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引蛇出洞(三更)

(感謝讀者heathers的飄紅打賞)

拓濤王子率領三千騎兵進入群妖之地,或死或逃,隻剩下不到兩千,此時都站在道士們設下的無形禁製之外,個個呆若木雞。

他們剛把營地遷過來,帳篷還沒有塔起來,就被道士營地中的奇異景象迷住了。

一棵孤零零的雪鬆就在他們的注視下抖掉了一身的積雪,抽枝、長葉、開花,變成了不知名的美麗植物。這還不算完,綠意以此樹為中心向外擴張,不急不徐,所到之處,冰雪變成了泥土,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滋滋地鑽出來,迅速長大。

綠地越來越大,唯獨略過了那團由法術生出的篝火,左流英原本坐在一塊石頭上,這時石頭變成了青草堆,可他不為所動,仍然緊緊裹著好幾層皮襖。

眾人當中隻有小蒿能在努力的情況下看破幻境,她卻更喜歡虛假的景象,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在花叢中跑來跑去,追捕那些四處亂飛的昆蟲。

“哈哈,這肯定是念心科的法術,慕行秋原來還會這種本事,我以為他隻會丟閃電、奪記憶呢。”

“小秋哥本事大著呢。”禿子跟在小蒿身後,得意地吹噓。

高伏威也是目瞪口呆,他知道這是幻境,可是花草從腳下長起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讓開,嘴裏喃喃道:“道尊在做什麽?我在記憶裏隻是變出幾隻蝴蝶啊……厲害、厲害。”

殷不沉送來衣物之後仍然留在禁製之外,這時又匍匐在地上,發出類似於哭泣的嗚咽聲,隻是一片單純的幻境,也對他產生了極明顯的影響。

舍身國眾妖都被幻境吸引住了,當綠地突破禁製向他們腳下延伸的時候,所有妖兵都在驚慌地後退,卻又不願離得太遠。

妖將羅雲樵也在後退,臉色陰晴不定,慕行秋一念破萬敵的場景他隻是聽說,多少有些懷疑,現在幻境則清晰地展現在他的眼前,不得不信。他能看出來這些幻境無害,但是能造出幻境的人和法術,卻一定是強大無比。

幻境擴張得不算太快,消失時卻極為迅速,成片的綠意還映照在眾多的眼睛裏,白雪就已重新占據了自己的地盤。

隻有極少數眼睛能看到最後出現的城牆。

慕行秋和楊清音出現在孤零零的雪鬆腳邊,並肩站立。禁製外麵的舍身國群妖突然一個接一個地跪下,好像看到了神靈顯現,羅雲樵無法製止,也不敢製止,他自己也不得不跪下,身上的重甲一點也不影響腿腳。

小蒿走到高伏威麵前,鄭重地點點頭,“你有點本事,我若是結緣,還找你幫忙。”

“嗯……”高伏威沒聽小蒿說什麽,目光緊緊盯著慕楊二人,覺得有哪裏不對。

“休息吧,天一亮就出發。”慕行秋發出命令。

離天亮沒有多久了,眾妖也不搭帳篷,找個地方草草睡下,夢裏見到的全是綠地與鮮花。

楊清音默默地加強營地周圍的禁製,阻止外麵的好奇目光,同時也能擋住普通妖族的擅闖。

殷不沉在最後一刻跳進禁製之內,貼邊站立,兩隻眼睛驚恐地掃來掃去,隻要有一點暗示,哪是小妖飛飛瞪下眼,他也會立刻跑出禁製。沒人驅逐他,也沒人搭理他,殷不沉鬆了口氣,麵露喜色,磨磨蹭蹭地逐漸向篝火靠近。

慕行秋正好也走到篝火附近,準備坐下,殷不沉手疾眼快,卷起一堆沒用的衣服墊在早就擺在那裏的石頭上。

慕行秋盯著燃燒的五行之火,神情嚴肅得像是一塊寒冰,雪地上的影子卻在放肆地搖擺吞吐。

所有人都預感事情不對,就連小蒿也沒有湊上來詢問結緣的情況如何,最後是左流英扭過頭來說:“你還沒有加固?”

“什麽?”

“你已經引出情劫,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但是情劫會逐漸衰退,重新在心底隱藏起來,所以你得保持這種感覺,不要讓它逃掉,直到你感到厭倦、疲憊,甚至深惡痛絕,然後才能將它從心底去除。斬緣度劫就是這個意思。”

慕行秋當然了解斬緣度劫的過程,這是道統傳授的基本常識,他隻是沒想到真到進行的時候會這麽艱難。

剛才他和楊清音的親密接觸絕不能算是成功,可他最初的目的達到了,他引出了心底最深處的情劫,那是對芳芳的懷念,由於芳芳已逝,隻剩魂魄留在霜魂劍內,這份懷念成為永遠無法得到滿足的痛苦根源。

