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文昭皇後這個嫡母,其實對他們這些庶子都還不錯,至少沒對他們動過壞心,倒是他們對不住她。
當年的孩子們都已長成青年各自娶妻生子,當年的青年們卻都老的老死的死,如今都已經各奔東西,時光來複去,白發換新顏,歲月裏一代人已然遠去,數十年光陰匆匆而過,來來往往的人群裏,誰都不是勝者,誰都沒得到自己最終想要的。
蕭崇烈搖頭失笑,都說莫憶少年時,如今他可算是領教到了。
再多的愛恨都已如流水遠去,現在想起來,他可以很冷靜很漠然地以旁觀者的身份剖析那些愛恨,隻是當年,他為什麽做不到呢?
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舊事就像一扇窗,推開了,可能麵臨狂風驟雨,也可能經曆海闊天空。
林逐汐瞟到他遙遠的神情,心底幽幽一歎,爭來爭去一場空,這話還真是半點沒錯。
“但願他們將來不要重蹈覆轍。”蕭崇烈的語氣裏充滿無奈。
即使自己手足相殘同輩操戈,但他依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友愛互助,這一點,大人們多半都不能免俗。
林逐汐想到未來可能會有的情景,心頭也漸漸生出悵然之意。
時間,是這世上最可怕卻也最公平的東西。
“皇後,你甘心嗎?”蕭崇烈忽然問。
林逐汐若有若無地笑一笑,不明白他怎麽問這個?“不甘心又怎麽樣?臣妾如今這樣子,什麽也做不到。”
但凡她有一分可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她都不會這樣認命,可惜這世上沒有假設。
“其實朕也不甘心。”蕭崇烈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平和許多,但再怎麽平和,也改變不了他的本質。“所以朕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哪怕不擇手段。”
林逐汐心裏剛湧起的一點點溫暖感瞬間被冰水澆滅,毫不猶豫地撇活頭。
這人就是死性不改,用不著同情他,就算他踢到鐵板倒了黴,也是自找的。
她始終不讚同不擇手段地謀求,就算不做君子,但至少也要有點底線和原則。
遠遠的已能看見翊坤宮的碧瓦飛甍,林逐汐停住腳步,非常識相地告辭,“皇上還是去看皇貴妃吧,臣妾告退。”
“朕有讓你走?”蕭崇烈的聲音微帶冷意地在她身後響起。
林逐汐嘴角微抽,不明白這位到底是怎麽了,總是這樣陰陽怪氣的。“皇上,您確定要讓臣妾和您一起去看望皇貴妃?”
蕭崇烈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理所當然道:“你是皇後,難道還要退避三舍,這樣你如何樹立威嚴?”
林逐汐古怪地瞅著他,幾乎要笑,“多謝皇上還記著臣妾的威嚴,隻是臣妾更不想皇上威嚴受損。”
“你什麽意思?”蕭崇烈眉毛微蹙,對她的神情和話語不大了解,直覺不對勁。
林逐汐似笑非笑瞅著他,想笑,又怕傷他自尊,隻好抿唇忍著,努力扯出端莊嚴肅的神情,語氣卻依舊透出若有
若無的揶揄,“皇上不擔心皇貴妃吃醋?”
蕭崇烈一噎,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敢拿自己開刷,想怪她大膽又覺得氣短,看見她眼神暗藏得意,他忽覺憋悶,又不好和她認真計較,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林逐汐笑眯眯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心情忽然不錯。
她回到未央宮,執素悄悄地進來,低聲告訴她,蕭景暄已經平安返回大營。
林逐汐眼前一亮,直感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來,“他人怎麽樣?還好嗎?”
“娘娘放心,他得人相救,平安無事。”執素麵帶喜色,眼眸灼灼的亮。
林逐汐好奇地問:“是誰救了他?”
執素怔住了,有心想不答,但轉念一想這件事本來就沒什麽可隱瞞的,自己隱瞞反而顯得心虛,反正娘娘想知道總會知道的,別因為自己的自作主張弄巧成拙,“是尹小姐和她師父。”
“尹其蓁?”林逐汐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怔住了。
這也太巧了吧,尹其蓁不是在樺月城嗎?她什麽時候偷偷跑去北疆的?
她仔細琢磨便能猜到前因後果,大概是尹其蓁知道蕭景暄去北疆後不放心,偷偷地跟了上去,她一個女子自然不可能出入軍營重地,隻好求了師父悄悄地跟在他身邊,知道他有危險前去援救。
若說心底不震撼,是完全不可能的。捫心自問,她林逐汐也未必能做到這一步,完全不顧名節不懼危難地跟在他身邊,明知道是無望的結局和注定得不到想要的回報的付出。這樣的深愛,無論何人,都不可能不動容。
她心頭生出如水的溫靜安慰,卻又有難以抑製的淒涼湧起,最終隻默默地一聲歎息,“尹小姐是個很有勇氣的好姑娘。”
她曾經也有這樣的勇氣,隻可惜,在她入宮當夜,被她自己親手抹殺了。
執素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她能體會到她此時既欣喜慶幸又失落遺憾的心情,但這種複雜的心情隻能靠她自己走過去,“娘娘不用愧疚,這件事從頭到尾,大家都沒有錯,感情的事本就無法勉強。”
林逐汐了然地笑了笑,她隻是遺憾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不是她而已。
“他怎麽會失聯?”
