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不要去京郊別宮看看……”雷柏小心翼翼地問,說這番話他也是冒了大風險的,但事情發展到現在,畢竟對蕭祺灝的處置是導火線,哪怕蕭崇烈是去做個樣子也要擺個姿態出來,不然外頭的流言蜚語會更難聽。“聽說小殿下雖然還沒有脫離危險,但至少也沒惡化。皇後現在親自寸步不離地守著小殿下小心照顧,皇上去問候兩句總是應該的。”
雷柏的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還是表達分明。反正你去了也見不到他們,隔著牆說兩句話表達一下你的安慰和關心,挽回部分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蕭崇烈冷冷地看了雷柏一眼,成功地讓他閉上了兀自喋喋不休報告的嘴。
對於林逐汐,他想靠近卻清楚地知道是折磨,再怎麽想好好待她,但還是看到她就會想到那種難堪。蕭景暄是他們之間解不開的死結,而且他也很清楚主動權不在自己手裏,他根本沒有解開這個結的機會。
這次的時疫鬧得這麽大,消息肯定會傳到川南,也不知道蕭景暄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最好他因此心神失守死在川南,也免得他動手。
時疫的研究依然沒有任何進展,想到日複一日嚴重的病症狀況,他隻覺得似有萬爪撓心,卻是無處發泄。
“皇上,今兒晚上……您看?”雷柏頂著內侍總管的殷殷囑托,心裏苦笑,隻能小心翼翼地問。
蕭崇烈煩躁地瞥一眼小太監端著的盛有後妃綠頭牌的托盤,隻覺心頭火起,卻無法發泄。
他現在的情況,哪裏有心考慮這些?“去看看敏婉儀。”
想到林逐湄,他的心裏總算有了一絲溫潤,不由有些可惜,那個女子,不單是容貌出眾,難得的是善解人意,十分體貼溫婉。他這些日子來獨寵她,她又有孕在身,卻從未見她眉宇間露出一絲驕橫之氣,舉止行動間也讓人挑不出來任何錯處,侍奉他時也是嬌柔婉轉,讓他無時不刻的都體會到身為帝王、身為男人的種種愉悅。先前為了林家的事處置了她,也沒見她有任何不甘和怨憤,隻是……
林逐湄幾乎是完美的,可是為什麽相處時,他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麽?有寵、有憐,卻似乎,沒有愛……
帝王之愛,原本就少之又少,都在他少年時耗光了,再也分不出、哪怕一絲絲的情意去給別人。
不願去看林逐汐,也沒那個必要。現在的她想必也不願意見到他。
“去清音閣。”他忽然又改了主意。
雷柏的眉毛神經質地跳了跳,但主子都這麽說了,他做人下屬的,也隻有聽命照辦的份。
清音閣裏一片寂靜,卻不是那種死寂的靜,而是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淡定的靜,就像外頭蔓延的時疫在這裏從未發生過一樣。
當然這隻是錯覺,因為長廊裏路過的宮人正端著藥碗匆匆趕路,見到他明顯大吃一驚,卻並沒有表露出來,短暫的失態後迅速回神向他行禮。
濃濃的藥味傳來,即使蕭崇烈對醫道並不精通,但經曆得多了,同樣的藥味還是能聞出來的,他很快明白這是太醫院研製出來
的治療時疫的藥,雖然效果並不如人意。
“這是要端給誰?”他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問。
莫非江塵渺染上了時疫?他怎麽沒收到報告?
“回稟皇上。”宮人的神情明顯局促,反應卻還算鎮定。“這是端給西苑患病的宮人的。”
江塵渺進宮時就隻帶了兩個貼身婢女,但還有林逐汐撥給她的宮人,蕭崇烈又指派了監視她的人,加起來清音閣裏當差的不算少,自然有不幸染病的。江塵渺將這些人統一隔離到西苑,請來太醫專門診治,日常所需的一切都送到門口,再由苑內的人自己取用。她反應及時又安排合理,手段也強硬,很早就控製住場麵,不然清音閣裏也不會這麽清靜。
聽完宮人匯報經過,蕭崇烈眉毛微蹙,最近事情多,他沒空管江塵渺,加上她更多的是在杜婉馨和林逐汐的眼皮底下,倒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處理好一切,見多了妃嬪們宮中的哭天喊地頹廢混亂,再看清音閣的井然有序,要說他一點都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他心裏五味陳雜,眼見宮人神情不安,不時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自己的神情又偷偷張望向西苑方向,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宮人立刻如蒙大赦,匆匆行禮後急急忙忙小跑而去,看得他心裏憋悶不已,難道他是鬼嗎?
