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轉日,顧昭起的早,略略收拾便去臨時賬房,不想元秀是個勤快的,那頭算盤珠子早就響成一片。不知道算到哪裏,門卻封著。

“我就說,這裏有勤快的,何必起這般早。”顧茂丙往那頭看看,轉身要走。

顧昭正要喊他,不想卻看到自己兩個老哥哥,一人穿了一件上朝的袍子,著人搬了板凳,抱著手爐正坐在那邊門廊下麵等著召呢。

這事兒鬧的,胡鬧呢!

顧昭趕緊過去,未及換下的木屐在青石頭道上,留下連串兒的脆響。身後也跟著一串,有捧著靴子的,端著條凳的,抱著暖爐,腳爐的,捧著袍子的。

“哎,你慢點,大清早的,我們能飛了不成,你看看你襪子不穿,光著腳丫子明兒又犯了!”顧岩數落著。

其實,顧岩他們那裏是胡鬧,君便是君,憑元秀如何,他也是皇帝的種兒,顧昭他是當元秀晚輩的,便是再遮掩,心裏也不在意,卻不知,他老哥哥們的態度這才是正常的。

顧昭人是跑過去了,心下也明白了,一肚子不合適的埋怨,硬是咽下去,倒是有些訕訕的。這人吧,離著皇帝越遠,心裏越是敬畏,顧老二很是注重這個。

想想吧,這一路走來,天是阿潤的,地是阿潤的,人是阿潤的,走了幾個月,還沒翻出阿潤的手掌心,不敬畏不成啊,一邊敬畏,心裏卻也有些得意,憑是那裏,也……那也由他一點不是?

“這都什麽時辰了!虧我我還安心呢,殿□邊有你侍奉著,得!你比我們還晚!本想著我們來晚點沒事兒,你瞅瞅,那邊都封門了!”顧山抱怨著,一伸手拽過一雙新襪,在手裏揉揉,順手放在爐子上背背。

顧岩如今多傻,向來看不出這些,他倒是很負責,叫人趕緊侍奉顧昭換上厚的。

“你好好吃飯了沒,反正是遲了,一會請罪的時候就說你身上不利落,有些水土不服,索性告假吧……”

顧山趕緊收住老哥哥的餿主意:“哎!哎!大哥這話說的,我就說他如今懶散的不像樣,你就慣著,沒你這樣慣的,你這是害他!我就納悶呢,老七咋這樣?卻不想這懶骨頭是你給他長的,昨日我還怪自己……”

正鬧騰著,那頭出來個白麵兒圓臉的太監,三十冒頭的樣兒,渾身抖露著一股子精明,這太監雙手攏在袖子裏顛出來。沒錯兒,就是顛兒,今年天氣就這樣,一大早的地上薄薄的一層雪,下的痛快的都是江那頭。

他不顛著也走不好,一路顛兒了來,這太監也不敢拿大,很是認真誠懇的施禮之後道:“給三位老大人見禮,這天兒冷的,又落了雪,如何不屋裏去!”

顧山迎過去從袖子裏拿出預備好的包兒遞過去道:“公公辛苦,這大冷天兒的,出個差兒不易,可是殿下有話吩咐?”

顧岩跟顧昭對著看看,這樣的手碼,他倆沒這習慣。倒是在京裏見過,兄弟倆偶爾見了,還擠在一起譏諷來著,卻不想今兒卻在自己家人身上見到了,多新鮮啊。

這公公那裏敢收,拒絕的態度跟這是一包砒霜一般。看哪裏你退我讓的,還是顧昭在身後瞪了一眼,那太監才戰戰兢兢的拿了收在袖子裏。

顧岩順著他眼神往後看,顧昭趕緊仰臉看天兒:“哎呦,這天氣陰著,許是還要下,公公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不辛苦!”這公公收了包兒,態度極其好的道:“殿下那邊末時初刻便起了,那頭封了門,誰也進不去,才將孫(孫希)大大說,殿下留話兒說了,公爺們多少年沒團聚了,不若再合家坐坐,團團美好才是正途,他就不打攪了,有正差。”說罷,這太監走了,也不敢顛兒了,奔命一般。

