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附近的別院,很少有人來,但環境僻靜清幽,外表看著毫不起眼,內裏布置卻十分周全妥帖,所需物品也是一應俱全。
華夫人坐在石桌前,目光灼灼緊盯著對麵神情淡定麵帶微笑給她倒茶的林逐淵,眼神犀利明亮一如往昔。
兩年的奴婢生活,令她看起來蒼老了不少,昔日清亮的眼神也變得渾濁暗淡,臉上的皺紋刻著最簡單也最艱苦的歲月的風霜痕跡,然而某些習慣甚至骨子裏的東西是不會變的。比如此時她看林逐淵的神情。
“這是你的產業?”她的神情意味深長。
“不是。”林逐淵答得幹脆利落。“雖然我很想占據這功勞,但我可沒有這麽大的本事,這都是你的七女婿準備的。”
七女婿?華夫人的眼角抽了抽,如果是蕭崇烈,沒必要特意強調這個“七”,況且蕭崇烈可不像是這麽好心的人,那就隻有那位了?想不到他倒是長情,居然還會對他們伸出援助之手,還是說,他和汐兒之間一直沒斷過?
但這些事不是他該管的,兒孫自有兒孫福,想必他們也不會喜歡她過問。
“包括你的詐死?”華夫人繼續追問。
林逐淵坦然點頭,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答:“總要有人留著接應。”
那為什麽偏偏是你?華夫人很想問又覺得沒必要問,很多事都禁不起往深裏推敲,真相往往殘酷。
“那他為什麽要將林家人流放北疆?”華夫人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出了這個尖銳的問題。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這樣做不覺得多餘嗎?
林逐淵臉上笑容不變,維持著標準的微笑,也不在意她的態度,畢竟華夫人在他心目中地位有限,他懶得管她的心情,何況世人大多貪心又記仇不記恩,誰太在意誰就輸了。
“或許您可以自己問問他。”他答,態度懶散而淡漠,並不將她放在心上。
他並沒有義務救林家,救了,是愛屋及烏;不救,也是理所當然。
華夫人一噎,看出他的冷漠疏遠和不耐煩,也不再多問。
相對無言。
她識時務地安靜,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覺悟。
忍了很久的錢氏立刻開腔,態度刻薄而嘲諷,“喲,這是揀上了高枝大難臨頭各自飛了就翻臉不認人嗎?”
“誰翻臉不認人?”林逐淵還沒回答,一道沉靜內斂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林逐淵的眼睛一亮,立刻閉嘴,笑吟吟地等著看某人怎麽對付某些貪心不足的。如果她們非要撕破臉皮,他也攔不住不是?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
蕭景暄抱著沉睡的林逐汐進門來,麵無表情,神態如石般沉靜,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對上他那雙烏黑深邃如淵的眸子,所有人都心頭一震,下意識地禁聲,有的甚至不敢對上他的目光。
心裏有鬼的錢氏表現得更是明顯,悄悄別開視線,不安地扯著手裏的帕子,幾乎將帕子揉得不
成型。
隻有林逐淵坦然無畏,態度自在,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比我預計中還快,看來你的行程很順利?七妹她怎麽了?病了?”
蕭景暄卻沒他這樣的好心情,隻輕輕地搖了搖頭,抱著林逐汐就往室內走,完全沒有和庭院裏眾人打招呼的意思。
林逐淵無所謂,其他人敢怒不敢言。
倒是林逐淵見他這麽焦急的表現,心裏一動,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由多看了他懷裏的林逐汐一眼,咽下到嘴邊的疑問,打算私下裏再問問他詳細情況。
錢氏見他這般在意嗬護林逐汐,越發覺得憤怒又不平衡,但又得罪不起蕭景暄,憋得眼神扭曲,死死地揪著帕子,直到指關節發白。
她不敢出聲,蕭景暄卻沒打算輕易地放過她,走過她麵前時,他腳步一頓,漫不經心地淡淡道:“當初林逐浪在戶部時,錢家似乎借著他得到不少好處,尤其是你。如果你不記得,本王不介意和錢家討論一下家教問題。”
錢氏的臉唰的一下變得慘白,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漠然的神情,無法想象他竟然維護林逐汐到這個地步。為什麽?一個有夫之婦哪裏值得他這麽做?憑什麽她林逐汐就有這麽好的運氣?
