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筠的情報轉交到朔月手上時,他正抱著厲空鶴哄他睡覺,小家夥精力充沛,每天吃睡之外就喜歡到處亂爬,他自己玩得不亦樂乎,他們這些旁觀的卻看得心驚膽戰,生怕小家夥磕著碰著摔著。

厲空雁為此特意在地上鋪了三層加厚的羊毛毯,又換了張特大號的床,鋪上厚厚的褥墊,屋子裏所有邊邊角角有棱角的地方能磨平的全部磨平,不能磨平的也包起來。有可能傷到孩子的東西全部收走。

秦修瑞眼見他們眼裏都隻有小孩子,無奈之下隻能硬著頭皮去操辦婚禮,好在兩位兄長還沒冷酷到底撒手不管他,他有什麽不懂的沒考慮到的考慮不周到的他們也會提點。

收到消息,朔月微微皺起眉,轉頭瞥一眼撐著胖乎乎小手努力爬行偶爾吐個泡泡的小家夥,打開信封。

沈茉筠將所有相關資料都轉給他,意思顯而易見。金平府典史的死,一定程度上是因他考慮不周到又不夠重視,但眼下的重點是找到他留下的東西。以他對典史的了解,對方肯定會做兩手準備,即使死了也有辦法將想要傳達的消息傳給自己。至於追殺血影門的任務,有浣月宮出手,也用不著自己再摻和。

他邊分神看護小家夥邊看信,沈茉筠簡單地向他交代了典史的死因經過,詳細記錄他近況的調查結果。所有搜集到的證據都在其中,隻需他自己慢慢尋找結果。但無論他能不能找到,從時間上來算他都要立刻去辦,不能賴在這裏等婚禮。

朔月默默歎口氣,心想自己果然做不成閑人。如果他是典史,他會將消息藏到哪裏?肯定不會是什麽機關密室,越是平常的地方越不會引人懷疑。

他又仔仔細細地將他的生活習慣和行為看了一遍,雙眉漸漸蹙起。

愛吃魚蝦,最近習慣睡書房,在船上每頓飯必點天涯酒肆的桃李酒,送給金平府同知一份換來的字畫,秘密接觸卸任的刑名師爺……

零零碎碎的生活瑣事,看起來完全沒頭緒。朔月揉著眉心,叫來厲空雁換班,告訴對方自己大概要立刻離開。

厲空雁眉梢微挑,對這結果並不意外。朔月是忙人,他知道,但眼下快要過年,他確認?

“今早修瑞和我說二月二龍抬頭是個好日子,他們的婚期就定在那天,你看怎麽樣?”朔月問,語氣平淡。

“不錯。”厲空雁點頭。臘月正月辦喜事的確不合適,這日子已很近了。

“過年前我會回來的。”朔月收起信往外走。

“你用不著和我交代。”厲空雁掀起眼皮懶懶掃他一眼,涼涼道:“我又不是你什麽人。別搞得讓人聽到,以為你對我有意思,特意和我……”

朔月一拳打得他後半句話消音,素來沒什麽表情的臉如今像打翻了顏料鋪。“就你這姿色?”他冷笑,“送我做妾我都嫌傷眼睛。”

話音未落,他人已走遠,徒留厲空雁對著他的背影磨牙。

這小子太欠揍了。

林逐汐拎著除濕驅寒的藥包回到客棧,給了夥計賞錢,交代他幫忙煎藥,自己在房裏將今天看中的三處店鋪記下來,細細列出地址和優劣勢對比。夥計送

來熬好的藥,她接過道謝,聞了聞味道確認沒什麽不妥才慢慢喝下。但凡是藥,味道都怎麽不好,但她這次沒皺眉沒怕苦沒必須要蜜餞甜嘴。

這不是在婢女環繞人人趨奉的右相府,她什麽都要靠自己,沒有嬌氣的資格。

林逐汐認為自己很能屈能伸,她做嬌小姐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做平民時也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她不缺獨自打拚闖**的勇氣,但也喜歡沒有後顧之憂的安定。她會審時度勢,但對自己認為值得的喜歡的也會堅持不放手。

簡而言之,可塑性大。

雖然很討厭藥的苦澀味道,但她還是鍥而不舍地喝完,姿態特別豪邁,完全模仿大老爺們喝燒酒一口幹,咕嚕咕嚕地聲音響得特別急像有人在催命似的,喝完還豪爽地一亮碗底,也不知道是想給誰看。著帕子抹幹淨嘴角,用準備好的清水漱口,林逐汐對自己的情況很滿意。

林逐汐認為這是長痛不如短痛。

收拾幹淨,她裹著棉被早早入睡。

次日醒來,又是忙碌的一天,但今天的任務相對輕鬆,她沒去逛街看店鋪,而是結完賬,背著包袱到了碼頭邊。

雖是寒冬臘月,又馬上就要過年,但還是有人在水上撐船擺渡。這些人自然家境不大好,必須要靠水吃飯不得不為,但也對水越城的情況十分了解,在這些人裏選個可靠的幫忙找店鋪比自己無頭蒼蠅似的亂撞碰運氣效率要高得多,將來雇來做幫手也很不錯,反正自己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雇傭人力要花的資金也不多。

