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鼻灌滿水呼吸困難的感覺是如此難受,春菊痛苦地睜大漸漸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和丫鬟聯手推她下水的林逐湄,對方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和心腹丫鬟討論起善後問題,淡定得儼然她剛殺了隻雞,還不是她親自動手的那種。
“小姐,皇後那邊怎麽交代?”
“無妨,叛主不忠又利用她的名義謀私的奴婢,就算死了她也不會在意的。”
後麵的話,春菊都已經沒力氣聽清,眼皮如有千鈞直往下垂,一生最後一個念頭如雪花飄過腦海。
原來,她不僅沒看透六小姐,連七小姐都沒看透。
林逐湄看著逐漸恢複平靜的湖麵,無所謂地冷冷嗤笑一聲。她可不是心慈手軟的林逐汐,以為她會像林逐汐裝作不知地縱容她?想得美!連林逐汐都鬥不過的蠢貨,也想威脅她?做夢!
明日去未央宮請安時和林逐汐打個招呼,想必她就算知道也會當成不知道。
深秋的清晨格外清爽,長風麗日,濃烈清鬱的花香漂浮在身邊,紅楓深深淺淺地鋪展開來,遠遠看去色彩斑斕而爛漫。
聽說春菊失蹤的消息時,林逐汐正坐在鏡前任由小宮女給她梳頭,路嬤嬤打量著她的神情,安安靜靜地等著她吩咐。
“找找吧。”林逐汐語氣淡漠,聽不出半分情緒。
沒有情緒已能說明很多問題。路嬤嬤心頭一跳,不敢說什麽,悄悄退下。
應付完六宮妃嬪的請安,林逐汐看見林逐湄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後,心裏一笑。
果然,猜測中的結果總算到了嗎?不枉她留下春菊始終沒動她,就知道以春菊的張狂性子,總有那麽一天會犯到林逐湄頭上的。
她坐在座上,慢慢喝水,也不看對方。
等到人群散盡,林逐湄突然回身,跪在林逐汐膝前。
林逐汐垂下眼,看她。半晌,微笑:“林嬪起來說話吧。”
“嬪妾有罪,特來向娘娘請罪。”林逐湄膝蓋紋絲不動,態度莊重嚴肅,姿態擺得很低。
“嗯?”林逐汐喝完溫開水蓋上杯蓋,將杯子放回桌上,打量著她的神情,茫然問:“此言何解?”
林逐湄滿臉歉疚,“昨夜未央宮一等宮女春菊衝撞嬪妾出言不遜,嬪妾憤怒之下失手推了她一把,卻沒想她會失足墜湖……”
林逐汐若無其事地轉頭示意成雙扶她起身,淡淡道:“那也沒什麽。主仆有別,尊卑有分,一個奴才衝撞宮嬪,本就該處置,林嬪不必放在心上。”
林逐湄順勢起身,再三道歉,這才在林逐汐的安撫下告退。
直到確認林逐湄已經離開,林逐汐才靠在椅子上,盯著桌上的茶杯發呆。
她和林逐湄這場短短的對話裏,誰也沒占到便宜,甚至仔細算來還是她吃虧。她知道林逐湄是蓄意殺人,林逐湄也知道她希望春菊死,料定她不會因此責怪她,這是順水推舟賣給她的人情,所以她不得不順著她的意在妃嬪們眼裏製造出姐妹情深的假象為她造勢。
“小姐何
必要給六小姐好處?”成雙雖不待見春菊,但也不喜歡林逐湄越俎代庖。好歹春菊是未央宮的人,哪怕要處置,也不該讓林逐湄多事。
“讓她和杜雲玲去爭好了。”林逐汐對她們兩個都沒好感。林逐湄就算再有心機,出身是硬傷,以她現在的地位,想和杜雲玲正麵抗爭實在太勉強,隻能自己在旁邊幫她補充些許了,最好讓林逐湄和杜雲玲鬥個難解難分,降低她們對自己的注意力,更好地保護孩子。
“倒是咱們如今還要盡快補個一等宮女。”林逐汐想起春菊的由來便覺心煩,好不容易借林逐湄的手除掉這礙眼的探子,她可不想讓林欽得到機會再送一個來。
成雙一怔,“從二等宮女裏頭挑?”
林逐汐沒說話。好的丫鬟不好找,如今的二等宮女她都不大滿意,若要晉為一等宮女實在勉強,她想了想隻吩咐道:“暫時看看吧,好在還有幾天,咱們最近連著處理了幾個宮女,總要補充新人上來,路嬤嬤已經去挑人了,等她回來將人放在一起再慢慢選。”
她要的人不多,路嬤嬤又辦事麻利,沒等多久就帶了人回來。
林逐汐看著一排宮女中的熟麵孔,心底忽然生出百感交集的歎息。
她沒想到蕭景暄的動作這麽快,一夜之間就將執素安排到她麵前。他在宮裏的人脈到底有多深?有這樣的勢力,他為什麽還要忍耐?他可不是為名所困束手束腳的人。
“這丫頭是內務府推薦的,說是這一批裏頂出色的。”路嬤嬤見她的目光落在執素身上,連忙解釋。
林逐汐點了點頭,不動聲色道:“既然如此,先安排到二等宮女裏頭看看吧,嬤嬤可要盡心,盡快選個人出來作補。”
“是。”
“春菊的屍體找到了嗎?”
