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戰場上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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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一百多年,申尚第一次知道什麽叫腿軟。
鬥移星移陣對法術的禁錮已經覆蓋了冰城周邊,道法、妖術、符籙全都施展不了,申尚和二十多名符籙客隻能憑雙腿跑動。符籙客還好,他們雖然是普通的非妖與半妖,天生體質一點也不比人類強,但是自小生長在艱苦之地,倒也練出一身力氣,反而是道門出身的申尚一旦失去法術的幫助,就變得軟弱無力。
道士煉丹之前先煉體,申尚的體質比普通人類和妖族都要好一些,但他犯了一個簡單的錯誤,不懂得保存體力,從一開始就全力奔跑,速度比誰都快,沒多久就感到氣喘胸悶,肺部像是要炸開一樣。
離開龐山這些年,申尚以為自己受了不少苦,他去往最荒涼最貧瘠的山區,跟最純樸的妖族生活在一起,可是直到暫時失去法術,他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辛苦,之前的一切經曆不過是走馬觀花而已。
兩條腿像山一樣重,又像棉一樣軟,他不明白這兩種感覺怎麽會同時出現。
“聚在一起!”他的嗓子也啞了,聲音再也壓不住獸妖的吼叫,心中忍不住佩服這群醜陋野蠻而不知疲倦的家夥。
鬥轉星移陣若是真的布滿整個世界,讓法術失去用武之地,道統豈不是要一敗塗地?申尚心中一驚,覺得道統真不應該就這麽隱退,起碼應該阻止冰魁布陣吧。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是一大群妖族的驚呼。
申尚個子矮,什麽也望不見,看到附近有一隻高大的獸妖。跑過去說:“借你的肩膀用一用。”
獸妖的個頭是申尚的三倍,比他粗壯好幾圈,根本沒聽到來自下方的話,仍在昂首翹望,直到矮小的人類像猴子一樣爬到肩上,他才轉過長滿胡須的臉孔,驚訝地看了一眼,用力甩了幾下,沒甩掉,也就順其自然了。
戰場上的火堆還沒有完全熄滅。申尚的天目也還有點作用,他看到了遠處冰魁炸出的大坑,不是很深,麵積卻極廣,直徑足有三四裏。百餘名妖族被困在雪坑的範圍內,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奔跑、轉身、前撲等各種姿勢,身上卻裹了一層冰,像是一群栩栩如生的雕像。
飯王錦簇就在其中,手裏還拎著重錘。
申尚的目光繼續遠望。看見了離爆炸中心點最近的慕行秋和跳蚤,心一下涼了,連他們兩個也被凍住了,麒麟的兩條前腿還在空中。慕行秋身體前傾,一條腿也已抬起,卻動不得分毫。
眾妖失去了主心骨,有的站立不動。有的不明所以,卻已感受到情形不對,茫然四顧。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
數十隻冰魁大都已經成形,正揮舞冰劍在妖群中收割,動作簡單而平緩,既無花招也不著急,好像這一生的工作就是斬殺妖族,他們早已熟練到有些厭倦。
申尚身子一晃,差點從獸妖肩膀上掉下來,伸手抓住一隻冰涼的獸角,才勉強穩住身形,可他覺得腿更軟了,真想這就坐下,讓別人去操心冰魁,他隻想安靜地休息一會。
還是老祖峰的生活更舒服啊,申尚突然懷念起從前無所事事的日子來,一切都有條不紊,一切都有人負責,他隻需要打開台院的大門,跟初次來訪一臉惶恐的小道士們說幾句玄奧的話就行——那太容易了,他就算說天氣很好,激動的小道士也會自行理解出更多的含義。
在戰場上一切卻都簡單得讓人憤怒,非生即死,冰魁砍殺生命就像園丁修剪樹枝那麽悠閑而無趣,意義呢?壯烈呢?選擇呢?申尚從來沒感覺到自己如此渺小,麵對冰魁的屠殺,有些妖族還能做出反抗,而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一隻冰魁正在步步逼近,手中的冰劍揚到半空中時,申尚甚至能看到上麵的血跡。
腿軟不再是問題了,申尚感到全身發冷,真希望能變得更小一些,鑽進獸妖濃密的頭發裏,那裏既隱蔽又溫暖,隻是味道不太好……
獸妖大吼一聲,用申尚聽不懂的語言喊了一些什麽,然後邁開腳步,衝向了比他更加高大的冰魁,高高舉起一根頭粗尾細的木棒,肩膀起伏,差點將人類甩出去。
申尚不明白這隻獸妖要做什麽,更強壯的妖族都被殺死了,他拎著一根木頭怎麽可能打敗冰魁?就算奇跡發生打贏了,又怎麽可能躲過強大的冰爆?
可申尚仍然緊緊握著獸角,沒有逃跑也不打算參戰,他不想做選擇,而是將這項權利交給了腳下的獸妖。
獸妖沒有這麽多念頭,他有過恐懼和沮喪,可是天生的鬥誌還是占據了上風,他才不管死亡是否有意義,隻想將手中的木棒砸在那塊可惡的大冰坨身上。
申尚站在獸妖肩上仍比冰魁矮了一大截,他抬頭望著那張刀削斧砍出來的麵孔,鼻孔裏噴出的白汽和白茫茫的眼窩全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像是誘人縱身跳下去的深淵。
獸妖的身體劇烈晃動,接著向後仰倒,申尚仍然沒有鬆開獸角,他要一塊倒下、一塊死亡。
可事情跟申尚想得不一樣,倒下的不是他和獸妖,而是對麵的冰魁!
