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府外新鮮活潑的世界裏回來,麵對的又是一成不變枯燥安靜的日子。
林逐汐默默地跟著華夫人操持家務協理中饋,安靜得像路邊的樹。
這天她照例跟著華夫人整理庫房,讓身邊信得過的丫鬟點數過賬核對物品,忙忙碌碌中也沒空顧及其他,直到華夫人派人來請她過去才從賬本中抽身。
“嫁人後你能捧著這些賬本數十年,現在急什麽?”華夫人聽說她埋頭賬本隻覺好笑又欣慰,拉著她的手笑道:“明天你出去轉悠兩圈,正好去市麵上看看,韻瀾的婚期將近,你和她感情好,可要好好準備。”
林逐汐怔了怔,這才想起林韻瀾九月二十三就要成親,頓時覺得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女孩們都要出嫁,到時候姐妹們各有自己的家庭,也不會再有如今閨閣中純粹簡單的情分。想到將來姐妹們可能相對陌路,她的情緒低落下來,又不想讓華夫人擔心,勉強打起精神,想起林韻瀾喜歡舞刀弄槍,她心想難道自己還要去兵器坊走一趟?她覺得論起兵器製造,沒有比浣月宮更好更合適的,自己總不能跑一趟浣月宮吧?路遠,長輩們也肯定不會同意。一時間她還真不知道送什麽禮物好。
但不管怎樣,能出府透氣總是好的。
她點頭應是。
不多時她帶著成雙和連枝坐馬車出門,直奔城中最熱鬧的商業區。商業區人流量大比較擁擠,馬車在街口停下。三人下車果然看到絡繹不絕的人群,林逐汐戴上麵紗,心情輕快地融入人群。
然而要找一件合心意的禮物並不容易,林逐汐逛了大半條街都沒找到看上眼的好禮物,走到後來不由有些疲乏,想就近找個酒樓歇腳。
沒想到她剛到酒樓大門前,正好遇到一道人影從斜方盤跑過來,速度極快,她猝不及防,想閃開也來不及。
砰地一聲兩人撞個正著,林逐汐隻聽到一聲細細的低沉的悶響,她還暈頭暈腦的沒來得及分辨出到底是什麽東西壞了,耳邊已有人氣急敗壞地質問,聲音之響亮尖銳幾乎要震聾她的耳朵。
“你這人走路怎麽不長眼睛?不知道看路嗎?撞壞我家小姐的東西你賠得起嗎?”
看到自家小姐受人汙蔑,成雙不依地站出來回道:“胡說八道!我們家小姐走得好好的,明明是你們先撞上來的。”
“芙兒,不得無禮!”出聲的正是杜雲玲。
林逐汐冷眼旁觀,心想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一旦相逢就抽風。
“真巧,居然在這裏遇到杜小姐。”她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林小姐。”杜雲玲點頭示意。
林逐汐目光掠過她懷裏抱著的琴,看見琴身上的流水斷紋,又見一根琴弦已經斷裂,心裏湧起幾分惋惜:倒是可惜了一張好琴,不過修修還能用,就是不知道哪裏有這麽高明的修琴師傅。
她往旁邊讓了讓,“杜小姐這是要走?先請。”
杜雲玲微微怔住,“多謝林小姐。”腳下卻沒動。
林逐汐自然知道剛才那聲悶響是琴弦斷裂聲,但她沒打算按常理出牌順著杜
雲玲的想法走,幹脆當沒看見看杜雲玲到底想幹什麽。這一招其實挺無賴的,但總比被對方牽著鼻子走要好。
好在杜雲玲身邊還有個忠心護主嫉惡如仇的貼身丫鬟,芙兒立刻跳出來大罵:“你弄壞我家小姐的琴還想就這麽算了?哪有這麽便宜的事!今天你不給個說法別想走!”
“杜小姐果然心慈,家風也寬和,貴府的下人真是好福氣。”林逐汐似笑非笑地瞥過芙兒,滿臉佩服道。
這丫鬟還真是沉不住氣,一試不就試出來了嗎?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誰不會?杜雲玲來這一出想幹嘛?有意想惡心自己為她杜家出口氣找回場子?
