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曉帶著阿香趕到西市門口時, 已是到了晌午時分,烈日高懸。

家在當地的百姓,已都陸陸續續地向外走去, 爭相趕著回家吃飯。

畢竟老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哦這個時代應當是說民以食為天。

薑曉的汗血馬在擁擠的人群中著實亮眼, 而陸珩親手製作的車廂在日頭下,泛著溫柔的光澤。

而人高馬大的雲千重側坐在馬車上,百無聊賴地用鬥笠來回扇風, 引得路人頻頻回頭去看。

這是哪家的車馬,好生氣派。

“薑姑娘回來了。”雲千重立刻跳下馬車,在車邊為薑曉放下小腳凳,邊小心打量薑曉采買回來的婢子。

人長得挺結實, 看起來傻乎乎的,應該不是壞人,尊主大可以放心。

“抱歉,路上出了點狀況……這是我帶回來的婢子阿香。”薑曉原本預留的時間綽綽有餘, 誰又能料想到先是被秦鶴軒截胡,接著又被餘大小姐糾纏一番。

“薑姑娘哪裏的話,護送姑娘回家是某分內之責。”

“娘子, 這就是田莊的馬車和車夫嗎?都好氣派呀。”阿香驚喜地問道。

“馬兒叫絕塵, 至於這位壯士不是車夫, 他是我朋友的兄弟,你可以喚他虎哥。”

阿香乖巧地喚道:“虎哥好。”

“咳咳好, 都好。”雲千重有些鬱悶, 他到底何時才能找回自己的名字。

雲千重觀薑曉滿臉疲倦之色, 又想到尊主的囑托, 他連忙問道:“可是發生了不愉快的事?”

“無甚大事,隻是些陳年舊事帶來的煩擾。”薑曉擺擺手,“時間不早了,隻能吃些幹糧抓緊趕路了。”

“可是因為那秦鶴軒?”雲千重不是八卦之人,可他坐看薑曉受欺負,否則待他回到琉焰教,受欺負的就是他了。

薑曉也不反駁,隻無奈地點點頭,旋即又補充道:“不必去尋他的麻煩,我自己可以解決。”

昨日晚間林瀟瀟突然出現解圍,薑曉就覺得不是偶然,倒像是特意守著她以備不時之需。

“薑姑娘多慮了,我哪有本事去找青霜劍的麻煩。”

雲千重在心中補充一句,反正尊主早瞧秦鶴軒不順眼了,論劍大會上有意抬舉蕭雲謙,不還是因為蕭氏兄妹與薑曉有些淵源麽。

江湖勢力眾多,助誰不是助,反正尊主要做的隻是重洗當今格局。

薑曉和阿香既已在車內坐好,雲千重便執了韁繩,順著人流緩慢地往泰康村方向前行。

“薑姑娘,葉將軍讓我問問你,這耳朵圓圓的小家夥是食鐵獸嗎?”雲千重想起尊主的話,將兩張折疊好的薄紙從車簾遞進去。

薑曉打開一看,是她看到鍾家二郎載著的滿車鮮筍後,靈感大發隨手作的簡筆畫。

一隻是在蔥翠竹林中乖乖啃竹筍的熊貓,另一隻是在烈陽下戴著竹鬥笠小憩的熊貓。

圓滾滾的煞是可愛。

薑曉感覺今日的疲勞也消解了幾分,要是有隻真熊貓抱在懷裏,該多好呀。

不過她有可可愛的貓,那麽漂亮的烏雲踏雪,做人可不能太貪心。

原來是落在陸珩那裏了,估計是昨日陸珩隨手把她提上車時,不慎掉落在車裏的。

想到陸珩緊緊箍著她的腰,薑曉有些不自在地回道:“是我的隨手畫的,這叫熊貓……哦也叫食鐵獸。”

