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1/3)
樓蘭王城，王宮。
花癡正陪著公主殿下在後花園中散步。
其中當初神羽帶回的桃樹種子，如今已開花成樹。再加上花癡曾經拜托內務幫忙委托商人購置了不少的桃樹苗，如今已成了個頗具規模的小桃林，在花園的一角顯得格外的奪目。
“咦，這王宮內什麽時候種上了桃花？”
淑媛看到這一小片桃花後，難得露出了一抹輕鬆的笑意。
“這還是公主回宮以後第一次笑吧？”花癡看在眼中，心底暗自想到。
“嗯？花癡姐姐，你在想些什麽呢？”發現沒人應話的淑媛回頭看去，發現花癡正看著她發愣，不由開口問道。
花癡一驚，知道自己剛才走神了，於是莫名的一句話就脫口而出:“公主殿下越來越像當初的王妃了呢。”
這話剛說出口，花癡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已逝的王妃，絕對是淑媛心頭的幾大痛處之一。
花癡是自幼進宮的，最早便是專門服侍王妃殿下的侍女，所以對王妃的印象極為深刻。雖然比公主殿下大不了多少，但花癡可以說是，一步步看著她長大的。
淑媛看出來對方在為自己說錯話而自責，但是淑媛卻發現，在經曆這麽多事之後，原來以為自己會感到悲傷的事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接受。
就如同曾經以為自己永遠無法釋懷的事情，等到多年後再回首卻一笑而過的感覺。
“花癡姐姐，沒事的，你能這麽說，我很高興。母後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會很安慰的。現在這宮中，恐怕除了你，已經沒有人還記得母後了吧？”
淑媛一直都不太會安慰人，隻能學著水玲瓏曾經安慰她的方式試著勸解對方。
“公主……您不用安慰我。若是王妃殿下還在的話，一定不會同意陛下的安排。如今，唉……”
花癡之名，是因為王妃死後，日夜對花語，最終戀花成癡。
樓蘭王有感她主仆情深，於是將她安排成了王宮花園的管理者，並賜名花癡。她的本名花瑩宮內反而沒有幾人能夠記得了。
“瑩姐，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你了。母後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母後不例外，父王不例外，我也不例外……”
自從回宮之後，淑媛就將自己鎖在寢宮紫香殿之內，除了這後花園，再也沒有踏出半步。
唯一見過的外人，便是自己的父王。
在她回宮的那天，並沒有去覲見自己的父王，而是以身體抱恙為由，直接返回寢宮。直到夜裏，老國王才獨自一人前來探訪。
那是自從自己離開，五年之後第一次見到他。
五年對於人的一生而言，並不算長，淑媛卻感覺像是走過了一輩子。
悲歡離合，生離死別。許多人要用一輩子體會的事，被壓縮在了這短短的十八年生涯之中。
她看到第一眼的感覺就是，父親老了。
淑媛的母親是第二任王妃，嫁給樓蘭王的那年，才十七歲，而那年，王已經三十五。
次年公主出生，而在王四十三歲那年的生日，淑媛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淑媛過完十三歲的生日後，便被送往了長安。
五年之後，才再次回來。如今的王，已經五十三。
對於中原的皇帝而言，這樣的歲數算不上高齡。但是他，二十三歲即位，執政三十年。
在他之前，樓蘭國在位最久的國王，不過二十三年。
如果說第一任王妃是為了國家而成就的一場婚姻，那麽淑媛的母親便是王唯一愛過的女人。
王妃去世的那一夜，是王生平以來第一次流淚，淑媛原本認為那也將是最後一次。
直到那天夜裏，他見到了自己的女兒，仿佛見到了當年的那個她。
那一刻，身為一國之主的他跪在她的麵前，乞求著她的原諒，抱著她痛哭失聲。
淑媛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有多愛當年的母親。
也是在那天夜裏，她才知道，父親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
淑媛忽然覺得很荒謬，仿佛這件事，誰都沒錯。因為她似乎誰都怪罪不了。
怪自己的父親？或者怪神羽？還是怪這場錯誤的戰爭？
所以淑媛反而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一切又回歸到原點。
那天之後，老國王再也沒有踏進公主的寢宮一步。
