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海市鬥富

楚離一身墨綠錦袍,輕搖折扇,少了幾分帝王的壓迫雍容,倒多了點清爽的風流瀟灑。他右手半握著拳,放在嘴邊輕笑一聲,走上前來,說道:“西北戰事不緊,燕回龜縮不出,朕先走一步,大軍隨後會陸續撤離。”

青夏眉梢一挑,說道:“戰事這樣草草了結,恐怕於軍心不利,你不回盛都坐鎮,卻跑來海市,不怕出事嗎?”

樂鬆等人頓時打開書房的門,楚離麵色微微有些尷尬,輕咳一聲,說道:“無妨,大軍回撤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到時候朕可以隨軍一同返回盛都。”

“這麽說,你此次來是秘密私往,外人並不知曉了?”

楚離點頭道:“正是。”

“你們都聽到了,”青夏轉過頭去,對著樂鬆宋楊等人沉聲說道:“馬上調黑衣衛嚴密看守都督府,再也不能像今日這般讓人隨意進出。就說昨夜府中有賊人偷竊,調五城兵馬司的外三營軍隊守在外麵,裏麵的侍婢下人通通放出去,隻留我們自己的人,經常出府的下人也要嚴密盤查,廚房那裏派人盯著,不要出了岔子。對了,馬上去西城門,銷毀進城記錄,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要留下。”

楚離笑道:“青夏,不至於這樣吧,我一路行蹤隱秘,營中還有徐權統籌,不會有事。”

青夏搖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如今楚軍在外,海市齊楚兵將三一比例,你在外還可以鉗製他們,一旦你來此的消息被傳出去,我們怎能保證有人會不起異心?你忘了,齊安還沒有抓住,他這個人心機深沉,不得不防。”

楚離點頭輕笑,說道:“隨你吧,樂鬆,你準備一下,朕乏了,要先睡上一覺。”

“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青夏見樂鬆急忙的跑了去,連忙跟在後麵叫道:“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說著,就追上方去和他並肩,邊走邊說道:“房間就安排在東側間,這裏離書房近,很少有人走動,安排瑾瑜伺候,其他人不得接近,叫廚房做一桌清淡的小菜,不要張揚,收起你那滿臉的喜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要成親,這麽壓不住事……”

楚離站在八月刺眼的陽光底下,一身錦繡長袍,越發顯得俊朗出塵,看著青夏絮絮叨叨和樂鬆走遠了的背影,他突然覺得多日以來的奔波頓時不翼而飛,似乎直到此刻,西北的刺骨寒風才從他的體內逸散,真真的感覺到了東南沿海的溫暖春光。

“還是東南的風水好啊!”楚離突然沒頭沒腦的對著一旁的宋楊說道。

宋楊是青夏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為人穩重,心思細密,可是此刻聽到楚離的話仍舊一愣,連忙沉聲說道:“是,八月桂枝、十裏荷塘,最是風景秀麗怡人。”

楚離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一笑,轉身就走入了書房之中。

正午時分,淡馬錫的使者突然有急事,派人火急火燎的來找青夏,青夏還沒來得及和楚離打聲招呼,就急忙出門。到了外賓館,原來不過是一些文件上的通商小事。這位淡馬錫的華人使者很是狡猾,精通中國為人處事之道,他們商貿立國,深知華夏開海禁對他們的巨大影響,是以對青夏十分禮遇,總是想方設法的和青夏親近。一頓飯吃下來,竟然天色已晚,青夏顧念著楚離還在府中,諸多大小事情需要安排,婉拒了淡馬錫使者同逛青樓的邀請,快馬加鞭的趕回府中。

一路直奔東側間,經過書房突見裏麵燈火通明,青夏一愣,伸手推開房門,就見楚離一身白色輕衫,獨自埋首在她往日的書案上,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對她淡淡一笑,說道:“你回來了。”

一瞬間,青夏甚至有了一絲的錯覺,她微微的愣住,過了好一陣子,才皺著眉說道:“外麵為什麽沒有侍衛守著?你身為南楚帝君,身處虎狼之穴,怎麽能這麽大意?”