她來來回回地坐了四趟船跑遍附近的水域,在船上就和擺渡人聊天觀察,尋找老實可靠的合作人。

小時候二叔林鈞教她,每個人的性格以及所思所想,其實在細節、穿戴、舉止、眼神、表情以及談吐上都有所體現。她當時不覺得,但隨著年齡漸長,走的地方越多,見識越廣泛,她越發覺得二叔的話有道理。隻不過這種細心聰敏和眼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需要大量的實踐。

以前跟著二叔走遍天下時還沒什麽特別感受,但當自己走出右相府獨自行走天下時,她越發明白二叔留給自己的是怎樣珍貴的財富,那是用再多的金錢權勢都買不來的智慧和自力更生的能力,是生活在狹小的後院閨閣中的女孩們永遠學不到的。她擁有很多她們沒有也不可能有優勢和人生財富。這些能保護她,讓她無論身處怎樣的劣境都生活得很好,而不是像那些女孩們一樣,一旦脫離家族和男人的保護,瞬間變成被拔出土斬斷根的花草,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想到二叔,她不由歎氣,也不知道二叔現在遊玩到哪個地方了,好幾年沒見,也不知道他現在情況怎麽樣。可惜以她現在這尷尬的狀況,別說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就算知道,她也不敢去見他。

“林公子好端端的歎什麽氣?”旁邊有少女清脆的聲音在問。

“隻是想到在外遊曆的叔父,心裏有些感慨。”林逐汐隨口答,裹著厚厚的大氅站在船頭看著腳下的流水出神。

“公子放心,令叔肯定會好好的,畢竟他還有你這樣的親人掛念著。”漁女態度誠懇地勸。

“公子,進來吃

飯吧!”老船夫在裏頭叫她。

林逐汐應了一聲,很快彎腰鑽進小小的船艙。

窄小的船艙裏支著一張滿是裂縫和黑泥的小木桌,桌上擺著兩盤菜和三碗飯。

老船夫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局促地看著她,連連道歉,“真是對不住公子,船上剩下的東西不多了,今天又沒來得及去城裏買菜,隻能做這兩樣。”

林逐汐不以為意地搖頭,叫他們父女倆坐下一起吃。“能吃飽就好。麻煩老人家費心了。”

漁女感激地衝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連忙向她介紹,似解釋似證明,“謝謝林公子,這魚是今天才抓到的江魚,還新鮮得很,這個蘆蒿也是在江邊剛采的,林公子可以嚐嚐,味道還不錯。”

林逐汐點頭,看一眼漁女,她是個臉色紅潤的健康姑娘,當然,這樣的紅潤,大部分要歸因於長年的江風吹拂。

晚飯是漁女準備的,紅燒鯉魚和清炒蘆蒿。很簡單的飯菜,但放在普通的漁家已很不錯,漁女的手藝很好,林逐汐吃得很滿意,覺得以後娶她為妻的男子肯定很有福氣,她看這對父女性格樸實,打算開酒館時就請他們父女倆去幫忙。現在旁敲側擊地打探一下他們的家庭狀況順便進一步觀察他們的為人處事也不錯。反正她現在不缺時間。

“林公子你要去哪裏呀?”漁女隨口問。

“到處看看,走到哪算哪。”林逐汐漫不經心答。

“你父母不會擔心嗎?”漁女驚訝地瞪大眼睛,神情迷惑。

林逐汐搖頭不語。

“對不住林公子,阿敏這丫頭不會說話,請你不要介意,她沒什麽壞心眼的。”老船夫一臉憨厚的笑容,誠摯地道。

“沒關係,她說的也都是實話。”林逐汐微笑著安慰老船夫,看他滿臉的滄桑,忽然問:“福伯,你們這樣長年累月地在水上跑不會覺得厭倦嗎?”

“我們是靠著這水長大的,和這水親,如果離開水,反而會覺得很不習慣。”福伯嗬嗬直笑。

林逐汐貌似不經意道:“可是福伯您的年紀也大了,這水上也不是一直風平浪靜的,為什麽不到城裏或鄉下過些安穩的日子呢?”看老人家這年齡,還能跑幾年船?

父女倆低下頭,一時間都沒說話。半晌,阿敏才緩緩地低低道:“林公子,我們離了這水上,根本沒有任何活路。”

林逐汐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連連道歉。

自己一不小心明知故犯地提了人家的傷心事,果然試探人什麽的必須要心硬點,不然說不好就會把自己給繞進去。

“林公子,沒事,您別往心裏去。在水上的日子也挺好的。”福伯見她神情不安,連忙安慰。

林逐汐幹咳兩聲,不大自然地扯了扯唇角,不敢再試探什麽,連忙轉移話題問起水越城的事,氣氛才不那麽壓抑了。

吃完晚飯,林逐汐沒打算回水越城,今天為考察人跑的有點遠,何況在哪裏睡覺不是睡?何必非要跑回客棧?她也不缺這一夜的宿資。

阿敏給她收拾了地方,她卻毫無睡意,又跑到船頭看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