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火舞黃沙

韶華飛逝,時光迅猛,轉眼間,已是半月有餘。

烈日當空,沙海無垠,毒辣的太陽掛在上空,不住的散發出滔滔的熱力,好似無色的火焰。風一忽大一忽小,卷起細細的黃沙,撲在行人的麵孔之上。天地昏黃一片,放眼望去,除了沙還是沙,似乎和天空也融合到了一處。一個二三百個婦女孩子組成的駝隊在沙漠上緩緩的行走著,人人有氣無力,沒有半點聲音,好像都在積蓄著體力,來麵對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死亡沙漠。

這裏,已經接近了大漠的深處,躍過前方的龍牙沙漠,就是蒙古草原,隻要到了那裏,這些人就有救了,隻是不知道,等走過了龍牙沙漠,這裏的人還會剩下多少。

一股腥風突然刮起,夾雜著胡人的呼嘯聲,百人隊頓時大驚,駱駝在原地轉著圈,和它們的主人一樣驚慌的四下環顧。隻見滾滾流沙之中,一群人影勢如閃電,迅速的飛逝而來,大約有六七十人的樣子,馬蹄飛快,卷起大片的黃沙塵土。

“是沙匪!沙匪來了!快跑,拔刀啊!”

一名五十多歲,貌似領頭人的男人突然大聲叫道,後麵的老弱婦孺們驚慌失措,麵色煞白,甚至還有膽小的哭出聲來。這時,一名一身火紅騎馬裝的少女突然排眾而出,眼眸明亮,麵白如雪,褐眼高鼻,嘴唇櫻紅,竟有幾分西域少女的模樣,纖腰隆胸,充滿了運動的彈性和活力。

少女騎在一匹棗紅色的戰馬身上,唰的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喝道:“哭什麽哭?這麽沒有出息!”

話音剛落,那群沙匪就已經奔至近處,領頭的一個男人肩披銀狐坎肩,腰佩長刀,滿臉的絡腮胡子,眼角處還有一條長極嘴角的刀疤,一看就不是善類。他看了一眼這隊老弱婦孺,突然邪邪的笑了一聲,對著手下人說道:“年老的殺,年輕的抓回去。”

“我們是買阿倫族長的族人,你是什麽人?”紅衣少女突然上前一步,聲音清脆的問道。

“買阿倫?”絡腮胡子冷哼了一聲,陰森的一笑,說道:“我們是沙匪,不認識什麽買阿倫,弟兄們,動手!”

一聲令下,六七十個如狼似虎的沙匪突然呼嘯的衝上前來,紅衣少女手握著彎刀衝在最前麵,她雖然也有點武藝,可是哪裏是這些好勇鬥狠的沙匪的對手,隻兩下子,就被人打落匕首,從馬上拉了下來。一名沙匪湊過臭乎乎的嘴,露出滿口黃牙一笑,說道:“三當家,是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呢!”

****的笑聲頓時響起,絡腮胡子仔細的看了兩眼,點了點頭說道:“把她抓回去,晚上好好給弟兄們開開葷!”

“好!”

刺耳的笑聲突然響起,擒住少女的沙匪放肆的一笑,伸出大手在少女豐滿的胸部抓了一把,笑道:“跟著三當家做事,就是爽快!”

“你們殺了我吧!”少女勃然大怒,憤怒的叫道:“遜達天神的眼睛在天上看著呢,天神會代替我懲罰你們!”

“天神?”眾人陰陽怪氣的重複了一聲,為首的大漢笑道:“天神早就死了,你求遜達天神保佑,還不如求求我們待會怎樣讓你風流快活!”

“萬惡的魔鬼!”少女怒聲叫道,一張小臉通紅,渾身都在顫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真的害怕。

絡腮胡子眉頭一皺,說道:“把礙事的都幹掉。”

手下答應了一聲,手起刀落,一聲慘叫聲突然響起,紅衣少女突然大哭著對領頭老漢叫道:“塔地羅大叔!”

淒厲的慘叫聲回**在空氣裏,老漢兩眼一翻,脖頸噴血,就倒在地上。少女眼睛充血,還沒轉過頭來大罵出聲,慘叫聲就又從身後傳了出來,老人和孩子在鋒利的刀鋒麵前沒有一點還擊的餘地,紛紛染血倒地。

“你們這些魔鬼,遜達天神會懲罰你們的!一定會懲罰你們的!”

