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眉毛微蹙,凝視著他無所謂的神情,心口突然有些悶。
她張了張嘴,醞釀片刻隻好道:“那我去外麵睡。”
蕭景暄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盯住她躲閃的黑亮眼睛,認真問:“為什麽要躲我?我們是夫妻,不是嗎?”
林逐汐皺眉看著兩人緊握的手,拽了拽沒拽動便也懶得白費力氣,知道他不得答案不罷休,她輕輕歎口氣,垂下眼瞼,低沉的聲音裏聽得出黯然和酸楚:“現在已經不是了,景暄,我們如今已成陌路,不可能再有交集。你我都清楚,以現在的局勢,不管你個人意願如何,你肯定要選王妃。你很快會成為別人的夫君,和我,再也沒有關聯。”
“我相信事在人為。”蕭景暄不承認也不否認,推她到床前,淡淡道:“你趕緊睡吧,我在這守著。”他放下紗簾走到桌邊坐下,背對著她把玩著桌上的茶杯發呆,看背影甚孤清。
林逐汐抬頭看他一眼,心想你這樣我怎麽睡得著?存心欺負我心軟嗎?她咬了咬牙,反正一夜不睡也能撐過去,幹脆起身走到他麵前,不容置疑道:“我們聊聊吧。”
蕭景暄怔了怔,詫異於她的舉動,又有淡淡的驚喜交加的感覺慢慢從心底滋生,或許她比他想象中更在意他。
看盡她眼底的忐忑,他心情變得溫軟,忽然不想再去追究過往,直接放下茶杯抱起她走向紫檀木床榻。“睡吧。”他將她擱在裏側裹進被子裏,自己安穩地在她身邊合衣而眠。
林逐汐好氣又好笑,這人還真是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可她哪裏還睡得著?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神情,緩緩往他那邊湊了湊,輕聲問:“你為什麽要去上陽宮?”
事成定局,他就算見到太上皇也沒有多大用處。
蕭景暄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即使跌落塵埃,她的眼裏依然煥發著生命的光彩,灼灼如暖陽,他似被灼傷般,苦澀地垂下眼瞼,“我沒打算利用他來改變什麽,隻是有些疑惑想去向他當麵求證一下。”
林逐汐奇怪地看著他變換不定的眼神,“你連他人都沒見到,怎麽求證?豈不是失敗了?”
蕭景暄輕輕搖頭,“也不是全無收獲。”
“什麽收獲?”林逐汐扒著他的手臂興致勃勃地問。
蕭景暄瞥她一眼,輕聲答:“我摸清了蕭崇烈在上陽宮安排的人手。”
林逐汐滿腔的興奮如潮水褪去,露出蒼白的沙灘。她失神地看著他平靜的臉,想起上陽宮裏的情景,忍不住抱怨道:“可是這樣的事為什麽要你親自去?太危險了,太上皇雖受到軟禁,但掩護一下你也不是沒可能,如今你受傷,他肯定要心疼……”
蕭景暄連眼角餘光都沒往她身上瞟,眉目靜若止水,語聲淡淡懶懶如在春日暖陽下慵睡初起,刻薄嘲諷的聲氣卻如最鋒利的刮骨鋼刀,刮得人一陣生疼,“也許他現在正得意地笑呢。”
嗯?林逐汐愕然瞪大眼睛,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蕭景暄卻沒和她解釋,隻輕輕一歎,翻
身緊緊抱住了她,那懷抱並不緊窒,她卻覺動彈不得,淡淡的杜若香迎麵而來,他將臉埋在她頸窩,柔淡的呼吸落在她肌膚上,清緩如春日毛毛細雨,微癢,一點點緩慢而清晰地撥動著她的心弦。
“逐汐,”他緩慢地近乎膜拜地細細親吻過她細膩柔滑的臉頰到耳垂,貼在她耳邊說話,歎息聲如春日細雨連綿不絕,語氣裏不是沒有遺憾和怨恨,“我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如今這樣的結果是我技不如人,也是我該得的報複,我認。但我唯一無法釋懷的,就是他對你動殺心。這一點,我永遠不能原諒他。”
“你……你什麽意思?”林逐汐心髒突然劇烈跳動,某種可怕的猜測在腦海裏成型,她聲音都開始發抖,抓住他的衣袖焦急詢問。
蕭景暄揉了揉她的頭發,眼神裏牽念如緊密交織的細網,將她籠罩其中。他卻沒再回答她的話,隻逐漸收緊懷抱,似乎是想從她身上找到支撐自己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林逐汐想起舊事,心頭發涼,她很想問他現在還愛她嗎?但又覺得沒有必要。
往事不可追,現在再追究過往,已沒有任何意義。無論如何,她總是要向前看的。
“你身邊那個叫春菊的丫頭,留著壞事。”蕭景暄撫著她的發,淡淡道:“需要我幫你處理嗎?”
