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靜無聲,林逐汐沐浴更衣,披散著半幹的發,推開錯金長窗坐在通風處吹著頭發,思考著今天下午花園涼亭裏江塵渺和蕭崇烈的那場碰麵,沉靜的眉宇間隱約有深思的神情。

她不斷提醒自己要相信蕭景暄,但還是感到不安。尤其蕭崇烈的變化,讓她本能地感到危險。

以往蕭崇烈就算對江塵渺感興趣,卻愛惜自己的名聲,絕不會這樣明目張膽地打她的主意,最近這樣撕破臉,難道他已經有了準備,確認可以讓蕭景暄永遠回不來?不然他怎麽敢這樣對待他的王妃?

蕭崇烈帶著人魚貫而入的時候,看到的恰好是林逐汐一人靜靜坐在燈下,懷抱著一隻毛皮雪白眼眸碧綠的小貓咪,麵前攤著一本舊書。燭光朦朧,美人獨坐,白貓慵懶,窗外淡淡水霧在蓮池上徘徊,送來清淡的芙蕖花香,眼前的瑰麗景致令他有些迷惑,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林逐汐聽到聲音,卻沒心思起身請安,隻是抬起頭,看了看他身後的侍衛,眉梢輕挑,毫無懼色,挑釁地衝他燦爛一笑,她態度平淡,語氣卻帶著淡淡的譏誚,“怎麽?皇上深夜帶這麽多人來未央宮,莫非是打算治臣妾的罪?”

“為什麽這麽問?你何罪之有?”蕭崇烈注視著她,麵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林逐汐瞅了瞅他身後的侍衛,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帶這麽多人進內廷。難道皇上最近遇到麻煩了?”

她問得含蓄,蕭崇烈卻明白她暗指的諷刺,可他居然沒生氣,隻用力地盯了她一眼,眼神頗具力度,像要深深地看進她的骨子深處看清她內心所有隱秘,隨後他回答,態度竟算得上心平氣和。“今夜宮中進了刺客暗算了朕,朕不放心你一人獨處,所以過來看看你。”

嗯?這下林逐汐倒怔住了,一時都沒顧得上反駁諷刺他演給人看的“情深義重”。

她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還蒙對了,宮中居然還真的進了刺客?但看他也不像有事的樣子,估計是沒得手。不過有必要由他親自來嗎?

不對。

她慢半拍的大腦這才反應過來,他是懷疑她和刺客有瓜葛,特意來拿證據的。

但這還真和她沒關係,他如果不說,她都不知道刺客的出現。

“既然如此,皇上自便就是。”她很無所謂。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也不會無中生有,隨便他怎麽折騰。

她態度坦****,反而讓蕭崇烈怔住了,狐疑地盯著她淡定的神情,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難道這回和蕭景暄真的沒關係,隻是巧合?

他看了看悄無聲息進門來的雷柏,對方衝他輕輕搖了搖頭,他放下心來,看著始終氣定神閑漫不經心的林逐汐,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揮手令侍衛們退下,他從袖中取出一本密折,撂在她麵前。

“這是什麽?”林逐汐茫然地看他,心裏冒出各種各樣的猜測,但沒一種是好的。

“看!”蕭崇烈言簡意賅,吐字清晰如落石,鏗鏘有力。

林逐汐輕輕地翻開那本奏折,那應該是來自川

南的密報,隻是一眼,她的心便是一顫,心在瞬間揪緊,擔憂和驚懼交織在一起,令她刹那間心亂如麻,卻還保持著最後一分冷靜。

不,不會的,她不信他會這麽輕易地死在川南。

蕭崇烈盯著她的眼睛,注意到她顫抖如風雨中飄搖不定的蝶般的睫毛,慢慢地綻開一絲淺淡的笑容,透出幾分殘酷,“看清楚了嗎?”

“自然。”林逐汐的麵容異常的平靜。

“那是名符其實的死地,當然,如果朕立刻調湘西的兵馬去增援他,或者結果就會不同。”蕭崇烈慢悠悠地道。

“這算是威脅嗎?”林逐汐挑眉微笑,幾乎要氣笑,難道他的格局就這麽點,隻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如果皇上想看我哭看我崩潰,那就先找到他的屍體吧。”

“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蕭崇烈有些切齒,怒火幾乎是一觸即發。

“皇上不也是如此嗎?否則何必處心積慮地對付他?”林逐汐坦然地看著他憤怒的神情,那股嘲弄卻更加明顯。

她能感覺到他今天比平時更容易動怒,怎麽回事?

