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八章 情動

夜空中飄來一團變幻莫定的烏雲,像是熱鍋上的水滴,跳躍著、膨脹著、吱吱地叫喚著,隻是遲遲不見它被燒幹。

魔種來了,比慕行秋預料得要快,雖然語氣中滿懷怨念,它們還是急不可耐地衝向小船上的魔魂。

秦先生背負雙手站在原處,凝望湖中倒映的彎月,對魔種的到來既不歡迎也不抗拒。

慕行秋發出一道念心幻術,閃電裏蘊含著千變萬化的務虛幻術,他與魔種交過手,知道該如何對付它們。

魔種顯然還記得慕行秋,沒有硬拚,而是突然散開,變成圓環狀,將閃電圍在中間,仍然快速下降。

慕行秋見招拆招,閃電立刻分出大量分枝,像是一棵細高的樹木。

魔種還是不敢直接抗衡閃電,向外越擴越大,隻能承接少量攻擊,等到它們再也躲不開幻術時,瞬間四分五裂,化為成千上萬朵白色的雲塊,像是碩大的雪花,又像是同時凋零的梨花。

遠處的湖麵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遊船上的乘客望見空中火紅的閃電樹和數不盡的雲塊,根本沒想到這是一場激烈的鬥法,還以為是某家酒樓請人造出的奇景,全都讚歎不已,紛紛爭論造景者是洪修會的修士,還是龍賓會的符籙師。

慕行秋與魔種的法術高度凝練,輕易不會外泄一分,眾多觀者隻見到絢麗至極的火樹白花,怎麽也想不到其中蘊含的巨大法力足以毀掉半座斷流城。

十幾年不見,魔種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從前更加捉摸不定。可慕行秋這些年來也沒有閑著,烏雲剛剛散為無數的白色雲塊,閃電樹也濺出大量火星,追逐那些雲塊,數量完全相符。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紅與白在夜空中一邊急速下墜,一邊互相廝殺,開始的時候幾乎沒有聲音,慢慢地每一次紅白相撞都發出金屬般的鳴響,匯合在一起,形成持續不斷的滾滾雷鳴。

遠處舟船上的觀者拍手叫好。可那雷聲越來越響,持續不斷,像是有一座看不見的隱形巨山在緩緩下降,逐漸接近眾人頭頂。讚賞之心散去,恐慌頓生。不等客人下令,船夫已經調轉船頭,向岸邊劃去,客人初時還能故作矜持,沒多久就開始催促船夫劃得更快一些,人人都有大難臨頭的預感。

鬥法與普通的戰爭場麵有些相似,總是從有條不紊向混亂無序過度,當法術積累到一定程度。再強大的施法者也無力麵麵俱到,隻能允許某些法術失控。

最先失控的通常是景象,然後是聲音。最後才是法術本身,可最後一步通常不會出現,鬥法難得持續如此之久,施法者在此之前還是盡力將力量集中用於攻擊對手,而不是浪費在無關的觀者身上。

魔種下降速度極快,湖上的船隻剛剛調頭劃出沒有多遠。它們離秦先生的小船隻有不到百餘步了。

這是長達十三多萬年的久別重逢,它們以奮不顧身之勢撲上來。無論被念心幻術擊毀多少雲塊都是值得的,隻要有一粒魔種與魔魂融合。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閃電就在這時散開,變成傘狀,罩在慕行秋和秦先生頭頂,白色的雲塊一觸即潰,發出燒焦的聲音,化為縷縷青煙。

當雲塊隻剩下數百朵時,魔種停止了傷亡慘重的進攻,飄在空中不再下降,分散得更開一些,一個聲音說:“你將我們放出虛空,卻要擋在我們與魔魂之間,充當最後一道阻礙嗎?”

“看來我錯了,你們並沒有躲起來。”慕行秋說,斷流城是人類重鎮,由洪修會駐守,能在這裏見到魔種,的確讓他有些意外,“沒辦法,我必須充當這道阻礙。”

秦先生衝湖麵彈下手指,水波**漾,月影婆娑,這樣的小法術在強者眼裏不值一提,他卻自得其樂。

“躲?為什麽要躲?慕行秋,相隔十三萬年,我們仍然掌握著人心的變化,而你,隻是十幾年的工夫就已看不清世上的真相。”

魔種再次分裂,數量比第一次更多。

分裂需要耗費大量法力,在虛空中,分裂頗為困難,現在卻輕鬆得很,像是一窩蜂,說話間一擁而出,頃刻間已如漫天雪花。

慕行秋要提防的不隻是空中了,還有四周的湖麵與水下,他暗暗積蓄法力,打算發起致命一擊。

秦先生終於開口,“沒用的,‘魔種永存’,隻要我與魔種分離,你就沒辦法將它們全部殺死,可是等我們融合,你就不是我的對手了。”

慕行秋擴大閃電傘,轉頭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保護你?”