楚離不以為然的說道:“夏都督出門陪人喝花酒,府中除了下人就是侍婢,一個書房卻搞那麽多人守著,不是明顯告訴別人這裏有問題嗎?”

青夏話音一滯,想了想不服氣的說道:“那也該設幾個暗哨,怎麽可以這樣隨便,我去找樂鬆那小子算賬。”

說罷轉身就要出門,就聽楚離說道:“算了,明天再說吧。剛才東方禮的孫女又來了,守著大門要等你回來,樂鬆好說歹說才把她送回去,現在還沒回來。”

提到這個東方玉兒,青夏一個頭頓時兩個大,之前喝了不少酒,酒氣上湧加上心緒煩亂,一張臉孔頓時紅了起來。她拉過一隻椅子坐在上麵,秀眉緊鎖,握緊了拳頭,很認真的說道:“我要想個辦法把東方禮的家眷支出海市,他這個孫女,實在叫人吃不消。我寧願上戰場,也不願意麵對一個成天對我拋媚眼的女人。”

楚離正在喝茶,聞言險些將一口茶噴出來,眼神在青夏一身官袍身上打了個轉,見她煩惱的揪了揪領子順氣,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文件,靠在椅背上,不無調侃的說道:“你穿上這身衣服,也的確是俊秀瀟灑,難怪海市萬千少女要對你傾心。用不用朕發發慈悲,為你指一門好親事?”

青夏斜著眼睛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狠狠的推在他的肩膀上,說道:“起來,別占著我的地方,我還有正事要做,沒工夫跟你扯皮。”

楚離巍然不動,說道:“算了,我睡了一下午,這裏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你先去睡吧。”

青夏略略一揚眉,說道:“你會?”

楚離一怒,眉頭緊緊皺起,看著青夏俊秀的臉孔,說道:“你瞧不起我?”

青夏搖了搖頭,笑道:“不敢,能者多勞,那你繼續吧,我不打擾了。”說罷,就退出了房門。

不一會,就聽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青夏的聲音輕輕的吩咐道:“都打起精神,眼睛睜大點。”

楚離嘴角牽起淡淡一笑,低頭處理案上的文件,麵龐竟是少見的柔和。

青夏向來淺眠,半夜的時候屋外一聲貓叫登時將她驚醒,睜開眼睛,隻聽屋外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雨絲飄**,打在屋外種植的幾株芭蕉上,有清新的香氣回**在空氣之中。

東南的天氣總是這樣,夜裏多雨,也會有些涼意,開著窗子睡覺很容易生病。瑾瑜前陣子就大病了一場,直到現在也沒好利索,這都督府內院人少,伺候的人也不便深夜走動,竟就這樣敞著窗戶無人問津。

青夏披上一件月白輕衫,穿上室內的繡鞋,走到窗子前,深深的吸了口氣,所有的困意不翼而飛。突然想起楚離的東側間更是僻靜,連上夜的下人都不敢經過,就關上窗子,打開房門走出去。

撐開一把青麵油傘,上麵的仕女工筆畫畫的十分精致,青夏一身白衫,雖是男子的樣式,可是此刻長發披散,脖頸修長,瘦肩秀足,活脫就是一名清秀女子,穿著男子長袍,倒是別樣增添了幾分韻味。語錄來到東側間,路上不見半個人影,守夜的侍衛都已經退出了院子,房門外孤零零的沒有一個人,青夏早就知道他必會如此,也不生氣。緩緩的推開房門,悄無聲息的走了進去。