待那邊又關了門,顧山這才笑笑回頭道:“幾年前我跟李木齋去泗水殿□邊等召,硬是給了這個數才得了好模樣。”他比了五個手指:“哎呦,一把三條的金魚兒,今兒倒是新鮮,燕王殿下規矩果然好……”

一群下奴上前將他們的大袍子,玉帶,靴子在廊下扒拉下去,換上家常的袍子,顧山絮絮叨叨的。

“一條小金魚在我們這頭,好說也得百畝肥地,如今田畝忒不值錢了,有地沒人種,這還是北疆,怪不得陛下急,咱們臣下的也急,哎呦,那裏都缺人……說起來,咱們小時候……我記得……哥!那會一畝好田少說也得十七八貫吧?”

顧岩拽拽大袖,想了半天搖搖頭道:“記不得了,我哪裏記得這個?就記得……給家裏置辦新墳那會,你嫂子有一套鑲蝴蝶寶華的首飾,送過去那邊不敢收,硬是不賣咱家地……”

顧山頓時有些訕訕,他那會有些小意思,夫妻都小心眼兒,裴氏那會子私藏嫁妝,這都是夫婦倆的小私心。於是他道:“老廟那邊也沒什麽好東西,頭前麵沒好人,這一代兒更抓瞎!人什麽都能壞,心眼兒不能壞……”

顧岩多憨傻,那裏就想到他肚子裏的三道彎。

倒是顧昭斜眼看出點兒眉目,低頭笑笑,換了厚底兒的靴子,隨著兩個老哥哥的步伐往外走。

這園子原本從邊上能進,可惜有貴客,便封了門,隻能從大門處往侯府正門繞。

北疆這邊被顧山經營的不錯,最起碼他家附近都是上好的精舍,街頭街尾都是頂頂好的青磚琉璃瓦。

一路閑說進得侯府,顧山沒帶兄弟倆去正屋,卻繞著院牆與他們上了家裏的暖轎,一溜兒人抬著走了好半天,繞到了後街,隱約著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童子朗朗的讀書聲,兄弟幾個這才下了轎子,這出來的時候顧茂丙也跟著顧山的長子茂道跟著,有長輩,管你什麽歲數,什麽職位,那都得扶著轎子跟著跑。

“這是咱家的家學,請的是寫《景裏三式》的童先唍,尓穀先生在這裏頭教,當年我去跑了七八趟人家才來隴山那邊請的。”

顧老二家向來注重這些,什麽大儒,什麽名士,什麽妙手的。

顧茂丙來至門前,卻不進去了,隻懶在大門口的桃樹下一坐道:“我是不去了,好端端的看旁人家子孫昌盛,怪沒意思的。”

這人說話好沒意思,搞得顧茂道也是好沒意思,也是,他四叔家如今才幾口子人,一家裏四房頭,七房頭人丁單薄。也不知道老爺子起著什麽心思,這不是戳人肺管子麽!

“也罷了,弟弟不去,哥哥就在這裏陪著。”顧茂道笑笑,也不在意,隻是他不坐在地上,他叫人抬了條凳來。

顧昭向後看看,半天才笑笑與自己哥哥們往家學裏走。

顧山在前麵介紹著:“……尓穀先生也就是時運不好,他家寒門出身,早年受的是耑家雜學,年十四那會子才正式入的律門,說起來,老七,他跟你家算是有親的,你的輩分還比他大呢,他的業師算是你舅舅的徒孫兒,你姥姥家那邊可是法家大儒,律門的先鋒……”

顧昭就笑了:“這個我卻不知道的……一會進去提也別提,他家跟咱家有什麽關係?”那是真不知道。

顧岩頓時高興了:“就是這樣,跟咱家沒關係,提也別提!”

