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三皇子蕭崇烈發動政變,武力脅迫永昌帝蕭湛退位移居上陽宮,於皇宮正殿繼位,尊生母婉妃杜氏為太後,遷居慈和宮,改元建業,以次年為建業元年,將於隔月正式登基,登基大典上正式冊立右相府林家女為後。
一場翻覆朝堂的逼宮,天翻地覆血流成河的宮闈驚變,在多方勢力的參與設計推動謀劃因勢利導下,最後演變成有驚無險的半和平演變。
看似蕭崇烈是最後最大的勝者,但也隻是看似,而已。
然而再怎麽翻覆的曆史狂灑的鮮血,終究都會有過去的時候。驚心動魄的一天終有盡頭,腥風血雨都隨著夜幕降臨而淡去。
而皇宮裏的人,適應極強,改天換地,山河動**後,宮廷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已恢複秩序,那個殺氣騰騰的日子似乎眨眼間就從宮人口中心裏抹去痕跡,似乎從來沒發生過,他們的眼睛裏,隻有新主子。
翻覆宮闈的巨變次日便傳到江南,送到蕭景暄手上。
看著那張薄薄的信紙,蕭景暄素來淡定深沉的臉色也變了變。
這一刻天地俱靜,他隻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刹那的沉寂裏,他心念電轉,萬般念頭已轉過腦海。
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這消息肯定送錯了!
自家老子到底有幾斤幾兩,沒人比他更清楚。
蕭湛這些年看似不怎麽管事,將絕大多數權力都下放給他,但其實從來不曾放鬆對朝政和軍事的把握。蕭崇烈憑那將近一半的京畿護衛力量就能掌握勝局?絕無可能!
別說蕭崇烈,就算是自己,想通過武力逼宮將蕭湛拉下馬,勝負也隻有五五分!
由不得他不懷疑——
逼宮這是多大的事?最重要的兵力必須要有,否則不過是空談。兵權在曆朝曆代都是皇帝最看重最敏感的東西。在蕭湛的眼皮子底下調動軍隊而不讓他發現,或許有人能做到,但這些人裏絕不包括蕭崇烈。
難道蕭湛連同所有京畿護衛力量的將領都集體昏頭,變成了傻子?
荒謬的猜測從心頭一閃而過,蕭景暄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有人能蒙蔽蕭湛,他自己依然有可以控製的力量,逼宮發動前總要做準備,他的人又不是死光了,怎麽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蛛絲馬跡並予以回報?
他怎麽想都想不通,但事情偏偏就是這麽詭異,不可能發生的事硬生生在自己眼前發生。
確認了事情的真實性,他不能將時間浪費在無用的追索上,必須要集中力量破局。
他並不怎麽擔心蕭湛的安危,何況他心裏始終存著淡淡的懷疑和無法出口的猜測,但這樣的設想太驚人太可怕,他寧願是自己想多了想錯了。
但不管內情如何背後的推手是誰,他都無法從其中脫身。
“公子,蕭崇烈當眾宣布,要立林家女為後。”唐磊苦著臉報告,一個消息無異於平靜的池塘裏被砸入一塊巨石,濺起波瀾壯闊。
蕭景暄霍然回頭,眼神森然如刀,一字字緩緩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唐磊愁眉苦臉,卻死活閉嘴不肯開口。
蕭
景暄目光犀利如鑽石刀,定定盯了他一眼,眼神裏的殺氣簡直令人不寒而栗,但他什麽也沒說,隻眉目森冷如覆冰雪,根本不再看他,轉身就往外走。
“公子,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出門去了鏡山書院,至今未歸。”唐磊急得滿頭大汗,連忙追上去喊。
“收拾行裝,馬上回京。”蕭景暄的身影已消失在他視線裏,隻有聲音遠遠傳來。
唐磊怔怔地看著他遠去,下意識看一眼樺月城方向,似看見黑雲壓城,兵鋒如火。
一聲長歎悠悠,帶著無盡的擔憂和不安。
“變天了啊!”
“你說什麽?蕭崇烈造反?立林家女為後?”林逐濤愕然回首,瞪著前來報信的下人,眼睛差點瞪出眼眶。
怎麽可能!
此刻腦海裏這個念頭飄來飄去,他整個人都木住了,神智和意識都發生錯亂。
“不可能!”他終於大聲喊出來,“怎麽會這樣!”
那人被嚇了一跳,苦著臉看著他,完全不明白他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眼見他神情陰沉得像是要殺人,嚇得直哆嗦,低著頭不敢發聲。
怎麽就不可能了,這不是已經發生的事實嗎?
林逐濤腦海裏一片空白,想到自己悄悄送給右相府的信,再想到向林逐汐建議她出來走走的行為,他頓時直冒冷汗,心頭冰涼一片。
他隻能極力安慰自己,是他想太多,立林家女為後不一定會是林逐汐,畢竟她上頭還有個姐姐沒嫁,長幼有序。何況她已經是蕭景暄的人,她已非完璧的事實是瞞不住的,右相府知道後也不會送她入宮,為全家族名聲也會將她嫁給蕭景暄……
但他還是感到心虛。
他怎能不心虛!