蕭崇烈深深吸氣,想到自己遇到兩個和蕭景暄有關的女人,就開始諸事不順,這段時間裏不知道受了多少氣。剛才宮人回報江塵渺那邊一切正常,到底她不是他的妃子,他不可能大半夜跑到她的寢宮去查看情況,但清音閣上下都是他安排的人,諒她也翻不出什麽浪來。

“要試試看嗎?他的命是不是每次都那麽好。”

此時,被認為翻不出浪來的江塵渺,正坐在花廳的小桌前,看著麵前一言不發的男子,她衣著輕便卻齊整,完全不像要入睡的樣子,神采奕奕得足夠亮瞎人眼。男子語氣凝重,神情嚴肅,她卻始終不動聲色,隻偶爾輕斂眉峰。

直到聽完對方訴說,她冷冷睨視著陸文祐,沉聲道:“你擅自行動,結果遇到另一撥人出手,甚至還沒占到上風?”

陸文祐羞愧地低下頭,臉龐一陣發燙,他不敢看她的神情,目光凝注在她腳下三尺方圓,低聲回答:“是,她的輕功極為高明,對宮中的地形很熟悉。”

皇宮的安全自古以來都是重中之重,為了防備刺客,迷宮般的地形設計也是方法之一,尤其大羽宮中女人多,地方不大不行,所以躲藏點也多,他想追,但沒追上,對方很快就將他甩得沒影了。

“也就是說你想教訓蕭崇烈不成,反而差點將自己搭進去?”江塵渺麵無表情地總結發言。

陸文祐啞口無言。

“有什麽發現?”江塵渺默然片刻,冷漠地問。

“據屬下看,蕭崇烈應該是中了藥。”陸文祐冷峻的臉容微微抽搐,神態還算平靜,隻是偶爾瞥過她的眼神微微複雜。

江塵渺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見他神情有異,心裏一動。

“目前尚未肯定,但看他的舉動,可能是……不舉。”他麵色古怪,顯然對有人費心思給蕭崇烈下這種藥深有感慨。

“我不需要可能。”江塵渺打斷他。

一陣沉默。

半晌他道:“蕭崇烈今夜去了慈和宮請安,結合慈和宮和乾坤宮的布置看,已經有人出手,給蕭崇烈用了絕育的藥,他以後很難有子嗣了。”他沒說肯定,畢竟用藥也不能完全保險,從目標蕭崇烈的身體情況來看,他還有一線生機,但再過個一兩年的,那就成定局了。

“他已經有子,無需擔心。”江塵渺無甚表情地道。

撇開杜雲玲的女兒和蕭祺灝,他還有兩個個兒子三個女兒,如今林逐湄肚子裏還有一個,他還沒絕後。就算絕育,影響也不大。

又一陣沉默。

“對方給蕭崇烈用的什麽藥,你看清楚了嗎?”她問,眼中光芒閃爍如粼粼碎波,看不清她的情緒。

“是三分別離透、五分青柳環和兩分白鈴葙。”

“白鈴葙?想不到深宮大院裏還有這樣的高人。”江塵渺的語氣聽不出是讚歎還是嘲諷,卻透出咄咄逼人的銳意,“看來我還真小看了樺月城。”

陸文祐垂眸不語。

“那個老女人呢?她沒事?”江塵渺隨口問。

“沒有。杜婉馨一切正常。”陸文祐答得簡單。

一切正常,就是依然半死不活地吊著?

江塵渺對杜婉馨並不怎麽在意,反正這些年的病痛和與藥為伴已經將她的底子掏空了。但她總不肯消停地使手段,雖然不可能威脅到她,但到底膈應到她,厭煩得很。

“讓她安靜點。”她說話從無沉吟和猶豫之色,漠然而利落,思考也像在下決定。“方法不論。”

“是。”

“最近外頭有什麽變化嗎?”半晌,她又似乎很隨意地問出一句。

她問得隨意,陸文祐卻無法答得隨意,立即道:“蕭遠曈最近在秘密接觸盛郡王,雙方已經搭上線,另外,他有意納戶部尚書之女為側妃。”

“證據找到了嗎?”她忽然問起另一個話題。

陸文祐怔了怔,覺得她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已經找到了證人,按照您的吩咐,就安置在王府的別院,派了人嚴密保護。另外,關於那座違置宅子的圖紙也帶回來了。”

“收著吧。”江塵渺的語氣很淡,但那樣的淡裏,又透出幾分無法控製的若有若無的厭煩。“蕭景暄回來自己會處置。”

那什麽川南險地,她是完全沒放在心上的。他們可都不上那種養在大宅院裏沒見過世麵沒經曆過危險的溫室花朵,少年遊曆走遍險詭凶惡之地,豐富的經驗來自於實戰的積累。當年進入比川南險地更險惡的地方都活著回來了,如今就更加不在話下。

如果他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她不介意殺了他的親眷朋友和忠心部下,將他的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站起身,陸文祐退後一步,知道這代表談話結束。

火紅的裙裾拂過深紫的地毯,她步伐輕輕宛若幽夢,頭也不回地漠然吩咐。

“你下去好生反省,自行領罰。再有下次,你也不用留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