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新婦錢氏含羞帶怯地跟在林逐浪身後來見公婆,恭敬地敬茶請安,舉手投足都非常謹慎端莊,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來。
林欽和華夫人以前是見過錢小姐,對她還算滿意,各自賞下豐厚的見麵禮,態度親切的地勉勵兩句。
林逐浪的生母周姨娘不在場,錢氏雖看在眼裏卻不好表現出絲毫異樣。關於周姨娘的事她多少能猜到幾分,而且華夫人也沒有隱瞞她的意思。“逐浪明日帶你媳婦去看看你姨娘,好歹也讓她見見,在回門前趕回來就行。”
林欽並未做聲,但從他表情看他對華夫人的安排是滿意的。
林逐浪暗暗鬆口氣,感激地謝過華夫人便沉默了。
錢氏見狀自然明白大半,心裏不由跟著鬆口氣。嫁給庶子其實是件很尷尬的事,夾在姨娘和主母之間很難維持平衡。尤其她不像夫君在外忙碌,她的天地隻有後宅這片地方,如果當家主母有心想整治她,她哭都沒地哭,還好華夫人的確如傳言中賢淑大度,對待庶子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樣拚命打壓不當人,自己以後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
認識完平輩晚輩,相互見過禮,錢氏給眾人挨個送上禮物。送給公公的是親手做的一雙鞋,送給婆婆的是親手做的一對枕巾。送給小叔子大伯子和姑嫂的分別是繡工精美的荷包和手帕,給小孩子準備的是一對繡著鯉魚的肚兜。
林逐汐看著手帕上栩栩如生的蘭花,對那精美的繡功暗暗讚歎,她的女紅經過這段時間堅持不懈的練習,如今大有進步,但依然沒達到這種水平,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錢氏親手做的。
眾人分別回禮,熱熱鬧鬧地敘完話才紛紛散了。
林逐汐回到房間裏,想到很快林韻瀾就要出嫁,心裏有點惆悵,更多的是擔心,還有幾分不知道未來的茫然和懼怕。她今年十六歲,最多到後年她就要嫁人,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可麵對朔月,她還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越想越煩躁,她躺倒在床,呆呆地瞪著帳頂的珍珠白色秋海棠花紋出神。
她漸漸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半下午,她肚子餓,但眼瞅著早就過了飯點也懶得折騰,隨便用了幾塊點心充饑,安安靜靜地等晚上的家宴。
辦過喜事府裏自然也安靜下來,按理說林逐浪成親後也該輪到林逐濤,畢竟林逐濤今年十九,早到議親的年齡,回京議親合情合理,選擇也更大。但華夫人看上去似乎並沒有讓林逐濤回京的打算,反而開始著手準備林逐湄的婚事。
林逐汐聽到消息時正在窗下練女紅,聞言手一抖,細細的繡花針瞬間紮到手指,隔了一會兒才看到沁出一顆圓潤的血珠。血珠顏色鮮紅,紅得宛若胭脂又似心頭血。林逐汐怔怔地看著逐漸變大的血珠,清楚知道自己的心亂了。
心已亂,又如何能繡出端正的花來?
她將頂針從手上脫下來,將針線攏在一起輕手輕腳地擱在身邊的箱籠裏,眉目輕斂,呼吸
和說話的聲音都輕下來,輕得像一個死死壓在人心頭不得破的美夢。“是哪家?”
“左相府唐家。”連枝看著陽光下林逐汐瑩白如雪的麵容,下意識放緩呼吸輕聲答。
林逐汐怔住。
左相和兩個弟弟沒分家,膝下子侄共十三個,孫輩都已有五個男孩,人丁十分興旺,而且他們家沒女兒孫女。
“左相的三個兒子都已成親,但侄子們還有不少未婚。他們家子孫雖多但都知道上進,也沒什麽紈絝敗家子,是難得的和睦之家,的確是樁好姻緣。”她低頭沉吟,越想越覺得華夫人為林逐湄費了不少心思,選中的人家哪怕麵子上不好,但裏子是極好的。如果自己沒有心上人,肯定會很願意嫁到唐家這樣的人家。
家風正,是非少,好相處,子孫上進。而且他們家缺女孩,肯定稀罕女孩,即使嫁過去生下女兒都不用擔心婆家不喜,生兒子什麽的完全不是事。日子肯定會過得舒心。這可比嫁到皇家看夫君左擁右抱要強出好幾座山。
現在的問題是,林逐湄的相親結果會怎麽樣?
她既希望林逐湄和左相府的婚事能成,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姻緣;又希望不能成,畢竟林逐湄定親就代表自己離嫁人近了一大步。
她越想越覺得心浮氣躁,走到院中吹著冷風才漸漸平靜下心神。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她還用不著擔心。別說林逐湄自己會不會願意,就說人家左相府的態度都還沒定下來。她犯不著先自亂陣腳。
深吸幾口冰冷的空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林逐汐轉頭盯緊跟出來的連枝,“母親是怎麽打算的?”