這件事幹係太大了,他根本擔不起責任,一不小心,就是兩邊都不討好的結局。別說他,就算整個林氏全族,都擔不起這樣重大的責任和嚴峻的後果!
他霍然起身,臉色鐵青,“備馬,我要立刻回京!”
回京,徘徊在外的人都趕著回京,同時從別業出發清冷皎潔如月華的白衣男子有四個人,穿著打扮一模一樣,連容貌身形都近似,分散開來分別選擇不同的路途。
六月的江南,到了夜間依然悶熱,充滿水汽的風帶著熱浪迎麵而來,比起北方那些幹燥熱風還要令人難以忍受,那些似乎凝著水珠的風從馬身上方掠過,會讓人覺得全身的汗又多了一層,衣服要濕不濕的黏的人心裏發慌。
如果南疆人要借此機會殺了他,他們會怎麽推測他的路線?
最近的?他心急如焚,必然要以最快的速度回京,對方知道他的急切,在最近的路途上埋伏刺殺,但他知道艱難重重,未必會這麽選。
最遠的?對方知道他的急切,必然會在最近的路途上埋伏,他知道不妥,所以走最遠的相對安全。
路程居中的其他路途?最近的不安全,最遠的也容易被人猜測他反其道而行之。還是中庸的最有可能。
每條路都有可能。難以抉擇時,最萬無一失的辦法就是每條路都埋伏,有備無患。但問題是從江南回京的官道山道鄉間小道加起來那麽多,他們哪來的那麽多人手?人手分散,萬一
被各個擊破怎麽辦?何況他們在樺月城裏還需要人手,如何肯分散勢力?
最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在從江南到樺月城的必經之路上或樺月城裏準備,集中人手給他來一記狠的。
各種思路碰撞,本就是上位者智慧博弈的一種,他不指望能騙過他們,但多拖延一分也是好的。
馬蹄聲急促如一聲,他仍嫌慢地連連揚鞭策馬,日夜兼程,換馬不換人,每天隻休息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連吃飯都在馬上,一路經五州,無數田間勞作路邊閑逛的人們,都能看見一人白衣黑馬打馬而過,身後塵土飛揚。
六天後,離樺月城僅百裏的小村外,夜色裏一騎快馬風馳電掣般掠過官道,將路邊的碧樹模糊成淡淡的綠線。
蕭景暄一身雪衣已變成灰衣,發間滿是灰塵也沒工夫擦一擦,他滿麵風塵幾乎看不出肌膚原本的顏色,嘴唇蒼白焦裂覆滿暗灰,為免自己在長途跋涉中筋疲力盡墜馬,他將韁繩勒在馬上,手腕被勒得紅腫破皮,打馬的速度卻絲毫不減。
前方不遠,便是樺月城。
蕭景暄長長吐出一口氣,似要將積壓在骨子裏的無盡疲倦隨之吐出,他目光黯淡身子搖搖欲墜,卻依舊未停半分。
前方卻突然鬼魅般出現成群人影,將道路必經之口堵住,刀劍反射月光森寒淩厲,惡狠狠撲上來。
目光掠過那群人,蕭景暄冷笑一聲。
早料到會來這麽一遭,所以他早防著。
就是不知道這是南疆人手筆還是蕭崇烈的意思。
或者,兩者都有?
他左手一彈,咻的一聲,金色煙花射上天空,明亮的光暈瞬間照亮了方圓數裏,右手在馬背上黑布包裹裏一抽,一泓清凜如霜雪的淡青劍光拉開匹練般的光華。
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傾世利刃,淩珞。
人群微有震動,攻勢卻越發猛烈。
蕭景暄一聲低叱,飛身縱起,劍光飛卷,直襲村口的大樹。
似明月自碧海盡頭升起,似霓虹照亮深黛天幕,似閃電撕開漆黑夜色,天地黑暗唯此處獨亮,混沌鴻蒙被劈開,亮光飛躍蒼穹,瞬間跨越千萬光年,奔至眼前,綻放出滿目輝光。
那一刹的極致光華,壯美如半空中升起一輪淡青的太陽。
雙人合抱的百年老樹一劍斷。
蕭景暄卻並不罷休,半空翻身卷過人群頭頂,抬腳飛踢,衝在最前頭的幾個人被他重重踢飛撞上大樹,撞擊力、飛奔的衝力和他的腳力疊加,幾個人頓時吐血不止再無動靜。沉重的大樹也因此轟然倒落,砸向飛奔過來的人群。
他腳尖在樹身上一點,落地時咬緊牙關,生生咽下到嘴邊的內腑熱血,悄悄地咬住舌尖。
身後刀光如毒蛇襲向腰肋,他長劍橫掃,眉目靜如止水。
他能感受到體力的快速流失,每揮出的看似輕鬆的一劍都能聽到骨骼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哢哢聲,手臂酸痛得恨不得自己砍掉。
遠處,火光接連亮起,有大批人馬飛速趕來,看那打扮就知道,不是他的人。
他無聲歎氣,左手握緊袖中白玉簫,唇角笑意淺淡。
他不退,反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