被人類馴養過的熊貓可可愛軟萌萌的,可這個時代人們大多沒有圈養熊貓的意識。

畢竟熊貓牙齒鋒利,甚至可以一齒穿喉,攻擊性極強。

而山上的野生熊貓據說會在體內缺鐵時,闖入山下農戶的家裏,抱著鐵鍋舔舐來補充鐵元素,不明真相的百姓們誤以為圓耳朵們喜歡吃鐵鍋,故而得名食鐵獸。

“那姑娘想不想養兩隻活的食鐵獸啊,葉將軍說成年的不好馴養,可以養兩隻小一點的。”

雲千重沒好意思複述尊主的話,畢竟原話是“畫紙上還有許多麻油指印,料她是喜歡得很,吃胡餅時都在摸著瞧看。”

“陸……”薑曉咽下大魔頭的名字,人一激動差點站起來,“他讓我養熊貓?!好呀願意啊。”

“那薑姑娘需花些心思,先置辦好食鐵獸的屋舍,最好能移植一小片竹林。”

“沒問題,我正打算蓋座新園子。”

不用多久,她薑曉也是擁有圓滾滾的人啦,到時候把乖乖的熊貓崽崽放在腿上,當暖暖的抱枕,想摸多久就摸多久。

“姑娘既喜歡食鐵獸,要不要再養隻黑瞎子啊,看著都差不多的。”

薑曉:“……暫且沒這個打算。”

難道這就是直男的獨特審美嗎?

慌張。

如此看來,陸珩還真是江湖世界的一股清流。

絕塵行路又快又穩,薑曉倚靠在溫暖寬敞的車廂中,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

“娘子,我從包袱裏取鑰匙了啊……”

“娘子醒醒,馬車已經進院子了。”

薑曉隱約覺得臉頰濕漉漉的,緊接著一團毛球在脖頸上滾來滾去,“唔別鬧。”

“喵~喵嗚~”

薑曉這才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她的眼前正搖晃著一毛絨絨的小尾巴,尾巴尖尖上還係著枚小小的蝴蝶結。

是薑曉的貓咪踏雪,它把整個身子窩在她的頸窩裏,蹭來蹭去惹得薑曉整個人都癢癢的。

“乖,別動。”

薑曉把踏雪團在懷裏,就著阿香撩開的車簾下了馬車。

“還是家裏好呀,客棧那地方睡得真不踏實。”

這裏如薑曉剛到這裏時一般,正對大門一明兩暗三間正房,院內東西兩側各是兩間廂房。

但如今院子裏已到處是家的痕跡,蹄聲“噠噠”的絕塵,桂花樹下擺放著的粗瓷茶碗,今日又添了一員大將阿香。

對了,還有毫不認生正在“吭哧”劈柴的雲千重,如果日拋免費勞力也算在內的話。

今日雖是晌午時分才從永定城出發,現下距離太陽落山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之前薑曉去一趟永定城,少說也得需大半日的。

薑曉看向努力劈柴的雲千重,誇讚道:“二虎真是駕車的一把好手。”

“主要是薑姑娘家的馬跑得快,與我關係不大。”雲千重憨憨地笑著,手起刀落間摞著有半米高的木料瞬時成了兩半。

【恭喜宿主激活坐騎技能。】

【您的汗血寶馬絕塵已獲取飛馳技能,隨著行程裏數增長,寶馬的疾行速度會不斷提高。】

薑曉滿眼慈愛地看著絕塵,“真是好樣的,自己去馬廄吃草吧。”

已被卸下大型車廂的絕塵馬,嘶鳴一聲“噠噠”地向後院去了。

“我經常抱著小二哈玩,因沾染它的氣息,也能行使對犬類發號施令的放牧技能……那我整日撫摸汗血馬,也可以健步如飛是嗎?”

【……不能。】

“你以後就住在西廂房……這邊是冰窖入口,東廂木工坊的物件用完後要歸位……”

看到薑曉還在給阿香介紹院子布局,已劈好柴木的雲千重主動提議道:“薑姑娘,時辰尚早還不急著趕路,我進山去砍些柴木吧。”

薑曉指著後院的柴房,無奈笑道:“不必進山,陸珩走之前砍得柴木都快堆不下了。”

“我現在去廚房做飯,你也勞累了一日,先休息會兒等吃了飯再走。”薑曉從木架子上取了晾曬的圍裙,邊係帶子邊說道。

雲千重連忙擺推辭,“我怎能勞煩薑姑娘做飯,路上吃些幹糧便好。”

“不必客氣,二虎有什麽想吃的嗎?”