“回稟娘娘,在停芳閣不遠的湖裏發現了。”路嬤嬤低眉斂目,小心答。
林逐汐沉默片刻,忽然不想再問。
離秀女住所這麽近,八成是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被滅口吧,還是說春菊自己作死犯到林逐湄的底線被弄死了?她留著春菊不動,就是算準了林逐湄若知道春菊想爬蕭崇烈的床肯定會除掉她,畢竟有時候扶持女兒爬上高位還不如扶持下屬來的省心省事。
人是林逐湄殺的,但她也要沾一半的血,誰也不比誰幹淨。
“知道了。”
她淡淡一句再無下文。
未央宮裏林逐汐心煩意亂時,蕭崇烈的心情也沒好到哪裏去。
今日一大早醒來,他就發現自己枕頭上多了樣東西,仔細看竟然是把解腕尖刀。刀尖穿透錦繡蠶絲被銷金龍鳳枕深深地釘進床板之中卻絲毫沒讓枕頭和床板生出半分裂縫,就像那刀在床板和枕頭製作過程中就已存在一般。
蕭崇烈也習武,自然明白這樣精妙到極致的力道拿捏需要多麽深厚的內力做支撐。然而這雖震撼,但還不足以讓他畏懼。
他畏懼的是自己剛拔出刀來,便難以置信地親眼看到被褥枕頭床板全都無聲詭異地化為齏粉,簌簌揚揚地飄落他滿臉。那種感覺和看戲法一樣
,但他清楚這不是變戲法。那片黑烏烏的洞,仿佛張開的血盆大口,正等待著將他吞噬。
那樣無聲的震撼遠勝過刀劍加頸。
他自然知道這是故意為之的警告,有這樣的武力值,對方想取他性命絕非虛話。
這種江湖潑皮一樣的手段簡直要讓蕭崇烈氣到吐血,但不得不承認這種做法的確狠狠地刺激到了他,讓他生出了畏懼之心。
他覺得自己已經對蕭景暄的武力做了很高的估計,但如今發現,還不夠,遠遠不夠,他仍舊低估了他!
蕭崇烈恨恨地瞪著那把光澤幽冷的刀,神情更加幽冷。
他能不能冒著被蕭景暄盯上的危險,放任宮中那些妃嬪落掉林逐汐肚子裏的那塊肉?
不可能。
不怕狠的不怕硬的就怕不要命的。蕭景暄的意思很簡單——你盡管使手段作梗,但凡我這邊有任何損失,我都和你不死不休。
他不需要也不在乎證據,隻要林逐汐或孩子任何一個有損失,不管是否和自己有關,他都會殺了自己。
這樣目中無人的挑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但他武力不足,隻能硬生生受著。
他全身都在發抖,不僅是憤怒和憎恨,更多的是挫敗和懊惱。
他以為自己做了最好的安排,也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到底蕭景暄得到消息後會如何應對。他很想知道,這個從小身處萬眾榮光壓著他們這些兄長中的嫡弟,麵對這種人生中最深刻的狼狽和失敗會是怎樣的神情?驚慌失措?不,蕭景暄不會的,他是多麽驕傲的人。也許會輕蔑地笑,在他的重重殺機下拿出什麽好東西來和他談判……他猜測過無數情景,哪怕蕭景暄在金鑾寶殿上從天而降,或者半夜出現在他的寢宮,他都不會感到半分驚奇。
但他根本沒想到,對方壓根沒打算和他打照麵,直接采用了最簡單但也最有效的辦法一勞永逸地壓下他的氣焰。
他都被人欺上門來了,還有什麽臉繼續驕傲?
所有準備全部落空,那種使盡全力的一拳卻打到棉花上的憋屈感和無力感就像胸口哽了塊骨頭一樣難受,他忽然覺得自己從得知消息以來的所有行為和思考都像傻子。
他既為蕭景暄出乎意料的強硬態度而驚懼憤怒,又為這樣淩厲的手段和莫大的決心而警惕疑惑。
蕭景暄到底還隱藏著多少底牌?這些底牌是太上皇留給他的,還是他自己攢下來的?如果是前者,如今上陽宮裏的一切又如何解釋?是真是假?太上皇的用意又是什麽?如果是後者,有這樣深厚的底蘊,他完全可以直接來硬的,為什麽遲遲按兵不動?他的最終目標又是什麽?
無數謎題浮現心頭,他卻無法找出任何答案。那種逼宮後無處不在的不安和茫然又來了,他煩躁地拍了拍額頭讓自己清醒點,扔開這些不必要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思考目前的局勢。
既然不能殺,那就毀掉好了。
來日方長,不管是等到孩子出生後毀掉他的一生還是毀掉他和蕭景暄之間可能的父子情,都不會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