顧山滿臉的遺憾!恨鐵不成鋼的看看他:“你呀,放著好路不走,成日子也不知道晃什麽?你看看人家尓穀先生,人家早以前前朝那會子就挺出名的,說起來,是少時敏悟,敦行博學,幼以孝聞,上上等的人品。如今四海升平,還是讀書貴重!真真是放著大道兒不走,非要上樹不成?”

“你跟我們說這個,我們倆粗人,聽不懂啊!”顧岩就聽不慣了,在前麵不在意的打岔。

顧昭頓時美了,走過去扶住他親哥,後麵那個炫耀分子,愛誰誰。還讀書呢?多大了?

顧山跺跺腳,半天才笑罵:“大的沒個大的樣子,小沒小的恭敬,不像話,你就慣吧!不是我想著你……”

顧岩扭臉瞪了他一眼,顧山一轉頭:“哎呦,這邊怎麽不收拾,看著地兒,一會學生可滑倒了!來人,趕緊掃掃……”

不對呀?這倆人這兩日成日堆在一起,前幾日顧老大還看不上顧山呢?如今頗有些狼狽為奸的胎像!老大是個藏不住事兒的,顧昭斜眼看看他們:“兩位阿兄這幾日好不親厚?”

顧山忙道:“那是,一條血脈的上陣兄弟!”

“對的,對的!“顧岩趕緊指指這幾排精舍:“這屋子好啊,坐北朝南,是仿的景山書院吧?”

呦,這就是見識了,顧山趕緊上前,帶著他們繼續參觀。

“正是仿著那邊修的,你看是茅頂,上了七層蓑衣草,下麵打了厚木板,比咱那邊暖多了!”

三五排精舍,半畝的小院,屋前屋後種植桃李,屋子的款式,皆是茅頂木質,地麵高出一截,鋪著雙城厚木板,木質地板被擦的幹幹淨淨,門扇都是推拉式樣。

遠看去,學生們都跪坐著學習,麵前隔著長幾,幾上隔著小巧的筆墨紙硯,學生打扮俱都不著錦繡,沒有高低貴賤,皆是樸素大方的青布棉袍。

這規矩,也是景山的。

顧昭有些不好意思,抱怨他二哥:“阿兄好沒意思,若說是來見晚輩,我也好預備些見麵的禮兒,這赤手空拳的,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誰。”

“你管他誰家的誰,他家親戚多,你二兄心思大了去,隻恨不得有點親,有些機敏便抓來養著……”

顧山就見不得他們跌涼話:“我養我的!你們過你們的!你也好意思說?你看看咱家如今幾個人?你們出去打聽去!隨便那個世家,親戚五代幾百人住在一起的,那都是小家子了!咱家如今剩幾個人?老廟那邊,老房頭那邊人倒是多呢?咱們又不愛與他們來往,你看看你自己,眉毛胡子白嚓嚓的,你一轉身走了,茂德,茂昌他們身邊有幾個幫忙的?朝上打個群架,連個護頭臉的都沒!”

顧岩不吭氣了,他是世襲罔替的平國公,那裏就需要打嘴仗?家裏再過十代百代那也是國公,正統的護帝六星的嫡枝血脈,這樣的榮耀,顧昭都沒有,顧昭倒是郡公,可是也是嫡出的旁係,四代之後那也要看臉色活了,上麵也不能再給多的位置了。他能管著下一代,下下一代,誰知道以後呢?就如跟老廟那邊,頭五代都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如今呢?也就比仇人好點!