話音剛落,從極遠的東方陡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震動,黃沙滾滾而來,像是巨大的海潮洶湧澎湃,連大地似乎都在同時顫抖,轟隆隆的聲音震天爆響,大片大片的黃霧升騰而起,迷茫的視線之中,似乎有數不清的黑衣人悍然奔襲,迅速逼近。

“遜達天神顯靈啦!”一個淚流滿麵的婦女突然抱緊了懷裏的孩子,喜極而泣道。紅衣少女被沙匪壓在地上,嫩白的臉頰被生硬的靴子底踩的有些發青,少女咬緊牙關,望著前方,雙眼現出絕處逢生的驚喜。沙匪們也是驚疑莫定,暫時停止了屠殺,看著不斷逼近的人馬,不知道是敵是友。

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所有的婦女和沙匪們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戰,眾人驚愕的看著麵前的這隻隊伍,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似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些人的打扮,一看就是漢人的裝束,一個個黑衣黑甲,即便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裏也不卸甲,麵容堅毅,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浩浩****,前頭的人馬已經奔至人前,後麵的隊伍還綿延出幾百步,甚至還遠遠的隱匿在黃沙裏看不到盡頭,大略的一估量,竟然有一萬之多。而且這些人不苟言笑,目光森冷的看著對麵的人,無形的壓迫力頓時而降,不是嗜血的彪悍,而是實實在在的威勢。這樣一隊人數龐大的隊伍突然出現在大漠之中,不由得眾人不驚愕,就連眼巴巴等著救命稻草的紅衣少女,都有點呆住了。

“大人,”一名黑甲黑袍,袖口上繡著一隻銀色蒼鷹的男子對著一旁沉聲說道,似乎是在詢問,樣子極盡恭謙。

在他身旁的年輕人看起來似乎是他們的頭領,這人身量不高,修眉鳳眼,顧盼間隱隱有鋒利之色,麵孔白皙,貌似文弱,可是卻有股子冷冽冰寒的氣勢透體而出,散發四溢。

隻見年輕頭領眉梢輕輕一挑,在眾人的身上一一打了個轉,雙眼微眯,突然開口沉聲說道:“這裏離熱內呀還有多遠?”

眾人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頓時一愣,竟是無人答應。

那年輕頭領眉頭一皺,隨後又問道:“沒人知道嗎?那你們有沒有看到和我的部下裝束相同的漢人兵馬大批經過?”

他之前的一句是用回回語所說,此時卻用了拉丁語,說的都份外流利,見眾人仍舊沒有反應,忽地用蒙古語問道:“你們聽得懂我的話嗎?”

“我聽得懂,我見過,你若是救了我們,我可以帶你去找你的夥伴!”紅衣少女突然大聲叫道,然而剛剛喊出聲,就被身旁擒住她的大漢狠狠的踩在嘴巴上。

年輕將領眉頭輕輕皺起,在他們身後一眾瑟瑟發抖的婦孺的身上轉了轉,突然轉過頭去,淡淡的對著一旁的下屬說道:“將這群畜生處理幹淨。”

少女頓時大喜,絡腮胡子勁弩交加的大聲叫道:“我是夜闌山的人,你敢……”

話還沒說完,一隻通體漆黑的弩箭突然激射而來,嗖的一聲插進他的喉嚨,絡腮胡子的眼睛頓時瞪的又大又圓,嘭的一聲,就摔落馬下。

血腥的屠殺頓時開始,隻是之前的殺人者轉眼變成了被殺者,不到片刻,馬背上,就再也沒有一個活著的沙匪。

“大人,結束了。”

“恩,”年輕頭領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隊伍應了一聲,就要向西開拔。紅衣少女站在一旁,頓時緊了幾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年輕頭領的馬韁,叫道:“你怎麽走了?你不問我你同伴的下落啦?”

年輕的頭領高居在戰馬之上,背脊挺的筆直,鳳眼緩緩瞥下,在少女的臉上看了一眼,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微微的嘲諷道:“你知道嗎?”

少女頓時一囧,年輕頭領抬起頭來,再也不看她一眼,一拉馬韁,戰馬頓時揚踢而起,身後的人馬跟上,呼嘯旋風般的離去。

少女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心中突然湧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情緒。她看了眼損失慘重的駝隊,對著另外一名老漢說道:“崔西大叔,你帶著大家去找我阿爸吧,順便告訴他一聲,阿洛貝有事要做,晚點會去和你們會合的。”