楚離睡覺的時候,旁邊必須有燈火,否則就睡不著。這是年幼時養下的習慣,雖然如今已經不懼黑夜,但是這個習慣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西北角的一處宮燈燃著,光亮十分昏暗,但是也能看到室內的大致擺設,再加上窗外的冷月清輝,竟顯得屋子裏十分明亮。楚離側臥在床榻上,身上隻蓋了一條薄薄的錦緞被褥,墨發散在身後,穿著白色的袍子,露出被外的領口處隱隱可見繡著金邊的隱遊盤龍。他幾日奔波,雖說晌午曾歇了一陣,但是此刻一覺睡下,竟是這般的死,連她進來也沒有聽見。

絲履踏在地上,半點聲音都沒有,青夏衣袍未動,悄無聲息的走上前去,隻見窗子果然敞著,床前的一隻書案上放著幾本書,已經被外麵的雨絲淋濕。青夏伸出一雙雪白的手,將窗子悄然關上,月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恰巧照在書案上,青夏眼睛微微一掃,隻見一本被淋濕的書卷裏,有幾張夾在裏麵的白紙稍稍露了出來。她眉頭輕輕一皺,抽出白紙,隻略略掃了一眼,發現竟是自己半個月前寄給他的書信。

紙張明顯不那麽白了,細細的聞,甚至還有細密的汗水味道縈繞在鼻息之間,一看就是被人用手摩挲了很多遍。青夏心中溫軟觸動,那捧著書卷的手頓時就有些微微的顫抖,窗外牛毛細雨,淅淅瀝瀝敲打在窗棱之上,聲音清脆好聽,床榻上呼吸緩緩,竟都同時挑撥著她心中緊繃的那根琴弦,讓她不敢再去想那個沾染了杜若花香川貝溫軟的蕭蕭身影,不敢再去想那個麵容清俊嘴角溫和舉手投足間都有著細碎月光微亮輕柔的翩翩青衫。原來,所謂的堅持也不過如此,青夏突然低低的吐出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書卷,轉身離開了男子的床前。

從暖閣裏拿出一塊百合香,放在赤金雕花大鼎的暗籠裏,不到片刻,那帶著溫暖潮濕的幽幽香氣,就不絕如縷的飄散而出,靜靜的散在房間之內。一身白色長衫的女子身影單薄的站在香氣繚繞的中廳之中,一顆心仿佛被柔軟的春風軟軟一擊,心內柔腸百結,眼眶頓時發澀,輕輕的咬住下唇,手按在大鼎上,竟無一絲半點的力氣。

屋子裏漸漸暖了起來,百合香由沉水香、丁子香、桂枝香等二十多種香料做成,以金箔細磨,以醇酒浸泡,以百蜜、椴蜜混合,最後於清晨荷花池畔風幹,加以百合花粉,細細研磨而成。是安眠的好香,青夏緩緩的嗅著,竟也生出了無力的困倦。她緩緩的步出中廳,拉開房門,一襲白袍緩緩的融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雨絲突然漸漸的停了,原本睡在床榻上的男子不知什麽時候醒了,站在溫熱飄香的大鼎旁,然後順著那微微沾染水汽的地毯走到門旁,拉開,咕嚕一聲,一物倒在地上,楚離低頭撿起,隻見卻是一隻淡青色的仕女油傘,傘麵冰涼,還在向下微微的滴著雨水。

雨夜清冷,月光淒迷,這樣的夜晚,正是東南八月適合安眠的最好時節。

太常池是海市的一大奇觀,海市臨海,眾人天天見到大海,已經沒什麽稀奇。但是太常池卻是一處淡水湖泊,泉眼開在滄浪山上,昔日東齊皇室的太廟就建在泉口處,是以冠名為天府之水,尋常百姓不得靠近。

如今東齊皇室灰飛煙滅,這個皇家禁地一般看守的太常池自然就成了平民遊戲的好去處。隻見滿湖之上,滿滿都是盛開的荷花,十裏荷塘,彌散著一種盛開到極致近乎頹敗的靡靡香甜。畢竟已經接近九月,想必已經是最後一池蓮藕,青夏一身碧綠長衫,手指瑩白剔透,穿過碧綠的湖水,掬起一隻白藕。微微抬起頭來,隻見楚離一身湖色長袍,站在船頭之上,衣衫飄飄,卓爾不群,十裏風荷搖曳於煙水之間,絲絲柳絛招搖於和風之上,竟都不比他的款款衣袖、脈脈青衫。

