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竟然是和鳴。
紅衣披發,神清骨秀,雙眸神光炯然,眸子清冷冷如深秋月下碧波萬頃的江水,映著月色輝光,尚未靠近,已有一絲清寒之意,從骨子深處彌散出來,肌膚光潔瑩潤如脂玉,那白裏又隱隱透出淡淡的紅,如朝霞映雪。她赤足而立,右腳踝隨著走動有晶瑩的微光閃爍,仔細看竟是一條精致的紅繩紫水晶腳鏈,紫晶光彩燦然純淨,掩映在低垂的雲紋裙擺下若隱若現,如一隻狡黠的眼睛。
林逐汐驚疑不定臉色連變,目光下意識掠過她身後,卻沒看見那道白衣勝雪的身影,她失望地垂下眼瞼。但目前的處境讓她根本沒空體會自己此刻複雜的心情,眼見對方眼神冷漠緩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她深深吸氣,努力保持表麵的平靜,“和鳴,你到底想幹什麽?”
和鳴有些意外,“你認識我?”她下意識看一眼白慕雅,眼中悄然生出幾分殺機。
白慕雅看得分明,心裏暗暗叫糟。
林逐汐默然一瞬,“我們有一麵之緣,去年三月,樺月城六公主別院的竹林。”
和鳴微怔,這次認真看她一眼,眼中殺意微斂。她手指摩挲著光滑的紅綾,緩緩道:“你讓開。”
她是平和語氣,但話裏行間透出的清淡和尊貴,令林逐汐聽得一顫。
那種奇特的俯視感和睥睨感又來了,林逐汐手指捏緊,想到每次見到和鳴,都覺得她有種居高臨下的傲然氣質。
和鳴和朔月都很冷淡,但朔月的冷淡是對無關之人的漠然置之,和鳴的冷淡卻是視眾生若無物。她的目光裏根本就沒有普通人的存在。能有這樣的底氣和實力,她到底是什麽來頭?
以和鳴的性格和做派,能用這種語氣說出這種話已算給足她麵子,雖然有一半原因是看在蕭靈菡的麵子上。
林逐汐卻沒感覺到,也許是她感覺到了卻不願承認,她麵沉如冰,寒聲強調:“她是我朋友!”
和鳴懶得再說話,直接以行動表明自己的態度。
紅綾輕輕一甩,帶起勁風如牆,將林逐汐遠遠地推開,隨即毫不猶豫地向白慕雅咽喉割去。
林逐汐大急,看見地上打翻的食盒裏還有大半碗豬肝白菜湯,一把撈起碗照著和鳴扔過去。
油膩的湯汁飛濺,豬肝白菜亂飛,豬肝獨有的淡淡的甘苦味道散開,和鳴眉毛微抽,感到一陣不適。她的目光瞬間如燭淚般冷卻下來,紅綾一抖拂回飛散的湯菜,腳下錯開好幾步避開這種在她看來非常惡心的味道。
她身後有輕微的嘶的一聲。
細微的銀光一閃,直襲她要害。
霍霍聲響中皮鞭纏住林逐汐的腰,拉著她後退。林逐汐被慣性帶得連退數步摔倒在腳踏邊,眼見那些被紅綾拂開的湯汁菜肴將地麵打出大大小小的深坑,她隻覺背上已汗濕重衣。
和鳴眼皮都沒抬,左手一揮,衣袖甩出如鋼板,一片牛毛細針無聲掉落在地。她緩緩轉頭盯住出手的白慕雅,神情平淡,白慕雅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感覺自己像身處懸崖邊上被一隻蒼鷹盯住,全身都是一冷。
這一擊已耗費她辛苦積聚的大半精力,她現在連再發一根鋼針的力氣都欠奉,根本不可能再做任何動作。
紅綾如遊龍擺
尾,流光般迅捷地卷向白慕雅。
林逐汐剛躲開湯汁菜肴的洗禮,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眼前便紅光漫卷如雲遮蔽視線,她想也不想推開白慕雅。
紅綾在她頸前頓住。
四周的溫度似乎更冷。
林逐汐激靈靈的打冷戰——她明顯感覺到和鳴看自己的冰冷眼神。
眼見林逐汐幾次三番地阻攔破壞,和鳴秀氣雪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鐵青,顯然對對方的不識好歹頗為惱怒。原本她沒打算連林逐汐一起滅口,畢竟林逐汐應該不可能知道什麽,眼下卻被激起火氣,當下殺意大盛,灌注真力堅如鐵石的紅綾,對著林逐汐頭頂便抽。
這一抽如果抽實,絕對能將林逐汐的頭骨抽成粉末。
白慕雅捂著右肩,臉色蒼白冷汗直冒,五指間有鮮血正緩緩地淌下。
她傷口開裂,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紅綾離林逐汐的距離實在太近,即使她全盛時期,也無法在這種情況下救人。
汗濕的黑發垂落,遮住白慕雅絕望的眼神。
一盞燈籠突然飛過來。
燈籠滴溜溜旋轉,燈芯燭火飄搖如一朵盛開的花,帶起呼呼風聲,撞上看似輕軟的紅綾。
嗤地一聲輕響,紅綾勢挾風雲的一抽被硬生生止住。高速旋轉的燈籠瞬間停滯,與紅綾同時定格住,隻剩下燈籠裏那點燭火在風中飄搖,畫麵詭異非常。
轟然悶響中,燈籠和紅綾同時分開,原本堅如鐵石的紅綾一收,瞬間恢複原有的柔軟漫天飛舞開來,燈籠頹然落地四分五裂,蠟燭上冒出一陣青煙,燭光閃爍幾下不甘地熄滅。
白影一閃,雪色衣袂雲朵般拂過林逐汐的臉,帶起一絲潔淨的杜若香。銀紗般的月光下,那人靜靜擋在林逐汐麵前,隔斷和鳴殺機隱隱的眼神。對上和鳴漠然的神情,他淡淡一笑,清若深冬月色,冷若冰晶深雪,平和中透出磐石無轉的堅決。
林逐汐呆呆地瞪大眼睛,懷疑自己在做夢。
夢裏,有個聲音清晰而平靜地響在她耳畔:“她,你殺不得。”
和鳴眉梢微挑,見他將人擋得嚴嚴實實和捍衛領地似的,心頭升起一絲好奇和趣味,但隻如漣漪般轉瞬即逝。她伸手一指白慕雅,語氣淡漠地強調,“我的目標是她。”
朔月皺起眉,目光從白慕雅身上一掠而過,點頭。“成!”
