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就到了六月,天氣炎熱,火辣辣的陽光曬得人不想動彈,隻想整天躲在冰室裏不出門。

林逐汐慢條斯理地拈了一枚櫻桃吃了,聽著下頭音淑儀的絮絮叨叨,笑吟吟的神情看不出半分不耐煩。

“昌平年歲漸長,卻越來越安靜,嬪妾心裏愁的很。”音淑儀端謹地坐在下首,眼睛明亮如星辰,一眨一眨地看著林逐汐,十分合時宜的模樣。

林逐汐也在笑,卻是微垂下眼瞼,笑得自矜,音淑儀自從被她敲打過一回,對昌平好了很多,小孩子又都是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的,如今兩人也培養出幾分母女情誼,胡常在又很少見到女兒,見麵了又不斷挑撥離間說著昌平不喜歡聽的話,此消彼長下,隨著昌平逐漸長大,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胡常在還憑什麽影響她利用她?

“小孩子都是淘氣的,昌平又是女孩,不用拘束得太緊,隻要大的規矩上不出錯,偶爾放她玩耍幾番也不要緊。她如今正該是玩鬧的年齡,再過些年就要進學,就算想玩也沒機會了,就算你舍得,本宮也是舍不得拘著她的,她長大了自然會記得你的好,你多上點心就是。”

音淑儀暗暗鬆口氣,她現在是真的喜歡昌平,自然不想將這個女兒再還給胡常在,何況胡常在如今越來越危險,她從前的那些情分,誰都不可能再顧及了。何況這進了宮的女人,誰又是有真情實意的呢?

“有皇後娘娘做主,嬪妾就什麽都不用愁了。”音淑儀這話倒是說的實在,如今誰都看得出來,蕭崇烈對林逐汐不過是尋常人家裏那點夫妻情分,要說親密無間伉儷情深是不可能的,但蕭崇烈對未央宮的敬重和信任卻是不容置疑。林逐汐在蕭崇烈麵前說一句,可比其他人說十句都管用。

“昌平如今也要開始學習了,民間都說三歲看小,她也到了啟蒙的年齡,雖是個女孩子,不用懂什麽國家大事,但也不能完全不接觸,經史之類的還是要學個大概的,咱們女人家,無論嫁到怎樣的人家,都難保會有個旦夕禍福,所以關鍵時刻必須要懂得看形勢大局。”林逐汐漫不經心地提醒,語氣溫和而輕柔,眼神卻冰冷。

音淑儀眉梢微微一顫。

她聽懂了皇後的言外之意,所以內心興奮的同時也感受到一絲危險,她自問做不到皇後這樣談笑間殺人無形的手段,但也不得不佩服皇後出手的穩準狠,這一手可是永絕後患,徹底斷絕了胡常在的將來。

不管皇後的手段怎麽樣,到底她這麽做也幫到了自己,音淑儀決定好好做,她所求的不多,現有的一切,就已經很好。

解決了憂患,音淑儀眉開眼笑,也有心思和林逐汐說起家長裏短,邊偷覷著林逐汐的神情,邊拿出籌碼。“嬪妾的住所離安平宮近,最近曾見到平成大長公主身邊的女官進出過安平宮,私下問了問,才知道她是去了胡常在那裏,也不知道她們什麽時候有了聯係……”

音淑儀的聲音輕輕的,話說的很有分量,隻是很可惜,林逐

汐什麽都知道。

音淑儀見林逐汐不為所動,心裏一急,又想起昌平天真可愛的小臉,帶著幾分遲疑繼續道:“嬪妾身邊的宮女這幾日被準許出宮,也不知道是碰巧還是怎的,她幾次看到胡常在的娘家兄長出入了杜家的別院,行動十分鬼祟……”

這番話基本上已經相當於明示了,林逐汐卻不為所動,隻將手裏的帕子一點點拉伸開來,微笑道:“皇家的姻親關係向來錯綜複雜,平成大長公主夫君早逝,女兒的婚事落了空,心裏也愁得很,上次進宮還向本宮打聽來著,她如今也就是維持著大長公主的名義,膝下的兒女們又都到了年歲,自然著急些。皇貴妃還有待字閨中的妹妹,隻看太後和皇貴妃,就知道她們家的女孩品貌都差不了……”

音淑儀眼睛一亮,自以為明白了林逐汐的意思,給皇貴妃娘家的妹妹們尋個親事,既安撫了平成大長公主,也向太後示好,又絕了胡常在的心思,免了自己的顧慮。“嬪妾明白了,皇上今晚會去臣妾那裏看望昌平,嬪妾這就先去準備。”

眼見音淑儀興衝衝地離開,林逐汐臉上的笑容也落了下去,成雙默默地注視著林逐汐的身影,內心的震撼難以言喻,她自詡怎麽也做不到林逐汐這樣的舉重若輕,話說一半藏一半,別人卻總能按照自己預想的那樣去猜測沒說完的另一半話。宮廷果然是把不見血的刀,連向來善良稚弱的小姐都曆練出來了,一開口不見血,隻要命。