而所
有試圖接觸公主的貴族女眷，都被拒之門外。
甚至許多陌生的麵孔都被淑媛給清理了出去，隻留下了當初的老人，整個紫香殿變得分外冷清。
“公主，您真的準備嫁到中原或是西夷？”花癡擔憂的詢問道。
淑媛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就像她之前和歐陽謹說過的，在見到神羽之前，她不會去見任何人，也不會做出任何決定。
“瑩姐，你還沒告訴我，這院子裏的桃花是怎麽來的？”
淑媛將話題換回了最初的那個。
花癡看出公主並不想在此時上說些什麽，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這些桃樹，最裏麵的三棵，比較瘦小的，是神羽將軍當初帶回來的桃樹種種出來的，至於其它的，都是我拜托王族的商人幫忙購置的樹種。神羽將軍提過，您在長安最喜歡這種花，所以……”
“花雖好，不過據我所知，在樓蘭，似乎並不適合桃花的習性。瑩姐為了這些桃花，廢了不少的心思吧。”
不知是否是故意的，淑媛刻意的忽略了關於神羽的信息。
花癡很聰明的避開了關於神羽的談論，順著對方的話說道。
“的確如此，樓蘭的土壤不適合種桃樹，我花了許多時間才培養出來。不過因為氣候的原因，這裏的桃花一般會開得比中原遲上許多，也更容易凋謝。”
聽出了花癡似乎對自己精心培育的成果有些不滿的意思，淑媛主動開口說道：
“天生萬物，都有其生長的規律，若是逆勢而為，自然容易遭受天妒。能夠在樓蘭這片寒苦之地開花，已經是難得了，花期越短，反而更顯得珍貴。瑩姐你又何必苛求太多？”
“公主說得倒是在理，是我著像了。公主，你覺得我種的這桃花，和長安的桃花，有何區別？”
花癡一生都未離開過王城，對外頭的世界一無所知，就連桃花，若不是神羽帶來了種子。她恐怕也不會知道世上還有如此柔美的花卉。在她的世界，王宮就是自己的家。
“其實沒什麽不同，又能有什麽不同呢。”
淑媛苦笑著搖了搖頭，踱步走到了離自己最近的這株桃花跟前，淑媛捧起了一簇花瓣，輕嗅著花蕾處散發出的芬芳。卻感覺到了一絲絲不同。多了一絲莫名的意味。
“若非要說什麽不同，也許是土質不同的原因，這裏的花，香味之中似乎隱隱帶著一絲苦澀。”
花癡先是愣了一會兒，她作為這些桃花的培育者，十分清楚這些花的習性與氣味。至少這些花的香味絕對不可能飽含著苦味。
但很快作為精通花道的她，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對於同一個人，對同一件事物，心境上若是有了差異，也會有所不同。那麽也會變得有所不同。所謂不是風動，不是雲動，而是心動。便是如此。
品花的同時，其實也是對自己的心境的一種窺探。
花癡終於明白，表麵上風輕雲淡，似乎看破一切，已經釋懷的公主。其實內心的苦澀隻是被自己的天性所壓抑，不曾表露出來。甚至。很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花癡有些猶豫，是否要點破這件事，陷入了沉默之中。
“哦，對了。有件事我回來之後就一直忘了問，我那位雄心勃勃的大哥呢？”
淑媛並沒有察覺到花癡的異常，而是轉而問起自己那位同父異母的哥哥。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被陛下派往武關了。據說是武關外，原本離開的大秦不知道為什麽又派了一支大軍前來。”
花癡雖然不懂政治，但也明白武關是神羽的大本營，陛下將王子殿下派去那裏，若說沒有什麽目的。連她這個遠離朝政的宮女都不會相信。
她擔憂的看著自家公主，卻發現對方似乎很平靜的樣子，似乎對這件事早有預料。
“父王果然還是老樣子，喜歡用陽謀，他把我和神羽的一切都算得死死的。即使知道了，也隻能按照他設計好的話本走下去。”
淑媛輕聲一笑，也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
“可惜，即使是父王，也做不到算無遺策。他太急了，大哥這個人不適合上戰場。甚至父王派獨孤大人去接手武關，都比派大哥去強得多。希望那個家夥能夠及早發現問題……”
“公主……”
花癡有些詫異的看著自家主人，在她的印象中，公主從來不談論國事，更不會像今天這樣毫不客氣的指出問題所在。而口中的那個家夥，自然是指下落不明的神羽。
淑媛似乎也發現自己的言論似乎嚇到了對方，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瑩姐，你是不是覺得我突然談起這些事很奇怪。”