芙兒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卻不敢再輕易搭腔。
杜雲玲麵色變了變,還好有麵紗擋著看不清楚,但她的眼神已帶上怒意,知道芙兒做得太明顯,但眼下是怎麽說都不能輸陣的,隻淡淡道:“不比林小姐對自己的丫鬟愛護有加。”
“這是自然。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知道她暗指成雙,林逐汐往邊上走了幾步讓開路,淡漠地應道。
兩道同樣窈窕纖細的身影很引人注目,來往的人群不時轉頭看她們兩眼,甚至有人邊走邊回頭看,撞到人引來陣陣驚呼,也有撞到樹的,震落一樹桂花,花香如天外之香從雲中飄下,金雨亂香紛紛墜落,落了兩人一身還滿。
驚歎抽氣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不少人眼神迷醉,呆呆地看著這嬌豔風采。
林逐汐坦然自若地任人打量。她和杜雲玲都長得不差,各有各的風采氣質,有人關注是很正常的事。相比之下還是杜雲玲比較惹眼。
杜雲玲麵覆雪白輕紗,半透明的麵紗令她精致的麵容若隱若現,霜色織金絲的廣袖長裙,顯得她氣質雍容,更襯得她姿容清新脫俗。畢竟杜雲玲比她年長一歲,又受宮廷禮儀熏陶多年,論起場麵上的氣勢和應對,的確比林逐汐強。
殊不知林逐汐在別人眼裏也不差,紫色織暗紋的麵紗雖將她的容貌遮掩得嚴嚴實實,卻依然掩不住她的靈秀。她一身湖藍衣裳,光潔的額頭如美玉生暈,眉目間隱有一股書卷的清氣,當真是人淡如菊,雅致清麗,一雙杏眼生得極好,顧盼生輝,很有神采。
杜雲玲眉頭微皺,沒等她說話,遠處蕭崇烈提著隻精巧的細藤籃子走過來,籃子上蓋著棉布,也不知道裏頭裝著什麽。看到對峙在大門前的兩個女子,蕭崇烈明顯怔了怔。
“表少爺。”芙兒見到救星,立刻撲上去告狀。“表少爺來得正好,小姐的琴被人撞壞,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明日小姐還要去秋娘子那裏練琴呢!”
林逐汐冷笑一聲,根本懶得看蕭崇烈,更不屑開口。
“這裏不方便敘話,不如咱們找個雅間再慢慢談?”蕭崇烈看一眼神態安然的林逐汐,再看看堵住大門仍不自知的杜雲玲主仆,心裏直歎氣。
聽出他話中維護林逐汐的意思,芙兒急得直跺腳。“可是表少爺,這張琴是禦賜之物,不能有半分閃失的!”
林逐汐心頭微訝,杜雲玲還真舍得,連禦賜的琴也拿出來對付自己,還真不能小看她的決心。
本來損壞一張琴也沒什麽,但什麽東西沾上“禦賜”二字就不能等閑視之。這就是皇權的作用。
禦賜的琴,杜雲玲也不能隨便拿到外頭找人修,除非她自己會修或者找信得過的熟人,不然這張琴就廢了。
顯然蕭崇烈也想到這點,他微微皺起眉看看林逐汐再看看杜雲玲,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對目前的狀況不太清楚,林逐汐又沒有解釋的意思,一時竟僵在那裏。
“勞駕,讓讓,你擋住我的路了。”忽然有人開口,語氣比白開水還要淡漠,但誰都能聽出他的不耐煩。
杜雲玲的身子一僵,胸口起伏的頻率明顯急了些,但還是強撐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開路。
林逐汐怔住了,這個聲音的主人她夢到過好幾回,自然不會分辨錯。她心裏的厭煩化成暢快和開心。誰叫杜雲玲這麽沒眼色?活該現在被人下麵子吧!可與此同時她又感到心虛,好像他每次遇到自己,自己都會和他討厭的人鬧出些不大不小的矛盾,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太不安分太麻煩太能惹是生非?
她唇角泛起笑意,為這意外的相遇而欣喜,但又忐忑得不敢去看他,籠在袖中的手悄悄地蜷緊,她眼中的光彩亮得驚人,像千萬支燭火熠熠生輝照亮深淵,歡快得直想大聲歌唱。
事實證明朔月的存在感很強大,起碼蕭崇烈在第一瞬間就認出他來。“咱們又見麵了。”
朔月依然戴著那張劣質麵具,漠然瞥一眼蕭崇烈,眉梢微挑,“你有事?”
蕭崇烈被這油鹽不進的家夥噎了噎,還沒等他開口,朔月已直接走到杜雲玲麵前伸出手,“琴拿來我看看。”
林逐汐默然,這家夥到底在旁邊看了多久?
杜雲玲怔怔地看看他又看看林逐汐,想不通這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到底和林逐汐有什麽聯係,一而再地為她解圍。“你會修?”她呆呆地問。
朔月麵具前後的眉目都巋然不動。“看過再說。”
杜雲玲見他態度認真,又見蕭崇烈毫無反應,知道自己也不能做的太明顯,隻恨林逐汐運氣好,偏偏有人來給她解圍。心裏一口氣堵著,她暗暗咬牙,將琴遞給朔月。
朔月直接抱著琴進酒樓在空桌前坐下。他的手指輕輕撫過流水斷紋,心想這麽好的琴讓杜雲玲拿來當道具找人麻煩真是糟蹋。他仔細觀察琴身和斷掉的琴弦,心底冷笑,真不愧是杜家女。
“你去買一卷江南蠶絲來。”朔月轉頭看向沉默旁觀的林逐汐,吩咐。
“你會?”杜雲玲眉毛微蹙。
朔月低頭看琴不理她。
林逐汐扁嘴,心想江南蠶絲是製作琴弦的上乘材料,不然也不會有吳絲蜀桐的說法。看朔月這胸有成竹的樣子,杜雲玲的目的是不可能達到了。
她匆匆出酒樓,很快買來一卷蠶絲。
朔月果然是老手,手法熟練地重新修好琴弦,他以指尖輕撥,極為認真地調整音質,指尖挑出的輕音從混沌轉為清洌,直到逐漸變得和原來的琴弦奏出的琴音渾然一體曲調一致,他才站起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