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行宮之旅後,所有的一切都回歸原位,林逐汐依然安靜地蹲守在未央宮逗弄著兒子。
她從行宮回來不久,就聽到消息說蕭崇烈將其木格納入後宮為妃,賜封號“清”,還單獨為她建了座新光閣,又在禦花園為她辟了座獵苑,賜下奇珍異寶無數,對她極盡恩寵,風頭一時無兩。
該看的事都看到了,伊勒德也沒有再在樺月城留下的意思,他也不敢再留。其其格對江塵渺的敵意表現得太明顯,而蕭景暄和江塵渺都讓他感到巨大的危險,為了防止他們耐心告罄直接動手,伊勒德決定盡快離開樺月城。
反正再留下也沒什麽意義。
或許是貪新鮮,也或許是厭倦了宮廷裏那些中規中矩的女子,蕭崇烈對其其格的寵愛甚至超越了向來得寵的林逐湄,襯得其他人黯然失色。
後宮在其木格的獨占春色下,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靜。
羨慕嫉妒恨,各種情緒彌漫在宮廷的每個角落,然而真正的聰明人看在眼裏,不過是一聲冷笑。
政治聯姻罷了,誰認真誰就輸了。
林逐汐站在窗前看著盛開的牡丹芍藥映滿庭院,天氣逐漸炎熱,伴隨著滾滾熱浪而來的還有浮動的人心。
樺月城,隨著蕭景暄和蕭遠曈的歸來變得越發的複雜。
微帶熱意的風透過碧紗窗吹入室內,將林逐汐曾經淡漠冷靜的心淘洗幹淨,她沒來由的開始感到忐忑不安。
這種忐忑不安,終於在一次早朝後得到證實。
右相府因林逐浪卷入一場戶部弊案滿門遭殃,大理寺奉命清查右相府,查出貪墨受賄、私扣貢品、截留稅銀、貪汙軍餉……攏共十項大罪,證據確鑿,呈上朝堂後,龍顏大怒。
聖旨下來,右相府直接被抄家,男丁都被革職、三代之內不得科舉、流放北疆苦寒之地,女眷及未成年男丁沒入奴籍。
除了林逐汐和林逐湄這兩個早已出閣的女兒,男女老少,竟是一個都沒放過。
呼啦啦的一個大官門,敗落不過數日。
林逐汐聽到消息,眼皮直跳。
那些罪名,她聽得觸目驚心。她知道右相府不可能幹幹淨淨,誰家還能沒點陰私?但她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這些罪名疊加起來,都足夠判個滿門抄斬了。就算看在她和林逐湄的麵子上從輕發落,她也沒什麽好說的。她隻是很想問,這些罪名是真的嗎?是不是政敵的有意構陷?
處置來的太快,快到她剛得到消息還來不及做任何安排已經成為事實。她不知道蕭崇烈在處置過程裏是否念及林逐湄稍微留了點情麵,但內心的擔憂幾乎要將她淹沒。
林逐濤還在外遊曆闖**未曾歸來,如今看這情況他也不用回來了,直接往北疆那邊去就是。
她不由想到蕭景暄的安排,無法回避這個事實:或許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回過頭來再看,倒黴的隻是林欽這一脈,葉銘檀也好,林錚那一支也好,雖有小風浪,但目前的情況還算穩固。哪怕有人趁機落井下石,但對他們來說,危機也隻是暫時的,隻要這段時間夾起尾巴低調做人就行了。他們也不是沒有根基的人。
她不知道
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變故來的太突然,像是一張巨網當頭套下,網裏的所有人都毫無準備,所以一套一個準。
朝堂上風起雲湧,她卻被困在寢宮裏動彈不得。
蕭崇烈派了親信前來給了她警告,不準她采取行動,她幾乎是被軟禁在寢宮裏,哪怕急得團團轉,也沒辦法衝出這個牢籠。
同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還有敏貴嬪林逐湄,她能在宮中站穩腳跟,依靠的正是右相府。如今右相府倒台,哪怕葉銘檀和林錚依然和林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林逐湄很清楚,就算這兩人能成為靠山,他們最先選擇的人也是林逐汐,尤其是葉銘檀,哪怕不提他和林逐汐的關係,就憑自己曾傳過流言將他們說成一對,他就不可能幫自己,他不對付自己就不錯了。林錚一家和林逐汐的關係也遠比和自己親密。想到以後的淒涼前景,她如何能甘心?