這裏麵的花花是他跟顧昭,顧茂丙鼓搗出來的,到了最後隻豐盈他一家,顧家如今就是這樣,封不下去了,今上是這樣,再一代至多錢財上多多看護,位子也的的確確是沒有了。

顧山看這樣子是想整個書香門楣,倒也沒錯的,讀書明理總是沒錯兒的。

心裏有愧,顧岩隻好指著院子大勢誇獎,幹巴巴的說些好聽的。

顧昭知道他怎麽想,就站在那裏笑,他管到這裏也就盡了心,他又沒有後代,也不想要後代,因此沒這兩人的宗族意識。

他走了幾步,脫了靴進了學屋的榻台,那榻台下麵整整齊齊排了七八排的由大到小的棉鞋,都是黑色絨布的麵兒,樣式一般樣兒,有新有舊,也有縫著補丁的,有邋遢的孩兒,鞋墊子上泛著黑光。

瞄了一眼,顧昭就笑了。

屋內,朗朗的讀書聲令人心情愉悅,側身從窗邊看去,這是個幼年班兒,都是四五歲的奶娃娃,由一位老先生帶著正在背啟蒙的書籍,一個個包著布帕的小腦袋搖頭晃腦的看上去好不喜人。

不合時宜的是,門廊那邊坐著成堆的摟著鬥篷,捧著暖爐,提著食盒的門下婆子小廝,那裏就成了景山書院了?

再不喜歡顧老二,顧昭到也稀罕看這些孩子,都是他家的麽!可真能生,這一堆,一堆的,需要多少小蝌蚪的奮鬥啊。

那屋裏的先生也看到了顧昭,卻不動作,依舊在那裏教著,想來這是這裏的規矩,憑你是誰,也不能打攪到學生上課。

顧岩與顧山上了榻台,踩著草墊也在門口看了一會子,不多時,那邊過來一位老先生,悄悄施禮,招呼他們去了一邊的茶社。

進得茶社,這三人方大聲說起話來。

顧昭上下打量這先生,五六十歲的年紀,一臉的生活苦難,滿胡子的辛酸故事,相貌倒是一般般,就一對兒招子亮亮的。

這位便是尓穀先生了。

對方是先生,他們便很是尊重的施禮,對方忙道不敢,雙手抱拳,放在胸前還禮,卻不低頭。

果然就是尓穀了。

顧昭看他到底是名士,便有些清高,渾身抖落著一股子肚子裏有高山峻嶺的風範,別說,比那金山主卻是會擺的。無論是走路,還是行走,俱都走的是高山流水的瀟灑哥範兒,比金山主的猥瑣死要錢硬要臉的風範看上去值錢不老少。

“幾位舍翁來的好巧,廚下做了好輔食,不若嚐嚐?”

顧昭摸摸肚子道:“不管什麽吧,早起就入了一碗補氣的,一顆米都沒落肚呢,多上一些來。”

尓穀先生笑笑,衝門口侍奉的一位老仆點點頭。那老仆轉身去了,片刻,端了一個小爐子進屋,取了木炭引著給屋裏添些暖和。

這點哪裏夠,顧昭是個畏寒的,才一坐下,便覺著股下一股子涼意竄著脊梁骨走,他都多少年沒跪坐了!他脾性多了份忍耐,也不動,倒是他哥哥受不得,很快,有人端來兩爐炭火,一盆打著顧昭郡公府的徽記,一盆是顧山的,還有一盆被大門口的顧茂丙劫了去在院門口烤著。

兩盆大炭將屋子裏暖的舒暢,順著屋子裏的門扇往外看去,卻是一顆堆了半葉雪的桃樹與半個小院子。一陣寒風吹過,殘雪飛散,倒也是冬日的好景觀。

半響,有大學生帶著中學生雙手噴著小幾案進屋,一位長者身前放了一個。

顧昭聞著香味看去,卻是四個碟子一碗熱湯。

食物俱都放在黑瓷器皿裏,湯是熱乎乎的米湯,四個碟子裏分別是,一盤蘿卜條,一盤菜葉,一盤醃蠶豆,都是涼拌醃製,剩下的一盤碼著三張白麵餅。

顧昭見老哥哥端起米湯喝了一口開胃,他也端起來喝了一口,好不舒暢,便歎息了一下,拿起麵餅撕開食,卻看到熱乎乎冒著熱氣的糖心。

“這個好,都好些年沒吃了。”顧昭誇獎了一句。

“具是粗食,那裏就好了?這些娃兒起的太早,咱家倒好,親戚裏道總有不如意的,就把輔食當了正餐,一來二去也就多了夯實的東西,那些小崽子個個能吃,雖是表裏親戚,那也是親戚,管他是誰的呢,也都是咱家的不是,餓著那裏讀進去書?這不,跟你嫂子商議了一下,咱家學下一個月,就這樣的輔食得有五十貫,這還是用著鄉下莊子的出息……”