是琉焰教教眾又如何,薑曉今日見識過秦鶴軒一眾人的嘴臉後,越發覺得這個世界沒有黑白分明的邊界。

這幾日雲千重確實幫了許多,薑曉理應請他吃頓飯的。

雲千重本打算說吃什麽都行,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薑姑娘做給兄長的那個,砂鍋鮮蝦粥。”

那是雲千重第一次見識到,一碗米熬出的粥賣相也能那麽誘人。

當時尊主手裏端著的粥,“咕嚕咕嚕”直冒泡,客棧後廚的空氣中滿溢著蝦的鮮香。

單是聞到這香氣,就讓人食指大動。

雲千重幾度懊惱自己嘴欠,非要自稱是尊主的幼弟,結果連一口殘粥都沒吃到。

當天夜裏這砂鍋粥就入雲千重夢裏,可惜他剛把清脆的芹菜丁夾到嘴邊,美夢就醒了。

“這好說,香菇、芹菜、冬菜……這些家裏都有。”薑曉掰著手指細細盤算著,“隻是小河蝦得去水邊釣些回來。”

“我這就去。”雲千重主動請纓,提起角落裏的釣竿和水桶,大踏步出門去了。

阿香輕車熟路地燒起土灶後,忙站起身再次表示,“娘子,晚飯還是我來做吧,我在家裏做慣了的。”

“你暫且幫我打下手吧,娘子我得觀察下你的手藝。”

薑曉在阿香的配合下,利索地收拾起家中還有冰窖裏現存的食材。

既是請人吃飯便要拿出些誠意來,薑曉把這陣子做的新鮮式樣,挑揀著做了一些。

帶有“力道增益BUFF”的椒鹽小土豆,Q彈爽滑的魚豆腐,臘肉味濃鬱的香脆鍋巴飯……砂鍋中的粳米已熬煮好了,隻待雲千重釣些小河蝦回來。

“薑姑娘,我回來了。”雲千重幹活倒是實在,提了兩個桶進了廚房。

“不用太久,半柱香後就可以洗手吃飯了。”薑曉邊說著,邊去水桶裏撈蝦,準備把它們去頭開背挑線。

這是一桶活潑的小青蝦,可旁邊這桶又是什麽東西……

滿桶黑乎乎的淤泥中,似乎舉出了一對鋒利的螯?

“這不會是小龍蝦吧?!”薑曉震驚了。

本在院子裏給馬廄添加草料的阿香,聞聲也跑了進來,“角落裏那小破鉤還能釣起來龍蝦?”

阿香說完破魚鉤後,自覺地捂住嘴巴,好像說錯話了。

“本來就是小破鉤。”薑曉認同地點點頭,“二虎,這通小龍蝦你是怎麽捉到的?”

“就用手進洞裏掏啊,很容易的。”雲千重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這一桶,全部、用手、掏的?