事情發生的很快,案子也判得很急。她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擊,感覺像是計劃好的一樣,環環相扣縝密細致,一出就是雷霆冰雪一片,沒有任何還手的機會。但哪怕是垂死掙紮,她也不願意就此放棄。
她心急火燎地想去見蕭崇烈為林欽和林逐浪求情,哪怕是為了她自己,她也不能坐以待斃。
然而沒等她踏出寢宮,她就被人攔住去路。
攔住她的是麵無表情的傳旨太監。
“褫奪封號,降位為嬪。”
林逐汐靜靜地望著池中打上花苞的白蓮出了會神,歎了聲,不禁抬頭望向那隻掛在窗前的竹草編的小畫眉鳥,心中更加沉重起來。
杜雲玲從失去女兒的悲痛中走出來,順著蕭景暄的設想查到林逐湄身上,便對她動了手。
但這個時機選得很微妙。
蕭景暄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件事辦妥,延遲杜雲玲的發現時間便更加簡單。他選擇現在,轉移了杜雲玲的注意力,也是在消弭林欽倒台對她的影響。牆倒眾人推不假,但旁觀者同情弱者也不假。
這樣的打壓,很難不引起蕭崇烈的注意力,她還有利用價值,蕭崇烈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她的安全無形中得到了很大的保障。
然而這樣的保護卻無法讓林逐汐安心,反而讓她越發的忐忑不安,內心總有個聲音在對她說:還遠遠沒有結束,她要麵對的還有很多。
沒過幾天,傳來一個讓她驚疑不定的消息:葉銘檀出任右相。
斬落林欽一脈,卻讓同樣相當於半個林氏嫡係的葉銘檀出任右相,誰也猜不準蕭崇烈的用意,更拿不準他對林氏一族的態度。所以,文武百官對葉銘檀和林錚也不敢采取任何行動。生怕剛踩了他們一腳,轉眼間他們就鹹魚翻身再得重用。
對於他人而言,這是君心難測的惴惴不安,但對於少有的那幾個知情者而言,這不過是另一場政治博弈的各有收獲。
“這小子不錯。”老氣橫秋的態度,語氣卻帶著不屑和森冷。江塵渺斜斜躺在搖晃的竹梢上,桃紅的衣襟垂落,繡著淡銀暗紋,隱隱約約像一種花的圖樣,隨著她的身子起伏,不斷閃耀著粼粼微光。
她姿態閑散而淡然,身姿輕軟得像一朵雲隨風飄搖
,又像魏巍玉山般令人仰望。竹子在風裏悠悠的晃動,她垂落的長發也在微微飄舞,宛若一匹上好的墨色綢緞。
蕭景暄的目光掠過她垂落的長發,見她發質烏黑,在陽光下閃耀著幽幽的光,心裏讚歎她還真是長了一頭好頭發,“看你這樣子,這三年養的不錯,臨盆時損失的元氣都養回來了?”
江塵渺不答,養不養回來關他什麽事?再說這都是明擺的事還用問?“你要和他耗下去?”
“葉銘檀如今氣候已成。”蕭景暄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遺憾和懊惱,似乎對自己的失察和紕漏全無所覺,“殺他簡單,斬草除根卻很麻煩。”
江塵渺瞥他一眼,“所以你還要保下蕭崇烈?”她用的是陳述句的語氣,篤定他會為了大局做出這樣的決定。
隻是,他甘心嗎?
“相比較葉銘檀,我寧可將逐汐交給蕭崇烈,這樣至少可以讓她少吃點虧。”蕭景暄的語氣裏不是沒有無奈。
如今能讓他感到束手束腳的,恐怕也隻有林逐汐了。
江塵渺隻當沒聽見。
樺月城裏的事她不插手,什麽事都要有個度,即使如今離開了秦家,但她依然認為自己是秦家人,自然也要守秦家的規矩。何況她若插手樺月城裏的爭鬥,隻怕她麵前這人也不能安心。
“你和葉銘檀,蕭崇烈會先對付誰?”她突然出聲,帶幾分玩味幾分冷笑。
蕭景暄皺了皺眉,顯然這個問題對他而言也算棘手。“你提醒得很對,這就是他最大的依仗,所以他才會這樣有恃無恐,擠下林欽給他騰位置。”
隻是蕭崇烈真的一無所知,還是為了對付他,寧願引狼入室?
江塵渺手指微動,細細的白色粉末從她指縫裏滑落,宛若逝去的歲月和心情,再難拚湊出完整的情懷。
那些掩埋在內心深處的少年情思,已在一輪輪的陰謀詭計刀光劍影裏變得麵目全非。誰認真,誰在意,誰就會受製於人。
偏偏她的合作者,是最心軟的一個。
“他由暗轉明,下一個要對付的人,估計是你了。”蕭景暄忽然微笑,明亮的眸子裏透出淡淡的看好戲的戲謔。
“孤家寡人,心無所懼。”江塵渺麵無表情,根本不將他的調侃放在心上。
反正她大不了一走了之,再怎麽樣都吃不了多大虧。
蕭景暄不以為意,“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江塵渺有聽沒有懂。
“你的兒子。”蕭景暄沒好氣地提醒。
北疆之戰的最後關頭,他收到消息她的兒子被人奪走,她一路追尋而下,雖然沒帶回孩子,但看她的表現,那孩子肯定是安全的。具體經過她不說,他也就隻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但好端端的孩子失蹤,他的王府總還要找個說法。畢竟名義上,那是他王府裏的獨苗。
“高人帶走了。”江塵渺隨便找了個話本上最常見的理由。
蕭景暄默然,用近乎無語的眼神看著她靜如止水的容顏,不知為何突然想笑。
“還真是有位高人啊。”他起身離開,幽幽的聲音飄散在風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