聽到這裏尓穀先生便笑了:“舍翁這話就過了,朝暮兩頓足量的輔食,他們家去還要吃,某看來神仙日子也就是這般了。某年幼那會,家母從春梭到冬去了賦,剩下的半點不敢著身都給交了束脩,一日有一頓飽的那是過豐年節了……”正說著,他忽想起什麽,便對顧岩道。

“老國公,學生有些事想托付則個。”

顧岩笑道:“先生盡管說來。”

尓穀先生有些忸怩,想來這人脾性剛烈,一肚子錦繡才混到侯府家學,那也是有原因的。

“無事,先生盡管說。”

如今顧家,除了皇家的事情,這大大的國度,做不到還真少,因此顧岩叫他盡管說。

“如此,便……便說了,某少時家貧,又是寒門出身,因此學下也無幾個摯友……”尓穀先生絮絮叨叨的,拾了陶壺取了水,放在小爐子上煮著。

屋子裏水蒸氣緩緩的冒著,尓穀先生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來。

學律學的都是這樣,脾性裏多了些丁是丁卯是卯的風骨,便是說些動人的,由他們嘴巴裏出來都是無風無浪的平鋪直敘。

“……由家到景山書院,五百裏的官路,要走十天,三月一歸家,離家時家母給做十五個蒸麵粗餅帶五十個錢外加一匹粗布,她算著我吃到學裏就足夠了,卻不知道那時某正是長身骨,十五個蒸餅不足七八天便完了,無法,隻能一路買著吃。”

前朝那會子,布帛都能算錢,一匹粗布大約就是百十個錢的意思。

“……到得學裏,身上錢財去盡,隻有一匹粗布交到學裏算是糧錢,一日學裏才管一頓,又吃不飽,萬幸那時學裏的學兄對某多方照顧,若無他們,某早就餓死了,就不餓死,怕是依舊隻能是做田間舍郎,那裏有這般好的命讀書呢?

少時六年書社,學海與學兄們同吃同住,卻不想……前朝今朝,五十年兩次戰亂,一次丟了廖兄,一次丟了馮兄,老公爺人麵廣,識得天下間的貴人,便幫學生隨意問問,尋尋我那兩位兄長,學生今年都五十七了,這把老骨頭丟在北疆也無甚,隻想死前見見少時摯友,也好了卻我這心願,便是死也是無憾的。”

顧岩頓時樂了,見尓穀先生又要施禮,趕忙扶起他道:“這有什麽啊?先生萬不敢多禮,您是傳道授業的,我一粗人,這就過了,過了啊!趕緊起來,一會將名諱祖籍寫來,我當是什麽事兒呢,原來是這個!再小不過的事兒了,趕巧了,我那小子在知院管著一些瑣碎,即是讀書人,當年可經了官考?”

尓穀先生忙道:“有的,有的,當日都評了等,我是二等,廖兄是三等,馮兄當年是一等,先生賜了號的。”

顧岩拍拍腿道:“那就著了,定有底簿登錄,轉日我們京裏家去,便與先生找找,舉手就完事兒了,您看您,這大禮小禮的,可不敢這樣!您是個有情誼的,我就看重這樣的!”