“少爺,前麵荷葉太盛,咱們的大船進不去了。”樂鬆穿著一身藍色的長袍,扮作家人的模樣,竟也有幾分說不出的瀟灑。

楚離聞言點了點頭,回頭淡笑說道:“難得有好興致,大家分上小船,各自盡興,也討討這水母節的喜慶。”

眾人應了聲,宋楊招呼後麵的小船跟上,吩咐了一下眾人的位置,將楚離的船隻護在中間,不遠不近的跟著。這種小船隻能容下兩個人,相對而坐,一同搖櫓,中間是一隻青木小幾,瑾瑜在小幾下放置了一隻食盒,作為腹餓的茶點。

青夏和楚離共撐一船,船公在身後用力一鬆,小船就忽悠悠的滑進了一池碧水之中,隻見這湖水豔麗如流光絲綢,隨著小船的前行,**起華美柔和的微波,遠處的閣樓殿宇都掩映在滿池的風霧之中,四周滿滿的都是荷花,偶爾還有一叢一叢高高的蘆葦,將兩人包圍在其間。青夏坐在船頭,需要輕輕的用手撥開荷葉,小船才能繼續前行。楚離搖著櫓,動作很笨,但是已經勉強不再在原地劃圈子,可以徐徐前行了。

“想什麽呢?”湖綠長袍的男子突然開口說道,聲音清朗,竟沒有絲毫的低沉和陰鬱。

青夏回過頭來,看著他修長的身形倒影在粼粼的波光之中,蕭蕭肅肅,如風中鬆葉,淡淡一笑,說道:“我在想,你這次冒險跑回海市,究竟有什麽要緊的正事,不會隻是來陪著我們這些人過這所謂的水母節吧。”

楚離一笑,笑容爽朗,眼眸若星,溫和的說道:“那你不妨來猜一猜。”

青夏淡笑轉過頭去,蘭舟淩波,波光粼粼,緩緩劃進荷花深處,清風迎麵徐來,偶有鮮紅的錦鯉躍出水麵,在碧湖上濺起朵朵漣漪。青夏打開精致的食盒,聲音帶著一絲不真切的飄渺,緩緩說道:“在這樣的湖光山色之中,真是不想說那些煞風景的殺伐之事,隻可惜,你這人最大的喜好就是壞人心情。”

小船下的夾層裏被人注了冰,清涼舒服,遠不像刺目的陽光那般炙熱。楚離穿著輕袍緩帶,放下搖櫓,任小舟在湖麵上搖曳,隨意的靠在小舟上,接過青夏遞來的冰鎮哈密瓜,吃了一口說道:“我這次是悄悄回來,公開身份是盛都的海鹽商人,通關文碟都沒有問題,不會露出馬腳,你大可放心。”

青夏秀眉微皺,擔憂的說道:“你到底回來做什麽?西邊的戰事如何?你這樣走了,那邊由誰主事?可靠得住嗎?”

楚離擦了把手,說道:“我這也是兵行險招,燕回的回防滴水不漏,莫昭南龜縮不出,想要打通關節,就隻有從別處著手,隻要他以為我還在西川邊境,就有利可圖。否則,此次北伐就會無疾而終,若讓燕回在西川站住腳,將會更加棘手。”

青夏眉頭一皺,麵色登時陰沉了下來,歎息道:“你不會是真的打算從華容小道穿到西川的後方去吧?”

楚離一笑,說道:“聰明。”

“不行!”青夏頓時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的說道:“你這樣做簡直是兒戲,我堅決不同意。”

“為什麽?”楚離沉聲說道:“你的三千兵馬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北地成事,難道換了我就不行?”