“奸細出賣了軍情。”執素答:“不過現在已經在調查了。”
林逐汐想了想還是沒問他到底是誰下的手,知道了又如何?難道她還能衝出去將幕後主使宰掉?
她在思考奸細時,北疆軍營裏,蕭景暄也順利地揪出了奸細。
皇甫望怔怔地盯著五花大綁押在帳下的副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他最信任的副將,跟隨他多年,行事從未出過紕漏,為人也向來忠心耿耿,他從沒想過他會泄露軍情暗害攝政王。
“譚鵬,你這是為什麽?”他不相信他會是草原八部安排的奸細,但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釋他的背叛之舉?
“將軍說的什麽?末將聽不懂。”譚鵬抵死不認,不斷掙紮著向上首
呼喊,眼角欲裂,“殿下,即使您貴為攝政王,也不能沒有證據就隨意處置軍中將領,末將不服。”
蕭景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淡淡道:“帶人上來。”
他身邊暗衛提上來兩名士兵,都有傷在身,正是蕭景暄中伏失聯當日跟隨他一起出征的士兵,蕭景暄命他們免行軍禮,“將你們昨日對本王說的話,再說一遍。”
其中一人撐著拐杖上前,看了看譚鵬,大聲道:“譚將軍,當日周將軍帶我們出城襲擊青羊部駐軍,原本走的是百丈原,遇不到敵軍,但後來你堅持南入長夜嶺,與貔貅部主力軍撞上,三千軍戰死,也連累王爺孤軍無援九死一生,你作何解釋?”
另一人傷得重些,若非兩名暗衛扶著,幾乎難以站立,但他的神情極為憤怒,看向譚鵬的眼神恨不得將他扒下一層皮,“譚將軍,你沒想到我還會活下來吧?更沒想到你當時雖趁混亂下手,但我依然看到是你出手。”他將身上的衣服掀開,露出層層包紮的傷口,“這一刀就是拜你所賜,我險些命喪當場,周將軍又與你有何冤仇?你要對他暗下殺手,你以為別人都認不出你的手法嗎?殺了自己的兄弟,你也不覺得羞愧嗎?”
“本王事後查驗周將軍屍體,致命一刀不仔細看會認為是寬刃劍,實際上是反手刀。”蕭景暄漠然補充。
譚鵬麵朝前方,嘴唇一分分變得煞白,默然無語。
“另外,八月十五,你在青葉城長仁街譚記茶館密會一黑衣蒙麵人,接過密信。”蕭景暄漠然,“九月初四夜亥時,你再次與此人碰麵,秘密泄露軍務行動,隨後此人暗中聯絡貔貅部,可是?”
譚鵬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瞬間瞪圓的眼睛裏虛浮著驚恐,麵無人色,幾次張嘴卻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怎麽能知道的這麽仔細?這到底是有多深的情報和勢力?
“本王此次出征領兵,征戰至今,從未出現過一半的傷亡率,造成這種傷亡竟是因遭人出賣,譚鵬,你有什麽顏麵麵對身後曾同生共死的將士們?”蕭景暄的眼眸裏漸漸湧出噬人的寒意。
與其說他恨譚鵬,倒不如說他恨自己更多點,他明明布下層層殺手想除掉那群人,卻沒想到還是跑出漏網之魚,算到各種可能,卻還是百密一疏。
技不如人的憤怒和自責壓在心頭,沉沉的如壓縮在狹小空間裏的帶毒的火,燒的他日夜難眠。
營帳裏鴉雀無聲,將士們雖不曾出聲,但那種沉沉的恨怒已翻湧而起,不少人拳頭握得咯咯直響,更有人伸手握住刀柄,恨不得立刻上前將譚鵬碎屍萬段。
譚鵬的麵色漸漸平靜,卻仍不敢抬頭直視蕭景暄的眼眸,他盯著自己麵前的三尺方圓,“殿下所說無誤,這些的確都是末將做下的。犯下此等大錯,末將無顏麵對諸位同僚,唯有以死謝罪。”話音未落,他已反手拔刀,往頸間抹去。
蕭景暄冷眼旁觀,並未阻攔,隻注視著他隱含熱淚的眼睛,眼神深沉如虛空浩瀚,夜色無垠。他冰冷的聲音宛若兵戈相擊,卻掩不住那抹洞悉一切的清銳:“本王會設法保你母親性命,至此生死兩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