薑曉被這答案衝擊得到了,要知道如今隻是剛入夏,天氣還不是很熱,河流泥潭裏的小龍蝦本就是稀罕玩意兒。

這種季節,更是要全方位講究工具、技巧。

憑著薑曉多年來對吃麻辣小龍蝦的研究,過程無非是用地籠網捕撈,地籠少說也得結紮到三十米長寬,網格子裏還必須帶著倒刺。

因為小龍蝦的鉗子很是鋒利,一般柔弱的地籠是拿捏不住他們的。

再不濟就是用吊鉤,可那也是得在龍蝦成群結隊的地方,務必用長線拴住肉類釣餌,再放置於水中,耐心地勾引龍蝦們上鉤。

琉焰教教眾,尤其是陸珩親自教導的手下,果真不走平常路。

惹不起惹不起啊。

也多虧了這劍走偏鋒,薑曉竟然在夏初,就有美味的小龍蝦可以吃啦。

今晚必須加餐,好好犒勞自己。

薑曉吩咐阿香將泥濘中的龍蝦進行清洗。

直到阿香用井水淘洗了近十遍,小龍蝦們才揮舞著鋒利的鉗子,露出通身誘人的暗紅色。

薑曉給阿香示範清理龍蝦,先用鐵剪一絲不苟收拾亂蹦的龍蝦,再配合小竹刷將縫隙裏的汙垢全部除去。

“做美食嘛,就是要有耐心,半點都急不得。”看到阿香手忙腳亂地架勢,薑曉佛係安撫著。

清洗小龍蝦,就是一場煉獄之行。

已經累癱的阿香眼巴巴地蹲在灶旁,看著薑曉熱鍋燒油、蒜末爆香、加自製的豆瓣醬、甩放茱萸辣油……一通操作行雲流水。

就在阿香等的快要睡著時,經過大火收汁的一盆色澤誘人的小龍蝦,被薑曉“劈裏啪啦”地傾倒在寬敞的托盤裏。

“娘子做的菜都好香啊。”阿香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這麽濃稠的湯汁,泡糙米飯應該好好吃的吧。

正當薑曉吩咐阿香擺放碗筷時,木槿輕快的聲音自院門外響起:“薑姐姐,你回來了呀。”

木槿看到田莊漸漸升起的炊煙,忙加快節奏結束了手邊的活計,正好蹭上了薑姐姐的絕頂手藝。

“這次給你帶了新式脂粉,明早淨麵後記得試試,小姑娘就要打扮得美美的。”

“薑姐姐對我最好啦……”

木槿蹭到薑曉身邊,細數這幾日的勤勞,“我把牧場的雞鴨鵝喂養得白白胖胖,菜園子的果蔬沒有一個是缺水發蔫的。”

薑曉邊洗手邊肆意表揚:“木槿真能幹……阿香也能幹,院子收拾的很利落。”

但當晚飯開始後,溫馨的場景不複存在。

隻聽得“哢嚓哢嚓”處理小龍蝦的聲音。

木槿麵前的數十隻小龍蝦已被消滅,隻餘下留著香味的小鉗子,她意猶未盡地將其撬開咂摸著吮味,這才想起了問話:“薑姐姐事情辦得順利嗎?”

而雲千重吃得滿嘴是油,不停地彩虹吹:“這東西確實又香又辣,茱萸油很地道啊。”

而院中石桌上還在“咕嘟”冒泡的砂鍋粥,似是在無聲的進行控訴,說好的最想吃鮮蝦粥呢。原來對食物的愛,也是份三六九等的啊。

薑曉吃著難得如此豐盛的晚飯,聽到房簷下燕子幼崽的叫聲,“唧唧啾啾。”

日落時分雛鳥們又在叫喚了,尖尖的嫩黃色小嘴,一排毛茸茸的小腦袋左右搖晃,乖乖等待父母投食。

後院柴房的屋簷下是燕子一家,那是它們經過半月辛勞搭建起的暖窩。

薑曉剛來到大曆朝時,正是春天萬物複蘇的季節。

而在這個陌生的江湖世界,薑曉孤身一人宛如浮萍,不是沒有喪氣過。

可薑曉看著燕子們,用嘴巴銜著從河邊啄取的丸狀濕泥,還有樹枝、稻草、羽毛之類的穩巢材料,每次一點點地構築自己的家。

半月過去,雌雄燕子終於築好了小窩,而薑曉也漸漸地找到了她的歸屬感。

老人都說“燕子不進苦家之門”。

薑曉也相信,每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她的莊園一定會是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

同這些小丫頭,甚至是傻小子們,坐在院子裏嬉笑,閑看燕子歸巢。

未嚐不是種幸福。

當然,前提是院門外不要有煩人的炮灰來吵嚷。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