青夏歎了口氣,苦口婆心的說道:“三千兵馬人數少,而且全都是騎兵,機動靈活性強,而且他們不帶補給,沒有民夫沒有後續車隊的拖累。你可以嗎?三千兵馬往關外一丟那就是往大海裏扔顆石頭,連個水花都擊不起來,你能帶著幾千人馬開玩笑一樣的就去攻打西川的燕門關嗎?你不行,你最起碼得帶著五萬人馬,還得在南部邊境的配合下,統籌好攻擊時間,在西川毫無防備之下兩方鉗製方有那麽一點成事的可能。但是五萬兵馬可以不帶補給,不帶糧草嗎?不可以,兩個民夫養一個士兵,一匹馱馬養兩個士兵,這樣算起來你就需要最少十萬個民夫為你往關外背運糧草,或者置辦三萬匹馱馬。然而如今天氣炎熱,稍不注意就會有瘟疫的發生,馱馬相隔太近,互相傳染,還沒到北地就會先死一半。就算你成功避開了敵人的眼線,帶多少糧草?路上又會壞掉多少?這些你都算過嗎?”

楚離麵色陰沉,緩緩搖頭道:“我不大算帶著駝隊民夫,每個士兵自己帶著十日的幹糧,即可出征。”

“你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青夏麵色通紅,突然激動起來,沉聲叫道:“黃彪他們可以燒殺搶掠,那是因為初春北地氣候寒冷且有存糧,並且都是老弱婦孺容易對付,兼且因為他們人數少需要的糧草也不多。可是你呢?你有五萬大軍,在盛夏耕種時期出兵草原,匈奴人前陣子被我們嚇得全都回了家。你要去送死嗎?除非你先殺了我,然後踩著我的屍體去!”

楚離眉頭一皺,沉聲說道:“青夏,你冷靜一點,我不是魯莽的匹夫之勇,我之所以做這個決定,就絕對有把握。”

“有幾分把握?”青夏突然凝眉說道:“九分?七分?還是三兩分?”

楚離緩緩吸了口氣,說道:“不瞞你說,我隻有四分把握。”

“四分?”青夏的聲音頓時尖銳了起來,她眉頭緊鎖,緊緊的盯著楚離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隻有四分的把握你就要冒險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萬一消息走露了怎麽辦?萬一十日攻不下燕門關怎麽辦?萬一匈奴人將華容小道堵死,你們回不來了怎麽辦?這些事情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你現在是南楚大皇,手握天下一半兵馬大權,不是一無所有背水一戰破釜沉舟的流浪漢。你何必將自己至於這樣沒有後路的險境?何必這般急功近利不能等待?隻要三年的時候,我們發展遠洋通商,就可以在經濟上製裁西川,就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逼他們走上絕路,你何苦要在這個時候鋌而走險?難道你連三年的時間都等不了嗎?”

碧波滔滔,遠處竟有幾隻白鷺起落,楚離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青夏,你不必勸我,我意已決,此戰必不可免。再過三日,南疆邊軍就會秘密潛入東南,我要你給他們大開方便之門,消滅所有換防的記錄。我必須神不知鬼不覺的插到燕回後方,將他的退路堵死,不然北伐竟會耗時綿長,也許終我一生,也無力完成。”

青夏緩緩抿起嘴角,過了許久,點了點頭說道:“好,我不攔著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要依我。”

“什麽事?”

“換我去。”

楚離眉梢一挑,沉聲說道:“不行。”

青夏平靜的看著他,緩緩說道:“楚離,南楚有這麽多人,你有無數的大將,為什麽每一戰你都要親力親為,你是信不過他們,還是太過於相信你自己?”