林逐汐隻當沒看出來成雙的畏懼,反正她的餌已經撒了下去,音淑儀為了保住昌平的撫養權,自然會將這件事辦妥,甚至利用得當,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胡常在也大有機會。

猶帶暑氣的風吹過臉頰,林逐汐看著窗外的太監們小心翼翼地舉著高杆粘掉樹上引吭高歌的蟬,心想翊坤宮裏的日子肯定很難熬。這個季節裏生孩子坐月子,大人小孩都遭罪。

杜雲玲的產期算日子就是這幾天,滿宮上下都在安靜地等。

繼她成功生下孩子後,這會是第二個平安出生的小孩子,以後,也會越來越多。

她的心情不錯,覺得在這當口上處理胡常在正合適,杜家上下的心思都放在杜雲玲的肚子上,根本沒工夫關注其他,她處置胡常在的阻力自然最低。

沒等兩天,胡常在和平成大長公主勾結朝臣插手政務的罪名就定了下來,念在胡氏是昌平公主生母的份上,賜其毒酒自盡,胡家滿門貶為庶民。

平成大長公主削為長公主,削其一年的俸祿,閉門思過。

懲罰事小,丟臉事大。

公主不同於皇子,不能繼承皇位,沒什麽威脅,駙馬也多半是榮養的沒什麽實權,殺了沒必要,善待她們還能讓皇帝得到點好名聲,這是個政治牌坊問題。所以公主們大多有恃無恐。但也正因如此,公主們都是背靠皇家過日子,一旦惹得宮中厭棄失了寵,就算還保留著公主的名頭,也保不住尊嚴地位,隻有受人欺辱的份。

對平成

長公主的處置,看似輕描淡寫,但明眼人都知道她這輩子完了。

事情到這裏也算告了段落,林逐汐也不想再計較其他,獨自呆在冰室裏,隻手托著下巴小憩,整個人都懶洋洋的昏昏欲睡,頭上的一支金鳳出雲點金滾玉步搖垂下幾縷細細的珊瑚珠流蘇,冰冰涼涼的落在臉頰上,帶來一絲絲可貴的清涼,久了卻仿佛和臉上的溫度融在一起。

半夢半醒的正迷糊,林逐汐忽然感到有人在輕輕地搖著自己邊呼喚,“娘娘,娘娘……”

“什麽事?”她聽出是芷蜜的聲音,卻並不睜開眼睛,淡淡地問。

芷蜜不答話。

林逐汐心知肚明不是小事,隻好強打精神起身,腦子發暈,她揉著太陽穴,心情有點不好,緩了緩氣息才恢複。

“娘娘,胡氏不肯就死,堅持要見娘娘一麵,在寢殿鬧騰得不可開交。”

林逐汐詫異地挑眉,“她這是要做什麽?就算是垂死掙紮,也該見皇上才對,找我做什麽?難道希望我為她求情?那她還不如見昌平。”

芷蜜也不知道原因,隻好沉默。

林逐汐沉吟片刻,問:“皇上怎麽說?”

芷蜜歎口氣,對蕭崇烈的冷酷也覺得心底發涼,好歹那是跟了他多年的枕邊人,還為他生下第一個孩子,他要殺了她卻連最後一麵都不肯見,半分舊情都不念。

“皇上對她厭惡至極。隻說了‘不見’。”

這樣的答案完全在林逐汐意料之中,蕭崇烈對皇位那般看重,又怎能容忍後宮幹政?在他眼裏,這完全是在窺探他的皇位。隻是她有點奇怪:“送毒酒去的內監有好幾個,竟然還製不住胡氏一個弱女子?”

“內監回稟胡氏瘋了一樣的反抗。堅持要見到娘娘才肯赴死……”芷蜜麵露難色。

林逐汐沉默一瞬,緩緩撫平衣袖,淡淡道:“走吧,你隨我去一趟冷宮送她一程。”

她的確對胡氏下了殺手,但也是她殺自己在先,就算未遂也是殺,既然如此,自己也不會留情。

芷蜜一怔,下意識反對,“娘娘,冷宮是不祥之地,您怎能輕易涉險?何況胡氏居心叵測,萬一她想趁機傷害您……”

林逐汐冷冷一笑,暗暗嗤之以鼻。

不祥之地?後宮這種鬼地方,哪裏不是不祥之地?怕的人早就死光了。“叫上執素和我一起去。”

芷蜜知道她心意已決,隻好無奈聽命。

林逐汐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到那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再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胡氏的時候,那時她還是謹妃,安靜嫻雅,與世無爭,抱著昌平滿臉恬淡的微笑,如今卻在冷宮等死墜落塵埃,連一個體麵的遺體都不可能保全,她心裏不由生出淡淡的蒼涼。

她人今日之結局,或許就是自己明日之收梢。

人生在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終究誰也不用得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