死亡的深淵消失了,申尚如夢初醒,耳朵又能聽見戰場上的呼叫,眼睛也能看到更多細節:妖族並沒有他想象得驚慌失措,他們正按照符籙客們傳遞的命令聚在一起,向冰魁發起前仆後繼的進攻。
就在申尚麵前,那隻看上去從容不迫的冰魁,其實雙腿已經因為無數次劈砍而傷勢嚴重,獸妖的大木棒給予最後一擊,冰魁腿折而倒。
成群的妖族跳上冰魁的身體,用他們微不足道的兵器繼續擊刺,冰屑像風吹碎雪一般揚撒在空中,遮蔽了視線。卻激起了更強烈的鬥誌。
然後冰魁爆炸了,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可是臉上沒有火辣辣的感覺,而是生出一股透骨的寒意。
方圓數裏之內的三四百名妖族被凍住了。
申尚也在其中,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是終結,恰恰是在死亡臨身的時候,他不想死了,也不想再將選擇的權利交給別人,他想靠著自己的努力活下去。
法力運轉緩慢。畢竟還在運轉,身體疲憊不堪,畢竟還剩下一些體力,申尚拚命掙紮,想不到自己還有這麽多的力量。
啪的一聲脆響,身上的冰層出現一條裂紋,申尚又生出一股力量,然後他像最粗野的獸妖那樣,從腹腔、胸腔。從心底最深處,大喊了一聲。
冰層碎裂,申尚又能動了,他感到全身由內而外地熱。那是舒適的熱,好像剛剛酣暢淋漓地跑了一大圈,腿也不軟了,身體也不沉重了。他從袖子裏取出自己的玉如意,隨手砸向獸角上的冰塊,根本不管這柄主法器有多麽珍貴。
還好。如意上加持的力量還在,比冰更堅硬一些。
獸妖身上的冰一旦出現缺口,他自己就能掙脫了,也發出一聲吼叫,更渾厚高亢,比冰魁爆炸的聲音悅耳得多,卻也震得申尚耳膜發麻。
申尚跳到地麵,幫助更多妖族擺脫身上的冰,他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興奮,衝著經過的每一隻妖族大叫:“咱們沒死,用數量真能打敗冰魁!哈哈。”
他像瘋子一樣又跳又叫,即使有些妖族已經憑自己的力量掙脫冰層,他仍然衝上去用如意敲打一下,隻是為了告訴他一句:“咱們沒死!”
申尚興奮得簡直過頭了,看到錦簇帶著一群妖族跑來,幾步迎上去,舉起如意又要敲下去,卻被錦簇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在幹嘛?”錦簇莫名其妙地問。
“咱們沒死,哈哈!”申尚大笑,仍然不足以宣泄過剩的精力,於是扭頭衝著遠處一隻正在倒下的冰魁,喊出他這輩子第一句髒話,“我草你祖宗!”
錦簇愣住了,猶豫著要不要甩一巴掌將申尚從瘋狂中打醒,他在遠處看得很清楚,打倒冰魁的根本不是這個家夥,申尚站在獸妖肩膀上,幾乎沒出力。
申尚自己冷靜下來了,逐漸收起笑容,“慕行秋呢?他沒事吧?”
“他也瘋了。”錦簇冷冷地說,忍不住又加上一句,“慕行秋吐丹了,你可是龐山道士啊。”
“哈哈,道士算個屁?”申尚渾身又冒出一股熱氣,髒話就像神奇的丹藥一樣,不僅能產生熱量,還能激發潛力,申尚掙開錦簇的掌握,跑向最近的一隻冰魁。
他相信,真正的瘋子都會在冰魁身邊。
申尚猜得沒錯,慕行秋和跳蚤正跟冰魁打成一團,跳蚤躥來躥去,吸引冰魁的注意,它的角甚至能與冰劍一拚,慕行秋手裏多了一柄匕首,插在冰魁胸前,另一隻手握拳,四五下就將堅冰擊碎,從裏麵抓出微小的種子。
冰魁倒下,然後爆炸,寒襲數裏,冰裹眾生,可他周圍的活物太多了,力量分散,形成的冰層薄得像紙,最弱的妖族也能憑自己的力量掙脫。
申尚追上慕行秋,與他並肩奔向最後幾隻冰魁,大聲說:“咱們打敗冰魁啦!他們還以為詛咒生效,妖族會乖乖等死,沒想到會遇到反抗。哈哈,咱們贏啦!”
“還沒有,這才是第一天。”慕行秋望見了天邊正在升起的太陽,腦海中出現的卻是多年前的一個夜晚:數不盡的星雲樹種子連成一條條發光的線,為了爭奪一次落地生長的渺茫機會而互相吞噬殘殺。
不知道它們還剩下多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