“你不明白,”楚離沉聲說道:“深入匈奴腹地,非一般人能夠接受,有我在,士兵就會赴死效命,即便有波折磨難,也會勉強忍受。但是若是換別人帶兵,一來他們未必有這個本事,二來也不能使將士信服。此事非同小可,最重要的就是士兵的士氣,所以,我非去不可。”

青夏緩緩歎了口氣,隻覺得綿綿的無力襲上心頭目光悠悠的望著飄渺的湖水,淡淡的說道:“楚離,我不希望你去,也不同意你去,這一行有太多我無法控製的變數和危險,我真害怕萬一你出了事,我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卻救不了你。”

楚離微微動容,眼眸漆黑,暗藏神采,方想開口,突然船身似乎碰下了什麽,一陣搖晃,兩人身子一歪,楚離一把抓住了青夏的手,搖動搖櫓,過了一會,方才平靜下來。

青夏身子微微前傾,被楚離抓住了手,微微抬起頭來,眼眸如水,靜靜的看著他,說道:“楚離,我不阻止你,也不攔著你,但是你若是真的要去,就帶著我。我多年在大漠上遊**,對於沙漠和草原很是了解。東南海禁之事已經上了軌道,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或許,我跟在你身邊,遇到什麽事情,可以幫得上忙。”

楚離眉頭一皺,抓緊了青夏的手,嗓音略略帶著幾分沙啞,輕聲叫道:“青夏……”

“不然,你就放我走。”青夏看著楚離,緩緩說道:“我這一生,可以為你充當士卒先鋒,可以為你幕後籌謀,可以為了保住你而舍棄性命。如若不然,你就放我離去,讓我繼續去找他,直到我年華老去再也走不動的那一天。我寧願刺聾雙耳賭俠雙眼,死在尋找之炎的路上,也不願意看到聽到你失敗出事的消息。”

“不!”楚離突然沉聲說道,緊緊的握住青夏的手,舉至胸前,雙眉緊鎖,周身上下的王者之氣頓時逸散開來。

“既然如此,”女子的眼睛突然明亮的好似皎皎星辰,狡黠如貓,嘴角輕扯,一字一頓的說道:“就如我所願,帶我同行。”

傍晚的時候,青夏等人在醉風樓吃飯,這裏的錦鯉堪稱當地一絕,幾人包了二樓一處臨水的花廳,樂鬆宋楊等人不敢與皇帝同桌,都在偏廳裏用餐。偌大的桌子隻有青夏和楚離兩人,一邊喝著花茶,一邊等著上菜。

這時,一陣醇香突然遙遙的飄了上來,青夏鼻子最靈,探出頭去,隻見東方淺水灣處彩燈高掛,天還沒黑,就已是一片姹紫嫣紅的錦繡之色。正好小二進來上菜,宋楊和樂鬆等見有外人進來都跟進來護駕,青夏也不避諱,一把拉住小二說道:“小二哥,那邊是在幹什麽?怎麽這麽熱鬧?”

這店小二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麵皮白白的,倒有幾分俊秀,見了青夏笑道:“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這是咱們海市一年一度的鬥富日啊。”

“鬥富?”青夏眉梢一挑,感興趣的說道:“何為鬥富?”

“沿海多大族,豪門望族無數,每年的水母節都是各家財神鬥富的日子,那邊的是陶家的陶世傑老爺,今年起的名目叫做醉鯉,從早上開始往這太常池裏倒三十年雕花陳釀,已經忙活了一整天了。公子今日有口福了,不但能吃到有名的紅燒錦鯉,還能嚐到陶老爺家的陳釀佳酒。”

青夏噗嗤一笑,轉頭對楚離說道:“這個風俗倒是有趣,隻是太浪費了,早就聽說東南大族財大氣粗,果然不同凡響。”

店小二接話道:“這才哪到哪啊,每年先出場的,都不是什麽真正的大戶,這位陶老爺去年根本沒有參與的機會。公子稍等片刻,等到海城三彩來了,那才叫真的財大氣粗。”

“海城三彩?”

“琉璃彩夏邑船王夏輕侯,白銀彩海鹽大戶柳眉雙,黃金彩天子管家金少凰,並稱為海城三彩。”

楚離眉梢一揚,說道:“天子管家?什麽意思?”

