行秋也會感到羞恥。

道士能夠施法遮蔽聲音,可是在幻境裏,這一切都不成問題,左流英能聽到的,牆外的巨蛇也能。

房間裏傳出喘息聲,異史君的魂魄裏好幾個聲音在笑,慕行秋卻感到難為情,隻能繼續施展幻術,希望還能夠創造出奇跡。

遠處跑來一頭麒麟,可是隨著在記憶之戰中節節敗退,麒麟的力量變弱了,巨蛇的尾巴上長出另一個頭顱,輕鬆擋住了它。

異史君要將好戲看完。

十八歲的左流英臉色通紅,他在憤怒,他在掙紮,他無法忍受自己的父母竟然還在做這種事,他不是已經誕生了嗎?難道一名奇才不夠,母親還要再生一個?

異史君吸取左流英的念頭,供所有殘魂欣賞,包括慕行秋。

“憤怒是魔念的土壤。”一個聲音說。

“左流英的修行太快了,十八歲的他隻有兩三歲孩子的情感,這在道士中間是常有的事情,隻是他比較極端。”

左流英的臉色越來越紅,突然斜斜倒下,撞在了牆壁上。

“魔念快要成了!”

“可惜他的父母要出來阻止了。”

事情的結果蘭冰壺已經透露過,左流英沒有入魔,他的父母卻因此而死。

慕行秋不想再看下去,可是巨蛇不受他控製,他隻能——

一個念頭如電光火石般出現在腦海裏,慕行秋知道,這個念頭正以同樣的速度傳給異史君,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施法。

這就是他,危機關頭總是先做後想。

“你的法子不管用!”異史君怒氣衝衝地喊道。

話音未落,院子裏倒下的左流英突然站起來,渾身散發出比夜色還濃的黑氣——在幻境裏,他入魔了。

慕行秋終歸還是用幻術挑撥了人心,目標不是異史君,不是自己,而是左流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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