度劫的第一步就是將劫引出來,高伏威說這是“引蛇出洞”,的確有幾分準確,第二步就是鞏固此劫,將它帶來的種種情感長時間保留,直到能夠徹底斬除。

可慕行秋不願將這份懷念當成“蛇”,更不願當成將被斬斷的情劫,他感到心痛,感到全身乏力,卻又舍不得丟掉,他背負著懷念,就像守敗奴扛著一大袋子金銀,即使腰被壓斷了,隻能在地上爬行,也不肯放棄其中的一兩塊。

這些道理慕行秋都懂,隻是做起來太難,而且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讓他遲遲不肯進行斬緣的下一步:楊清音似乎還沒有將情劫引出來。

用不著精通道法,也用不著高伏威的指點,慕行秋能夠感覺到楊清音喜歡相擁,在最後一段時間裏完全沉浸在幻境之中,即使當幻境變成城樓的時候,她也沒有顯露出深切的痛苦。

痛苦是斬緣的前提,楊清音還被情劫所操控,比慕行秋落後一步。

“我再等等。”慕行秋說,他不能像龐山前宗師寧七衛那樣,隻顧自己斬緣。

左流英沒有勸說,他披著好幾層皮襖,坐在一堆五行之火的附近,看上去仍然很冷,而且也不肯摘掉草帽,像一名剛從冰水裏被救上來的落難者。

禁製加強完畢,楊清音也走到篝火邊,“不能再等了,你得繼續下去。”

“可是你……”

“慕行秋,有時候好心會辦錯事的,你總想著要跟我一塊度劫,這讓我怎麽感到痛心?怎麽引出情劫?你越這樣,我越……喜歡你啊。”

楊清音沒有半分高伏威所欣賞的溫婉氣質,有話直說,也不管周圍是否有其他人在場,“你的情劫沒有目標,所以容易引出來,我的情劫都在你身上,你越做好人,豈不是讓我陷得越深?所以,你還是趕快鞏固情劫吧,對咱們兩個都有好處。”

慕行秋無話可說,他必須一步步走下去了。

將情劫的痛苦時刻留在心裏並不容易,慕行秋得一遍遍勾起剛才的回憶,他想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厭惡這段回憶,但他終會疲憊,終會斬緣。

慕行秋伸出手,楊清音走過來,握住他的手,很快鬆開,像是在達成某種協議,其實在悄悄交接洗劍池水。

在鞏固情劫的階段,慕行秋連存思法術細節都很難,更不用說直接施法了,楊清音一下子成為他和所有人的保護者。

楊清音不動聲色地收起水滴,突然向慕行秋露出一抹笑容,“好了,這次模仿算是完成了,真是麻煩,希望斬完凡緣之後我永遠也不用再結道緣了。”

慕行秋也笑了一下,他畢竟是道士,雖然又勾起了對芳芳的懷念,卻不至於再將痛苦表現在臉上。

小蒿走到左流英身邊,蹲下來問:“你將度劫當成最基本的記憶嗎?”

小蒿對慕、楊二人的表現很滿意,隻是納悶左流英居然最先看出慕行秋已經引出情劫。

“嗯,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記憶,我得牢牢記住凡人的痛苦,才能在第三次修行的時候勇往直前。”

小蒿點點頭,表示明白,這跟斬緣度劫的確有點相似,都是先引出痛苦,然後記住痛苦、體驗痛苦,直到從中完全解脫,“可凡人也有凡人的快樂啊,萬一你沉迷其中了呢?”

“那我就會一敗塗地。你好像跟我很熟,我隻記得你的名字,不記得你做過的事情了。”

“咱們曾經很熟,熟得……都快糊了。群妖之地沒意思,以後我帶你去江南,在那裏你才能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凡人,他們的痛苦和快樂你都得見識一下。”

左流英點點頭,目光轉向篝火,不想再說話了。

楊清音沒事找事,將禁製又加強了一遍,悄悄試用了一下洗劍池水,覺得幫助很大。

她看到高伏威一直像木頭人似地站在那裏,想起了他提供的記憶,“你和那位宋小姐最後怎麽樣了?”

“啊?宋小姐……哦,你是說她。”高伏威如夢初醒,“她嫁給了一名官吏,生了兩個小孩兒,然後在三十一歲那年生病去世了。我們是凡人,命運無常,所以天生就有獨特的本事,情感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用不著特別努力就能……斬緣。”

高伏威嗬嗬笑了兩聲,那段記憶好像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影響。

楊清音隻想知道一個結局,發現還不如一無所知。她轉身準備走開,高伏威卻突然發怒了。

這陣怒火來得頗為突兀,事前沒有一點預兆,連高伏威自己都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可他就是要發怒,根本不受控製,如果不將心裏的話說出來,他覺得自己會被憋死。

“為什麽?”他大喝道。所有目光都轉過來,尤其是楊清音,一臉的莫名其妙,還有一點惱怒。

“道士就不是人嗎?非要將七情六欲斬得幹幹淨淨才算厲害?瞧瞧你們,愛情才剛剛開始,就急急忙忙地要將它斬斷,你們、你們簡直……愚蠢、不可理喻。什麽鞏固痛苦、斬緣度劫,都是騙人的鬼話!”

“我艸,老子快要氣死了。慕行秋,你知不知道一個人愛到最深的時候會願意付出一切?靈王……靈王為了你根本沒想度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