一路在宮人的指導下向江塵渺所在的水閣而去,越靠近目的地,那種靜謐的感覺就越發的明顯。
遠遠看到江塵渺的背影,他腳步微頓,心裏油然而生一種奇特的感受,仿佛她隨時都會化繭成蝶飛走一般。
江塵渺坐在水閣,窗扉大開,風從水麵掠來,吹動她鬢邊長發,她伸手輕輕一挽,風華絕代。
無關容顏,僅是那份淡雅出塵的氣質,一個動作,一襲背影,便足夠傾城。
她氣質冷傲,卻喜歡穿溫暖跳躍的紅,一色紅衣灼灼豔麗,仿佛荼蘼花開遍,又似血染殘陽,生生將紅衣穿出一種殘酷而冰冷的美。
品紅色細碎灑金縷桃花紋琵琶襟長衣,襟袖上用細碎的琉璃珠勾勒著水雲暗紋,櫻桃紅色鑲金線滾邊雲形千水裙,如墨長發簡單地綰成百合髻,用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固定住,斜插雙鳳銜珠金翅步搖。全身上下唯一的裝飾就是耳上的金累絲嵌寶石水滴形墜子。極簡的裝束,卻讓人覺得出現在她身上也是自然而好看的。
他不由得想到秦以彤,那個讓他父親深深迷戀 母親恨之入骨,甚至讓他恨不起來還不得不尊敬的女子,再看眼前的江塵渺,忽然有種故人重返的恍惚和熟悉。
明明她們並不相似,但那種骨子裏透出的的驕傲明烈卻如出一轍,她們讓人不得不承認真正的高貴是來自於內心,而不是靠權勢地位這些外物來襯托。就算將她們毀去容貌丟進乞丐堆,她們依然能讓所有人自慚形愧。
他是不是該感歎秦家特別會養女兒?
他抬手止住了雷柏即將脫口而出的不滿的嗬斥聲,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江塵渺在看琴譜,麵前擺著一架古琴,聽到腳步聲她頭也沒抬,就像眼前沒有這個人
。
蕭崇烈也沒生氣,隻往琴譜上瞄了幾眼,他對琴棋書畫雖不算精通,但畢竟在上書房學習那麽多年,基本功還是有的,很快就看出那是《流水》的曲子。
曲子不難彈奏,有些造詣的人都會,適合學琴不久的人練習。他有些驚訝,她莫非不通琴技?
他想到林逐汐曾坦然承認琴棋書畫隻對書畫有所涉獵,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不再多想。但他到底沒有江塵渺的閑適從容,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沒工夫和她在這裏耗下去,江塵渺不主動,他隻能放棄原先的打算先開口。
“你似乎對朕會來這裏並不意外。”他的態度很平和,但江塵渺自然不會傻到以為他的心情真的很平和。
恰恰相反,這人的心情現在非常差,很暴戾,內心充斥著滔天的怒火需要發泄。
但她不提供出氣筒的義務。
這世上除了她認定的那幾個人,沒人有資格讓她吃虧。
“遲早會來。”她答得平靜,秀氣的臉上神情很誠懇。
蕭崇烈倒沉默了,一時被她堵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憋悶感油然而生,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很不好受,但她的四兩撥千斤弄得他連火都發不出來,為了不讓自己被她折騰得算賬不成反受氣,他決定放棄意氣之爭,隻顧好自己就是。
“外頭的傳言是你放的?”他發現繞彎子很難占便宜,幹脆直奔主題。
江塵渺專心致誌地看琴譜,“什麽?”擺明心不在焉。
“傳言!”蕭崇烈強壓下火氣提醒。
“我身在皇宮,哪能做到這樣的事?”江塵渺神態悠然如采菊南山,推得一幹二淨,一張白紙似的純淨。
回答她的是蕭崇烈的一聲冷笑。他既然來問,自然是知道她有這個能力。“和鳴的本事,朕還是有所耳聞的。”能在那種環境裏安然活到現在,即使失敗依然保住小命的,怎麽可能沒點本事?
江塵渺試著挑了挑琴弦試音,心想誰會這麽傻地當著苦主的麵承認自己害了他?以為她人傻好騙嗎?他是知道她心高氣傲不屑撒謊吧。“與我無關。”
確實沒關係,林逐汐又不是她的妻子,受了欺負哪需要她來找場子報仇?她幹嘛要多管閑事?又沒好處拿。
後來流言的發展就更沒她的事了,流言蜚語這種東西最多也就是動搖下心誌,你要將它當回事那就比天大,不在意它它就是浮雲。她沒心思做這種不痛不癢的虛事,她更喜歡實際點的。
蕭崇烈狐疑地掃視著她,目光銳利,充滿懷疑,擺明不相信。
流言最先起於皇宮,隨後才傳向整個樺月城,最先說的也是林逐汐和蕭祺灝去別宮的事,隨後才慢慢轉變成他的品德和執政問題。宮中會幫林逐汐的,他想來想去就隻有一個江塵渺。不是她是誰?
江塵渺明顯沒打算和他解釋。看在自己如今處在他的地盤上他又正倒黴,她的心情又還不錯的份上給他個麵子,他問了她也就一答,不然她連回答都不屑。他還想蹬鼻子上臉了?
“還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