“不要!”林逐汐驚呼著撲上去推開白慕雅。她身後嗤嗤連響,白玉簫和紅綾轉瞬已過了三招,帶落她一縷飄起的長發,她恍若未覺。
一隻手猛然伸過來,抓住她手腕用力一帶,朔月微帶怒氣的聲音回**在她耳邊。“你幹什麽!”
林逐汐轉頭看向他,眼神明亮,神情也帶怒,“不是你朋友,你當然不在乎。”
紅綾猛的抽過來,劈頭蓋臉地對著林逐汐當頭拍下,勁風森冷,冰寒之氣四散,那力道足以將她的臉拍成泥。
朔月手一揮,白玉簫展開連綿白影如扇麵,將林逐汐護得密不透風,硬生生擋下這一擊。
紅綾一頓,和鳴眼中怒色一閃,不退反進,漫天紅影紛飛如怒潮,對著林逐汐全身各處要害攻來。
朔月無奈,隻好抬手硬接。
眼見
兩人打成一團,林逐汐這才悄悄鬆口氣,不由慶幸朔月還算照顧自己,不然今夜肯定玩完。至於這兩人的勝負……反正他們都是高手,武功又差不多,一時是分不出勝負的。
她扶起癱軟在地的白慕雅,見她右肩鮮血淋漓,心中大恨,俯身從床底拉出藥箱來,還沒等她找出傷藥,身後傳來和鳴的冷笑聲,微涼的呼吸灑落在她後頸,激得她汗毛直豎。眼角餘光瞥到地上映出纖長的影子,她手指微抖。
“以為有朔月就萬事大吉?”語聲清亮如珠玉卻冷若冰晶,凍得林逐汐頭皮發麻。
腰間一緊,林逐汐還沒來得及反應已騰雲駕霧般飛起撞向朔月,眼前天旋地轉,她驚詫地睜大眼睛。
和鳴扔出林逐汐,紅綾纏住白慕雅的頸項,用力一拉。
白慕雅兩眼上翻,臉上迅速泛起死灰般的白。
林逐汐驚得倒抽冷氣,緊緊拉住朔月的衣袖求助,“救救她,你救救她。”
朔月皺起眉,看看她又看看和鳴。和鳴眉毛都沒動一絲,隻留給他一個冷靜漠然的秀致側影。朔月的眉毛皺得更緊,輕輕搖了搖頭。
不能救。白慕雅發現和鳴的行蹤,肯定會報告給她主子,他們剛重創那人在江南的勢力,如果讓那人找到和鳴,她必然會利用和鳴卷土重來。他們需要時間來鞏固成果,更要部署下一步計劃,必須讓對方找到和鳴的時間越晚越好。
林逐汐看他神情就知道無望,她驚恐地看著白慕雅灰白的臉色,咬牙切齒道:“看在我幫過你的麵子上,救她!”
朔月默然,話說到這份上他想不救都不行。他伸手扣住和鳴的手腕,淡淡道:“讓她閉嘴就是。”
和鳴挑眉,“你有辦法?”
朔月怔住,忍不住奇怪地瞅著她,如果不是這人太過熟悉又有些特征無法偽裝,他都要懷疑眼前的和鳴換人了。
這實在太不像她的風格了,他都做好了她說“你欠的人情關我什麽事?”“你憑什麽管我?”或“隻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最放心”之類甚至直接甩開他殺了人再說的準備,沒想到她突然變得這麽溫和好說話。她這一年的變化怎麽這麽大?
疑問一閃而逝,他盯著白慕雅的眼睛,“你知道怎麽說?”
白慕雅感到頸間的壓力一鬆,立即大口大口地喘氣,喉嚨痛如火燒,肺幾乎要炸裂,她卻連咳嗽都不敢,生怕耽誤一分讓他們誤會自己在猶豫。她就是個豬也知道自己此時若答錯一個字遲疑一眨眼,那條紅綾就會再次纏上來,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和鳴……下落不明,我沒發現任何線索。”她立即答,不知是驚是懼,嗓音仍在顫抖。
“你沒弄錯?”朔月輕飄飄地問。
“那麽多人搜尋數年不見人影,慕雅一介小卒,自然更不可能有收獲。”
朔月眼角對林逐汐重重一瞟,“出來混的早做好死亡的心理準備,但若殃及無辜親友,隻怕死也難安。”
白慕雅渾身一顫,深深地低下頭,“慕雅在雨主麵前也是這麽答,自然不會錯。”
朔月點頭一笑,轉身離去。
和鳴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白慕雅久久地伏在地上,聽風聲細細,看月光寂寂,背後,汗濕重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