討論家教?那不僅僅是掃她的麵子,是在往整個錢家臉上甩巴掌,如果他真的這麽做,往後整個錢家都會抬不起頭,錢家的人都別想結到好親事,家教有問題,誰敢和他們結親?她根本付不起這樣的代價。
她滿心的嫉妒和不甘憤怒,卻又不敢表露絲毫,僵著身子站在那裏,整個人都呆呆的,仿佛化成了一座石像。
她偃旗息鼓,蕭景暄卻並未到此為止。
他無限森涼又嘲諷的目光掠過院子裏的諸多女眷,眼神清冷而漠然,嘴角微抿的弧度透著寒意,也透出不耐煩,他嗓音平淡如水,說出的話的殺傷力卻無異於晴天霹靂。
“各位都是做母親的人,哪怕為了自己的兒孫著想,也要長點腦子。做錯事卻不想受罰還想飛黃騰達?哪有這麽好的事?看在逐汐的麵子上,本王放林家一條生路。但如果還想要更多……”他冷笑一聲,目光森冷如冰刀霜劍,森然道:“不要想著從逐汐身上得到什麽,不然……”
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清楚,讓她們自己想比直接說明更有震懾力。未知的才最令人恐懼,不是嗎?
他扔下警告揚長而去,壓根懶得管她們的反應。反正都是無關緊要的人,正眼看她們他都覺得是抬舉,他在意的從來隻是那唯一的一人罷了。
室內燃著清淡的沉水香,冷香幽幽,絲絲縷縷的淡白煙氣裏蕭景暄的神情有種不真實的哀傷,他注視著沉睡的林逐汐,手指悄悄地切上她的脈搏,心裏的最後一絲自我安慰的僥幸也隨之灰飛煙滅,如泡沫,在陽光下不甘地消散。
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宮中的鴆毒何等厲害,又怎麽會留給人活路?即使她事後服用了解藥,終究還是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大概她也是心知肚明的,才選擇了對他避而不見。
他可以理解
,卻無法接受。
現在這樣,又算是什麽呢?
情深緣淺?再多的情深義重也抵不過生死相隔?而他的心意,注定得不到長久的回應。是他太貪心?還是人力太過渺小,比不過森冷的命運?
總以為這半生艱難坎坷,是為了風雨後的彩虹,總以為隻要他足夠努力,就會獲得想要的好結果。抱著這樣的信念,他極有耐心地等過那許多年,卻原來,他的以為隻是以為嗎?
他不想認命,但現實似乎沒有給他希望。即使他再怎麽權勢滔天,麵對生死,依然隻是普通人。死亡麵前眾生平等,誰也不會例外。
想的再明白,他依然無法接受。
天下之大,總會有續命的辦法,天材地寶珍稀靈藥總是有的。如果他掌握住這個國家,傾舉國之力,他不信找不到醫治她的辦法,說他貪心也好執著也罷,他要這安穩天下,更要這安穩天下裏安然無恙的她。
他靜靜地看著她的睡容出神,如今他不想浪費時間在不相幹的人身上,他們相守的機會太少,遺憾卻那麽多,他已經不想再給自己留下遺憾。
睜開眼就看到愛人守在身邊,這樣平淡而意義雋永的幸福,應該也是不可多得的吧。
林逐汐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仿佛仍是當年那個明媚純真的小姑娘,她笑眯眯地抱住他,下巴蹭著他的肩膀,“你不去忙嗎?蕭崇烈的動作不用管?”
“我不喜歡聽到你口中提起其他男人的名字。”他反手抱緊她,替她整理好壓在衣領下的頭發,悠悠道:“你念著我就夠了。”既然她不希望他知道鴆毒的事,那他就不知道吧。
林逐汐扁了扁嘴,“真霸道。”嘴上罵著他,心裏卻是甜蜜的。
“你放心,大軍還沒到,暫時還不急。反正現在他們都隻會比我更著急。”蕭景暄想起剛收到的消息,心情有點複雜。即使這樣的結果在他的預料之中,但真的變成現實時,他還是無法保持淡漠。
可惜?感慨?似乎各種情緒都有吧,百感交集不外如是。
但終究,那不是他的故事,和他也沒有多大的關聯,他也隻是個旁觀者。
“灝兒呢?我都沒看見他,他也在休息嗎?”林逐汐抓緊了他的衣袖,緊張地問。
“我把他送走了。”蕭景暄麵不改色地答:“他不適合留在樺月城,太危險了,我無法同時保護你們兩個人。”
林逐汐緩慢地點了點頭,還是決定相信他,打量著周圍陌生的擺設,她問:“這是哪裏?看起來不像是你的王府。”
“別院。”他言簡意賅答。“餓了吧?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他態度溫和,對她他總有無限的耐心。
林逐汐點了點頭,做最低等的小宮女滋味並不好受,尤其她還有滿腔心事,如今熬的雲開見月明,當然要好好犒勞自己。
“你家的女眷也在這裏。”他其實不大願意他和她們接觸,但他也知道她心裏多少還是掛念在意的,“出去見見她們嗎?”
林逐汐眼前一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