“不用,我自己來。”林逐汐對春菊從未信任,但這麽點小事她不想麻煩他。“她和林逐湄有聯係,我知道。不過,就算林家想兩頭下注,宮中也不能出現兩個林家的高位。”
“你以為這丫鬟的目標隻是你或林逐湄?”蕭景暄點了點她的鼻子,愛憐道:“傻姑娘,她可比你想象的有野心。”
“嗯?”林逐汐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是說,她想要……”
蕭景暄鎮定地點頭。
林逐汐沉默了。
外頭的喧鬧也漸歸平靜,不再聽見侍衛們沉重的虎頭靴來回踱步的篤篤聲。
她緊繃的心弦漸漸放鬆,安寧地閉上眼。
蕭景暄聽著她悠長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她已睡熟,端詳著她瓷娃娃般精致的容顏,習慣性地伸手給她細致掖好被角,眼中不由露出溫和的笑意。
睡夢中的林逐汐忘卻平時的距離和淡漠,感受著熟悉的溫度和氣息,很自然地靠進他懷裏,臉頰貼在他肩頭,似撒嬌又似留戀地蹭了蹭,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滿足的笑意。
他收緊手臂將她整個容納在懷裏,抬手撫過她臉頰,指尖細細摩挲過她的肌膚,淡淡的白氣從他指下升騰而出,絲絲縷縷清清淡淡如煙霧。
他在用內力為她驅寒,知道她最近估計吹過不少冷風,寒濕之氣入體對她身體不好,她事多又心思重,不愛喝苦藥,想必也沒心情調養。
他並無睡意,這樣的同床共枕的相擁機會和靜謐安寧太難得,他不想將它浪費在睡眠上,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以後哪怕他想看,在很長時間裏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鳥鳴聲唧唧啾啾地在窗外響起,蕭景暄輕輕皺眉
,凝視著她平靜的睡顏,無聲一歎,俯身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逐汐,別怕,我答應過你的事,都會努力做到。”
他轉過身就沒再回頭,她的音容笑貌都是刻印在他心版上的浮雕,永不磨滅。他不希望自己的一身殺戮驚擾她的夢境,記住這夜他攬她入懷的溫存寧靜,就已經很好,而下次的相擁,或許還要看天意。
一絲輕微的冷風撲麵,林逐汐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清亮剔透得毫無剛睡醒的迷茫。
他的身影已在房裏消失,窗無聲合上,恢複如常。
現實中的痕跡或許可以輕易抹除,但心上的痕跡,該如何消除?
他來了,留給她一個安穩的夢,卻不能給她完整的未來。
那一吻,那句話,如清風拂過,在心頭翻轉掀起波浪,徘徊撲朔的輕霧,似將散去。
這一夜,她注定是無法好眠了。
這一夜,有人根本不能成眠,蕭崇烈。
走出蕭湛的寢殿,他的臉色陰晴不定。
到底是誰,會為了已經失勢的蕭湛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擅闖禁宮?又是誰走漏了消息,害得他不僅沒能抓到人將這件事扣到蕭景暄頭上,反而被一群刺客攪亂了布局?
當他聞變趕到時,隻看見滿地鮮血。母後安排看守蕭湛的太貴嬪金氏被刺死在外殿,死相猙獰,一同被殺死的,還有幾個貼身伺候的宮女太監,更奇怪的是死的下人也都是他安排的眼線,現在都一個不剩。蕭湛也受到牽連中毒未醒,太醫加緊診治卻說情況不妙。
原先蕭崇烈還懷疑這是蕭湛自導自演,但聽到太醫的診斷結果說他即使脫離危險也有很大可能會變成傻子,不由打消了這疑心。見到至今昏迷的蕭湛,又得知太醫從他的日常飲食裏檢驗出慢性 毒藥,心狠手辣如蕭崇烈也不禁感到歉疚。
誰知,杜婉馨卻將這件事疑在他身上,話裏話外都意指他不該如此歹毒,對自己的父親也下此殺手。
他雖一直懷疑當日蕭湛的退位另有玄機,但哪怕是為目前局勢,他也沒想弑君殺父,如今卻被人一盆髒水潑到身上。
這件事哪怕今日壓下去,以後也肯定少不了有人在背後議論。他的處境本就艱難,現在再來上這麽一遭,他心裏的鬱悶和煩躁可想而知。
可那個被打傷左肩的刺客,到底是誰?竟這麽無影無蹤地消失在皇宮內。
是蕭景暄嗎?
不像,若真是他,以他的武功,大可以來去自由,擺平幾個侍衛不在話下,怎麽會被打傷?
但若不是他,那會是誰?
蕭崇烈目光陰冷地凝視著那點如豆燈火,思索著弄死蕭景暄的辦法,明著殺是不可能的,暗地裏弄死他也從未成功,如今他羽翼豐滿,想扳倒他幾乎不可能。
他揉著發悶的額角,沉聲吩咐:“傳話下去,即刻戒嚴,尋找左肩受傷的刺客。”
如果這人是宮裏人,他必須要知道他的來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