尓穀先生頓時失笑,有些慚愧的又道:“不敢期滿老公爺,卻也……卻也不是,雖有些舊日友誼要說,卻也有私心,當年……小女與馮兄幼子定了親……如今……”他有些急迫:“如今小女都二十二了……”

哎呦,這還真是大事兒,大家便有些同情,正勸著,屋外忽然傳來悉悉索索摳門紙的聲音,抬臉看去,卻是一個小童,身子半掩半露,支著個大腦袋,這娃兒四五歲的年紀,周身帶著一股子奶風,大眼珠子咕嚕嚕的,嘟著嘴兒,想是站在那裏許久,無人搭理他,便有些著急,長者不喚他,他隻能摳著紙門弄些響動。

“哎呦!哎呦!”顧山頓時笑了,從身體裏往外迸發出一股神聖的慈愛,平時的市儈也沒了,名利都化作浮雲,身外物俱都退散,也不裝了,也不端著了,整個的人都變得無比幼稚。

他站起來,跑著到門口一彎腰就把小娃娃抱起來,左右親了幾下狠的道:“哎呦!我的破瓦罐,你咋這麽醜呢,這麽傻呢,哎呦,哎呦!可算輪到我了,你祖母不在呢,輪到我了呢……哎呦,瘦了……”

絮叨間,他將小娃抱進屋,也不跪坐,盤著腿兒將他裹在懷窩,舉著他的兩隻手道:“給先生見禮,給大太爺爺見禮,給七太爺爺見禮!”

小娃兒掙紮了幾下,站起來,舉著一對兒肥爪子,行著相當端正的禮儀,滾成一團的先拜了先生,又拜了大太爺爺,七太爺爺。這孩子長得漂亮精致,肌膚雪白,一身的精明伶俐。

顧岩看著稀罕便問:“你是誰家的醜孩子啊?”

小家夥一愣,他年紀小,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家的,便回頭去看自己太爺爺。

顧山抱過他道:“你們沒見過他,前幾日他肚子不舒坦,在家避人呢,這是茂道家裏的孫兒,長的太醜,又笨,很是……不機靈……不敢有大名兒,叫個瓦罐兒。”

如今有講究,不敢說太好,越好的金孫越不能誇讚,隻能反著說,就如當年顧昭家裏喊了他九年的盆子,要麽盆哥兒。

這個顧昭卻是習慣了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就如當年老爺子偏心顧昭一般,顧山就稀罕自己家這個破瓦罐,稀罕的不得了,因此這孩子一來,他就開始誇耀。

“憑你們倆在家裏多如意,你們可見過這般歪的孩子,你看這旋兒,你們可見過這樣的好耳垂兒?五個……”

他打開帕子給他們看看旋兒,又拿粗手給孩子攏住頭發,這活計想是常幹,很是熟練的樣子。

一邊整理,他一邊對顧昭嘮叨:“老七啊,不是二哥說你,人這一輩子,誰惦記你?上三界下三界不提了,嘿!咱們圖什麽,不就是圖這塊好肉!憑你郡公府金山銀海,你家可有這個?”

他舉起自己家瓦罐,一探腦袋在小家夥屁股下聞聞道:“真香啊!”

瓦掛咯咯的笑了起來,捂住小屁股躲。

顧山什麽都看不到了,就隻能看到自己家這團肉,他上下聞聞,一探手摸摸他後背,翻開看看衣服厚薄。

“你娘真狠,你才多大,明日不要來了,這天兒冷的。”

瓦罐依舊咯咯笑:“要來!定要來,家裏沒小孩兒了,都來了的,這裏都是小孩兒!”

“你也好意思說小孩兒,你這小……傻孩子!”

顧昭輕笑:“我才多大,且沒玩夠呢,再者……我可受不得這個!”

顧岩一撇嘴兒:“嘿!那是你沒有,有你就知道好處了,那不是一般兒的好……”

顧山點點頭,一伸手將瓦罐腳上的白布襪子都脫了,也不管孩子今年多大了,隻管在孩子腳上親了好幾口,每個腳趾頭都咬了一下。咬完了,一抬頭問顧昭:“這可是好東西,你要咬麽?”

顧昭哭笑不得,一翻白眼:“你也不嫌磕磣!”

作者有話要說:明兒還有呢,我自己看不出錯兒,大家找找,明兒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