“七天後左相府舉辦宴會,邀請了不少夫人小姐參加,咱們府上自然也收到帖子,夫人命人回帖說會帶兩位小姐前去赴宴。”連枝將聽到的消息回稟給她。
林逐汐點頭,“那就好好準備吧。”
然而計劃永遠比不上變化,還沒等林逐汐去參加左相府的宴會,林韻瀾就派人來請她去府上小住。
直到馬車抵達侍郎府,林逐汐都有些回不過神。好端端的林韻瀾怎麽會接她小住?她最近不是正忙嗎?母親竟然還同意。
飄飄忽忽地下車,又見過林錚和韓夫人,直到見到林韻瀾,林逐汐才反應過來這的確是真實的。“你最近不是要忙著待嫁嗎?”
林韻瀾歎口氣,“我緊張,最近都睡不著,所以想找你來排解一二。”
“你還緊張?你們婚前見過多少麵交過多少次手了?比起盲婚啞嫁的要幸運多了。”林逐汐覺得她純粹是閑的慌,她確認喊自己來不是為向自己炫耀?對比自己單相思的悲劇來反襯她的幸福嗎?
林韻瀾怔住,“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的?”歐陽愷出入府上,雖然有不少下人知道,但他們都不會傻到說出去。
林逐汐臉色一僵。說漏嘴了。前些天見到朔月時她隨口提起堂姐和歐陽愷婚後相處的情況,擔心他們可能處
不來,聽他說過不少有關他們的事。可這些話她怎麽好直接和林韻瀾說?
林韻瀾看她神情就知道有隱情,轉念一想已猜出大概,但仍舊覺得難以置信,她仔細觀察林逐汐的神情,試探道:“該不會是朔月告訴你的吧!”
林逐汐神情尷尬,目光四處遊移不敢看她神情,無奈地緩慢點頭。
林韻瀾頓時沉默,主上怎麽連這些事都說給她聽?他們什麽時候有這麽好的交情了?
林逐汐見她沉默,心裏也很尷尬,連忙轉移話題。“堂姐,馬上就要成親,你怕不怕?”
一句話正撓到林韻瀾的癢處,林韻瀾的神情再不複原有的平靜淡定,毫不顧儀態地癱坐在椅子上,整張臉都垮了下來,神色也變得很微妙。“我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害怕的,但婚期一天天逼近,我才知道自己擔心得很。這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想到以後的日子,我隻覺摸不著頭腦。”
林逐汐歎口氣,想起來也覺得悵然。在這個時代,女子一旦出嫁,就成為夫家的人。想回娘家一趟都得經過公婆的應允。林韻瀾出嫁之後,她想見林韻瀾一麵都不容易了。雖然歐陽愷父母雙亡,林韻瀾不用經曆公婆那關,但她嫁人後有一個新家庭有她要顧及的新環境總是事實,哪裏還能像現在這樣在父母的庇護下安心地做她想做的事?又哪能這麽無憂無慮地和姐妹們來往?哪怕她們以後不缺見麵的機會,但像現在這樣悠閑地朝夕相處是不可能的。
“我這一嫁,最多再過兩年也該輪到你了。”林韻瀾凝視著她的眼睛,目光深深,眼神寧靜而悲憫。“你……有什麽打算嗎?”
林逐汐怔住,對著林韻瀾明亮到炯澈的眼睛,隻覺無比心慌,宛若光著身子站在冰天雪地裏一樣沒有安全感。她努力保持冷靜,依然覺得心虛和底氣不足,就像做壞事被人抓個正著一樣,根本不知道要怎麽麵對。沉默許久,她才若無其事道:“這種事我哪有做主的餘地?誰知道……”她若有若無地笑一下,笑意森涼,“誰知道將來等著我的會是怎樣的命運呢?”
林韻瀾卻在那笑意中,看懂幾分收斂得很好的酸楚和悲涼,她頓時默然。那些想好的試探凝在嘴邊再也吐不出口,她不由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算了,不說這些煩心事。”林逐汐滿不在乎地揮手,笑嘻嘻地和她打趣。“你和歐陽愷也算是彼此熟識,對他的觀感怎麽樣?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有什麽規劃嗎?”
林韻瀾白她一眼,堅決不上當,“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反正我和他又不是沒共同語言,還怕談不來嗎?”
“他的武功很好吧!你們倆交手誰勝誰負?對了,你們倆的武功比起朔月怎麽樣?能打過他嗎?”林逐汐興致勃勃地追問。
林韻瀾嘴角抽了抽,心想他們哪裏能和主上比?這世上的確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但那絕對不包括他們倆。“我和歐陽的比試各有勝負,至於朔月,不挨他的揍就不錯了。”
林逐汐默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