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八章 木生土
符臨在一片混亂之中獲得將軍的稱號,為時尚不滿一天,在此之前,他是一名醉心於符籙與兵法的好學青年,除了幾項繼承的爵位與閑職,從沒真正帶過兵。
九名黃符軍士兵就是這位新將軍的全部兵力。
他們的馬都有符籙加持,跑得很快,傍晚時分已經向西南方追出一百多裏,路過數座被燒毀的村鎮,遇見一些驚慌失措的難民,全是老弱病殘,本來就沒剩下多少的年青人都被符籙師給帶走了。
符臨還想快馬加鞭,士兵們卻不想再往前趕了。
符臨調轉馬頭,驚訝看著落在身後數十步、勒馬不行的九名部下,將軍衝鋒在前,而士兵拒絕跟隨,這可不在他學過的任何兵法之內。
“爾等……”符臨及時閉嘴,帶軍的第一天,他學到重要的一課:並非所有戰士都驍勇善戰、渴望鮮血。
符臨拍馬回到士兵麵前,盡量改掉文縐縐的習慣,說:“諸位為何止步不前?可是發現意外?”
一名士兵摘下頭盔,露出帶傷的滄桑麵容,先向將軍點頭致意,然後說:“請問臨將軍,您奉命帶我們出來是要幹嘛的?”
這樣的質問很不禮貌,符臨的臉稍有點紅,學到了重要第二課: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以命令解決的。
“我奉命循附西南兩方,征召勞力、收集散兵,前方十多裏就是古軍堡,那裏有數千駐軍歸我指揮,再往前五十餘裏就是江岸重鎮卓州城,還有上萬兵力待我接收……”
老兵搖搖頭,表示不相信,“實話實說吧。臨將軍,若是在平時,隨便你折騰。可現在形勢不同了,皇京又被燒毀。道統塔也倒了,慈皇遠在群妖之地,龍賓會背叛……”
“龍賓會沒有背叛,背叛的是少數符籙師,我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隨你怎麽說吧,反正現在形勢一團糟,比舍身國攻陷皇京那一次還糟。咱們一路趕來,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勞力是征不到了,那些符籙師連年輕點的女人都沒留下,至於古軍堡和卓州城,你真相信那裏有成千上萬的軍隊嗎?”
“數不足萬,七千總是有的,我查過兵部記錄……”
“兵部都沒了,哪來的記錄?”另一個士兵忍不住了,也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年青的臉孔,與符臨年紀相仿。容貌卻粗糙得多,一看就是飽經風霜的人,“就算真有七千人。符籙師帶走了村鎮的青年,難道不會接管這些士兵?”
符臨盡量保持將軍的威嚴,“我乃朝廷任命的將軍,那些符籙師全靠妖言惑眾,手中沒有憑證,隻要我拿出將印和公文,古軍堡、卓州城自會明白真相。”
九名士兵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年青的將軍,慶幸自己懸崖勒馬,沒有跟著糊塗的首領直奔深淵。
“臨將軍。難道你沒看到嗎?到處都是火燒過的痕跡,昨晚的天火攻擊的不隻是皇京。而是所有地方,可能是整個天下。古軍堡、卓州城不可能例外,那裏就算還有軍隊,也剩不下多少,幾名符籙師就能將他們牢牢控製住。他們搶先一步,咱們沒有機會,除非你的將印是慈皇親手給的。”
皇京被毀,人員傷亡慘重,整個朝廷隻剩下百餘人,身份與威望都不足以服眾,出身皇族支係的符臨才會被任命為將軍,可這個將軍不夠正式,連分配給他的九名士兵都不當回事,更不用說從來沒見過他的地方駐軍了。
符臨馬上就學到了重要的第三課:達到目的的方法有許多種,實話絕不是最好的選擇。
他晃晃右手,“三枚銅製圓滿符,一針見血、橫掃千軍、銅牆鐵壁,足夠對付幾十名符籙師嗎?”
九名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還是老兵開口,“皇京符籙塔裏的東西沒有全燒掉?”
“燒掉了,一件不剩,可是龍賓會吸取了上一次毀城的教訓,沒有將圓滿符全存放在符籙塔裏。”符臨頓了頓,給士兵們一點思考的時間,“將印、公文和三枚銅製圓滿符,以及諸位的支持,你們覺得我還需要什麽?”
“對不起,臨將軍,我們隻是不想冒無謂的風險。”老兵第一個道歉,其他人也陸續開口,誰也沒想過要看一眼所謂的圓滿符,這樣的要求太無禮,而且他們也認不出符籙的品質。
十名騎士繼續上路,天色漸暗,符臨加快了速度,他很清楚,耽擱得越久,從符籙師手裏奪回軍隊的可能性越低。
古軍堡建在一座小山上,俯視官道,堡內擁有大量符籙器物,甚至能自動攻擊未經允許的飛行者。但是現在,它隻是一處無用的廢墟,唯一的把守者是一名符籙師。
頭戴七重冠的符籙師坐在廢墟最高處的一塊石頭上,身邊亮著一盞小小的油燈,那燈很怪,光芒暗淡,照射的範圍卻極廣,達到五六裏以外,足在籠罩堡外的官道。
“閣下可是龍賓會洗墨使者佟為賓?”符臨止馬,仰首大聲道,九名士兵在他身後散開,手掌握住了劍柄。
“嘿,我還以為朝廷會派來哪個大人物,原來是你,符臨,你來投奔龍賓會的嗎?我們不收七重冠以下的符籙師。”
“佟使者說笑了,我乃符皇後裔,龍賓會好好地留在皇京,何來投奔一說?”