店小二見楚離氣度不凡,更是舌綻蓮花,說道:“夏家和柳家,就如諺語上所說,一個以船舶起家,一個做海鹽生意。但是金少凰金公子,卻是富甲天下,商通四海,車馬、漁船、海鹽、糧食、醫藥、絲綢、錢莊、客棧、酒樓數不勝數。就連西方沙漠上的西域諸國,海上朝鮮琉球等地,都有金家的錢莊生意,當年大旱的時候,東齊皇帝都要親自向金家借糧才能度過災年。遠洋的商人們第一站不是去官府,而是要買通金家的門房管家,一旦金公子能跟他們做生意,那就定會滿載而歸了。”

青夏一驚,不可置信的說道:“你的意思是,在洋人眼裏,以前東齊的官員還比不上這金少凰家的一個管家門房?”

“何止是從前,”店小二越說越開心,八卦的說道:“就算是現在,金家也是東南的糧倉和財神。皇帝費勁巴拉的攢那點糧草國庫,據說連金家的偏廂都裝不滿呐。”

青夏扭頭一看,眼見楚離麵色不善,連忙對小二說道:“行了,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二答應一聲,就退了下去。

楚離突然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在鼻子前晃一晃,並不喝,聲音淡淡的說道:“天子管家,富可敵國,我倒要見一見這個金少凰了。”

青夏點頭道:“這些人也實在胡鬧,搞什麽鬥富,受災的百姓那裏飯都吃不上了,他們還有閑心在這喂魚喝酒。楚離,我支持你搶他們的錢,抄他們的家,哼哼,在朝鮮琉球都有生意,我倒要看看有沒有那麽誇張。”

正說著,突然外麵嘭的一聲,焰火漫天,明爍閃爍,青夏幾人湊到窗前,就聽外麵的百姓喊道:“流觴盧老爺賞金葉子啦!”

抬頭看天,隻見夾雜在焰火之中的,竟是漫天飄飄灑灑的黃金金箔,飄飄散散的漫空飛舞。下麵的百姓正向仰望,都做好了搶金箔的準備。

青夏人在二樓,連忙也伸出手去,一隻金光燦燦的金葉子頓時被她抓在手裏。女子興奮的高呼一聲,回過頭來搖頭晃腦的問道:“這個叫什麽名目?”

樂鬆一攤手,說道:“天女散花?”

青夏大笑道:“錯啦,這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本大人正愁不知該拿那家大戶開刀,他們倒送上門來了。”

說罷,一下跳起來,拉著楚離說道:“楚離,飯不吃了,咱們出去看看到底是那家這麽財大氣粗,好好的記錄下來,明天本大人要去登門打劫。這群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混蛋,既然這麽有錢,就給九州大一統出點力,一人先給我出一萬兩救急,走走。”

楚離眉頭緊皺,被青夏拉起身來,不情願的說道:“青夏,我餓了。”

青夏不由分說的拉著他,大聲叫道:“回去再吃,你是皇帝啊,怎麽能就想著吃飯。快點,去教訓教訓你那些不聽話的子民,搶錢,我最拿手了。”

一群人浩浩****的走出酒樓,誰知剛走出酒樓大門,一腳踩在地上,就覺得腳下絲滑,低頭一看,竟然整條街都被鋪滿了錦繡彩雲圖騰的青錦彩緞。

遠處高台之上,一名中年男子大笑說道:“宋氏宋華軒宋少爺獻錦三十裏,直通榮華宮,名目為:青雲直上!”

青夏頓時咋舌,三十裏?眾人隻見青夏以敬畏的目光望著站在高台上得意洋洋的那名大凱子,一雙眼睛連轉了三十圈,不知道已經醞釀出了多少奪人錢財的錦囊妙計。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楚離,這一次,咱們真不能手下留情了。”

楚離淡淡一笑,站在青夏身旁,一身湖色長袍隨風獵獵翻飛,竟是說不出的俊逸瀟灑。

彩燈高燃,人聲鼎沸,海市舊都一年一度的鬥富大會鳴鑼開始,富麗堂皇的開場之後,遊戲的正主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