“不，公主殿下身為王族，關心國家大事也是應有之義。”花癡雖然心裏一肚子疑問，但卻沒有說出來。
淑媛當然看得出對方口不對心，不過也沒有追究，而是說道：
“其實，在我麵前不用這麽拘束。你是母後唯一帶進宮中的人，對我而言，瑩姐你就和親人一樣。我之所以會聊這些，是因為看到了這一路過來樓蘭的景象。”
淑媛頓了頓，才想起花癡從來沒有出過王城，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所說的是什麽意思。於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後，問了一句話：
“瑩姐，你挨過餓麽？”
“啊？公主你說什麽。”
也許是這個問題太過跳脫，花癡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我的意思是，你有挨過餓麽？”淑媛又重複了一遍。
“嗯？以前剛進宮的時候因為犯錯，被嬤嬤罰過三天不許吃飯。”雖然不懂公主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但她還是如實的回答道。
“三天麽，那是什麽感受？”
身為公主的淑媛並沒有什麽機會體會真正的饑餓感。但是來時經過一處荒廢的村莊，看到餓殍遍地的景象，在她的心中印下了不可磨滅的印子。
“最初會覺得很煩躁，然後渾身乏力，接著身體開始感覺輕飄飄的，接著視線有些模糊，會出現一些奇怪的幻覺。接著就是口水不停的留，惡心想吐，身體開始疼痛。”
回想起當初的感受，即使已經過去多年，花癡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密閉的黑屋裏，連光線都看不到，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當時我以為自己就會這樣被餓死在那個黑屋裏。最後好在王妃知道了這件事，把奄奄一息的我給帶了回去。”
淑媛對這件事並不知曉，因為她當初還在繈褓之中。不過聽完花癡的描述，內心對於那個漸漸絕望的過程有了一定的了解。
活生生的人，變的奄奄一息，而這不過三天罷了，雖然也有禁閉帶來的精神折磨的原因。
但是那些餓死在道路兩旁的餓殍呢？他們的絕望與掙紮又經曆了多久？一個人餓死要多久，淑媛並不知道。
她曾經詢問過作為士兵的羽家兄弟。他們也不清楚，但是據他們所說，大部分人都會因為無法忍受餓死那漫長而通過的過程而選擇自我了斷。
這種事在流民之中，或是大饑荒的年代隨處可見。
“瑩姐，你知道王城之外每天都有多少人餓死麽？”淑媛看著這高高的宮牆，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
花癡聽說過一些傳聞，但王城的確有一些逃難而來的乞討者，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淒慘。但是她覺得公主回這麽問，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抱歉，公主殿下，我對外界的事知道的很有限。”
“作為樓蘭國最富裕的東部，除了剛剛奪下的西域四國一帶。到處都能見到流竄的貧民，荒廢的村莊。甚至有些餓瘋了的民眾，見到官府的軍隊也敢襲擊，就是為了搶一點糧食……”
淑媛覺得仿佛整個國度都變得很陌生，她反而像是個外人一般，看著這一幕幕。卻無能為力。
“據說，西邊作為交戰區，情況更加惡劣，每天都有人死在逃荒的路上。我知道自己可以下令，讓隊伍把一部分的口糧分給那些流民，但我更知道，這樣做，於事無補……”
花癡看出了淑媛的痛苦，卻無能為力，這已經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隻能默默的從背後輕輕地抱住對方，說道：“殿下，你已經盡力了……”
淑媛感受到背後的暖意，低聲說道：
“樓蘭需要和平，需要休養生息，無關君臣，無關權術，無關輸贏。大哥他太急著證明自己了，很可能，會將樓蘭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公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什麽都做不了的花瑩，能夠送給對方的，也就隻有這麽一句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