“廢話少說!”佟為賓站起身,收起臉上的假笑,“皇京已經完蛋了,這回是徹底完蛋,狗屁符皇後裔,跟芸芸眾生有什麽區別?道統要滅絕天下,給你們留下一條活路了嗎?”
“皇族與萬民同甘共苦,而且想要滅絕天下的也不是道統。”符臨平淡地說。
佟為賓大笑,“哈哈,你是真蠢還是假裝?昨晚的法術是道統發出來的,早就設好的埋伏,那些道統法術。人人都喜歡,其實就是天火的來源。嘿,隻有辛大符籙師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早就帶領一批人逃走了。慈皇是個蠢蛋,被道統玩弄於股掌之間。率軍去與妖族決戰,無非就是送死。而你,不過僥幸未死而已,還以為這是你飛黃騰達的機會嗎?”
符臨這一天已經遭受好幾次羞辱,這對他有點好處,起碼在麵對佟為賓的嘲笑時不會臉紅了,“蒼生遭逢大難,正是你我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之時。隻有責任,沒有飛黃騰達。聽說佟使者征召不少百姓,想必是大有所圖,說我前來投奔也無不可,隻要你不嫌棄我帶來的人少。”
符臨越謙遜,佟為賓越張狂,但是心中的警惕的確減去不少,帶著身邊的小油燈,緩緩落到官道上,浮在空中。比馬背上的符臨要高出一頭,冷笑一聲,“你醒悟了?”
“隻要於萬民有利……”
“少來這套。哪來的‘萬民’?道統這回是動真格的,非將所有人類都殺死不可,也不知道咱們怎麽得罪他們了。想活下去就隻有一個辦法——躲、逃、避、藏,反正離道統越遠越好。”
“道統塔也毀了。”符臨提醒道。
“嘿,那是做戲給天下人看。”
“道統想要滅絕天下人,又何必做戲?”
佟為賓愣了一下,有些惱怒地說:“因為道士虛偽。你真想投奔我們?”
符臨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士兵,示意他們放鬆,然後說:“這要看你們這邊的實力怎麽樣。”
“終於肯說實話了。先說你帶來了什麽,九名士兵可不算。他們現在一點用沒有。”
“九枚圓滿符,三銅三玉三金。”符臨隨口就將數量漲了三倍。
“你有圓滿符?”佟為賓不太相信。
“皇室收藏了一些圓滿符。我受封為將軍,分得九枚。”
“恭喜啊,將軍大人,把你的圓滿符拿出來讓我瞧瞧。”
符臨搖搖頭,“我得知道值不值得拿出來。”
佟為賓哼了一聲,轉身指著遠處,“卓州城裏此刻聚集了三十九名符籙師,你那邊沒有這麽多吧?還有四百三十多位勞力,包括黃符軍和普通百姓,男女都有。”
“這麽少。”符臨很是失望。
“人多有什麽用?這不是打戰,是逃亡。”
“逃亡要那些青年男女做什麽?”
“這個……你現在還沒資格知道全部計劃,一般來說,我們不收七重冠以下的符籙師,但你若是真有圓滿符,倒是可以商量。”
符臨想了一會,稍稍轉身,在甲衣裏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木片,雙手捧著,小心地說:“先給你看一枚。”
佟為賓本來不太相信符臨,看到木片,神情為之一變,他認得上麵的圖案,木片其實有兩塊,中間夾著真正的符籙,通常是圓滿符。
他不由得信了幾分,又了解符臨是個無用的皇族子弟,因此心中不懼,伸手招來木夾,輕輕打開,一下子愣住了:裏麵什麽也沒有。
符臨就在這時出手,他是將軍,也是符籙師,身上沒有圓滿符,普通符籙卻不少。
這是一次徹底的偷襲,再往前一天,符臨也絕不會自降身份做這種事,可是一路馳來,他已經明白,如今世上已經沒有規則可言。
沒有規則,就隻剩實力,可他的實力仍然稍遜一籌。
佟為賓身邊的油燈光芒驟盛,稍稍擋住迎麵飛來的十幾柄飛刀,他本人則立刻上升十幾丈,身上挨了一刀,卻不致命,心中大怒,揚起手中紙符,要將敵人全都消滅掉。
符臨暗叫一聲可惜,正要展開防禦,隻見古軍堡廢墟中突然飛起大量石塊,如暴雨一般砸向地麵,速度快得驚人,頃刻間就將佟為賓吞沒,七重冠符籙師連聲哀叫都沒發出來,就已粉身碎骨。
地麵上的十人無處可逃,符臨發出幾道符籙,結果毫無用處,根本擋不住亂石。
一道身影就在這時飛來,在十人頭頂拳打腳踢,竟然將石塊都給擊飛了。
石頭上都附有強大的法力,此人竟然絲毫不受影響,符臨驚愕萬分,很快認出救命者就是他在路邊見過的那名醜陋中年人。
“木生土,第二輪天災天始了。”慕行秋無需太多記憶,就能猜出接下來的攻擊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