“芸芸眾生承受不住道魔之戰,你要保護的是自己與親友。”秦先生抬頭看了一眼白花花一片的魔種,“用正法七元。”

見慕行秋沒動,秦先生繼續道:“就是魔尊正法,我說過會讓你成為至強者,我能教你的隻有正法七元。七元乃是總綱,其中變化無窮、妙用不盡,你修行的是念心幻術,與正法頗有幾分相似之處,教起來大概會容易一些。”

秦先生歎了口氣,對自己再次成為教書先生的角色感到無趣,“希望你比小時候能聰明一些吧。”

慕行秋隻上了一個多月的學堂,沒認識幾個字就被攆了出去,秦先生豎起右手食指,他的手指又細又長,像是一根小小的旗杆,停頓片刻他說:“魔種能分裂,你也能,當然,分裂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法術。”

“我現在就能造出與魔種一樣多的幻術。”慕行秋說,魔種還在分裂,它們也準備發起致命一擊。

秦先生搖頭,“那不一樣,幻術越多,你用到的法力也越多,如此下去終有極限,即使是服日芒道士,也有力窮之時,你還沒到服日芒境界吧?”

“沒有。”慕行秋曾經憑真幻之軀進入過服日芒境界,但那是暫時的,打破虛空之後又退回原來的境界,倒是他的原身,在止步邦內經受左流英、異史君和龍魔的三重錘煉,內丹大幅提升,“服月芒六重。”

慕行秋的內丹比左流英差了一點,但他的幻術已經能夠穩定在第九層,而且是實力最高的頂層,他一直在努力,希望達到第十層一心本用,直到現在也沒有成功,好像總有某種東西束縛著他,無法激發出全部潛力。

據說注神境界的內丹就能修成一心本用,慕行秋卻沒能做到,但這算不上太大的失敗,念心幻術的第十層、十一層從來無人練成,就連當年的創立者也隻達到第九層,這已經相當於某些服日芒境界道士的實力了。

“你可以進入我的腦海拿取一部分記憶,別貪心,沒有什麽法門能夠一蹴而就,正法七元尤其如此。”秦先生說。

慕行秋搖頭拒絕了,對秦先生和魔族法術,他永遠都會保持警惕之心,不到迫不得已,絕不會深入學習魔尊正法。力量會改變一個人,他已經相信秦先生的這句話了。

十萬魔種、十萬朵雲從四麵八方衝來。

慕行秋右手一甩,以綿尾馬的多色尾毛編織而成的電掣神行鞭鑽出袖子,他很久沒用過它了,再次施展仍然得心應手。

鞭子在空中轉了一圈,吸收了所有閃電,再轉一圈,一團紅光向外擴散,慕行秋的手臂連揮七次,第一次吸入閃電,後六次發出六團紅光,以他為中心,也朝四麵八方擴散,迎戰所有魔種。

紅光如波紋一般層層散去,直達十餘裏之外,最先受到影響的不是魔種,而是湖麵上的眾多遊客,然後是岸上、甚至城裏的居民。

無論男女老幼,人心皆動六次,陸續是緊張、迷失、惶駭、絕望、憤怒與狂喜,每種情緒為時都很短,轉瞬即逝,紅光全都消失之後,眾人陸續做出了反應,或東張西望、或失魂落魄、或瑟瑟發抖、或伏地痛哭、或咬牙切齒、或縱聲大笑,個個旁若無人。

但他們的身體沒有受到傷害,慢慢地他們都會恢複正常,將為自己的舉動感到羞愧。

剛剛發起全麵進攻的魔種停住了,在原處緩緩旋轉,當周圍人類情緒爆發的時候,小塊的白色雲朵開始像氣泡似地一個接一個地破滅。

“這也是一個辦法。”秦先生的建議遭到拒絕,他也沒有顯露出不滿,“但這終究不是治根之法,魔種永存而法力有限,你沒辦法將它永遠封存。用我的方法,你能將魔種變成奴隸。”

雲朵破滅的速度加快了,慕行秋伸出左手,掌心裏跳躍著一小團閃電,裏麵囚禁著一小片白雲。

他沒辦法將魔種斬盡殺絕,卻能束縛最後一粒魔種,令它不能分裂。

當周圍的魔種全都破滅,閃電球裏的白雲漸漸收縮,最後變成一粒小小的種子,無力地飄在閃電球中間。

“我不需要奴隸。”慕行秋說,揚手將閃電球扔出去,它會飛到數千裏之外的荒涼之地,然後自動破裂將魔種釋放,那裏法力稀薄,魔種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分裂。

慕行秋望向斷流城,瞧見眾多修士正飛在城池上空,他們也受到了念心幻術的影響,擺脫得最快,此時已經恢複正常,正警惕地盯著湖麵上的小船。

“有多少人入魔?”慕行秋問。

“十幾年的時間,足夠魔種盡情施展了。”秦先生略做計算,“隻要是追求力量的人類與妖族,誰也逃不過魔種的侵襲,你所在意的親人與朋友,尤其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