說罷,翻身跳上紅馬,揚起鞭子,也不顧族人在身後的大叫,就追著前麵的隊伍而去。

夜裏的大漠,越發的顯露出蒼涼雄渾的樣貌,黑衣黑甲的戰士們像是一群不會說話的石頭,靜靜的紮營在一片背風的沙丘上,正在休息。

袖口繡著白色蒼鷹的將領手捧著頭盔,裏麵盛著鮮紅色的葡萄酒,走到了年輕的將軍身邊,說道:“大人,夜裏寒氣重,您大病剛剛好,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年輕將軍也不作聲,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手拿著一卷羊皮地圖,用黛子筆在上麵細細的勾畫著,神情極致認真。

一隻沙鷹突然在上空低低的掠過,發出尖銳的長嘯,聲音回**,傳的好遠。

過了一會,年輕將軍終於將手中的地圖放下,略略一轉頭,隻見那名捧著頭盔的將領仍舊固執的蹲在自己的身邊,麵色不由得一動,接過頭盔,仰頭就喝了下去。這是西域的極品葡萄酒,是他們在龍牙沙漠上一隊被風沙掩埋了的商隊中拿出來的,那些人遇到了沙暴,所有人全部喪命在那片大漠上,隻剩下這些活命的物件留在淺淺的沙土中,被後來的人撿了便宜。

酒勁很大,年輕將軍喝完之後,蒼白的麵色微微有些潮紅,他抹了一把嘴,轉頭對著將領說道:“宋楊,派出的斥候回來了嗎?”

原來這一隊人馬,就是當日離開白登山深入大漠的南楚戰士,那個年輕首領自然就是青夏。他們當日離開白登山,一路西行,有青夏這頭識途老馬帶路,行程自然迅速。青夏深諳追蹤之道,況且楚離大批人馬經過,不可能不留下蹤跡,青夏很容易就找到線索,一路追蹤而來。然而,龍牙沙漠日前的一場沙暴卻讓她徹底的失去了線索,隻能大麵積的撒網尋找,行程自然就慢了下來。到如今,已經過了半月,若不是三天前找到了葉子湖,並在葉子湖附近遭遇了大股狼群,殺狼蓄肉作為補給,他們可能早就要斷糧了。

“稟大人,還沒有回來。”

青夏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杜將軍他們也該回撤了,再過十日,匈奴必將西撤,若是到那個時候還找不到,事情就不好辦了。”

“大人,”宋楊眉頭一皺,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青夏淡淡一笑,轉過頭來說道:“你是不是想說,你們大皇此舉必有深意,我這樣貿然追隨進入草原,非但幫不上忙,也許還要壞事。”

宋楊一驚,連忙單膝跪在地上,沉聲說道:“末將不敢!”

青夏擺了擺手,說道:“現在軍中,恐怕不止你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隻是敢說出來的,卻隻有你一個人罷了。你們在想什麽,我都是知道的。”

宋楊想了想,劍眉皺起,說道:“是屬下們愚鈍,不懂大人的良苦用心。”

青夏一笑,道:“宋楊,什麽時候,你也學會拐彎抹角的說話了,你想問我,何不直說?”

見宋楊神色尷尬,青夏苦笑說道:“你們都當你們的大皇英明神武,算無遺策,都當隻要是他做的決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這樣本沒什麽不好,可以讓你們更加效忠朝廷,可是,卻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其實也是個衝動的人啊。”

“我想了千百遍,卻始終想不通進攻大漠有什麽好處,難道他也要學著黃彪,一舉將匈奴留在後方的大本營連鍋端了?這片沙漠裏隱藏的危險,是你們想象不到的,一場沙暴,一個不良的向導,一個倒黴的天氣,就可以將三萬人連骨頭也不剩的一口吞了。我既然已經知道,就不能任由他任性衝動,不見到他,我是不會回去的。”

“可是大人……”

“不用說了,”青夏打斷宋楊的話,說道:“你在擔心什麽,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辦法處理的。”

“大人,那個女的又跟上來了。”

一個傳令官突然跑上前來,青夏和宋楊聞言,齊齊站起身來,向傳令官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高高的沙丘上,一名一身火紅的少女騎在棗紅色的駿馬身上,正向他們熱情的擺著手,然後唰的一聲甩開鞭子,就向他們奔了過來。

少女徑直跑到他們的身邊,卻並不進營,隻是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棵枯樹旁停了下來,將馬拴住,在地上鋪上一塊氈子,就坐在了上麵,一副要休息睡覺的樣子。剛要躺下,突然想起什麽,騰的一下跳起身來,一把拔出小巧的彎刀,呼呼喝喝的叫道:“誰敢半夜爬過來,姑娘就給他一下好的!”

“大人?”宋楊音調微微上揚,詢問的說道。

“不要管她,”青夏搖了搖頭,“這個小丫頭,也實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第二日繼續行軍,過了龍牙沙漠,就不再是一望無邊的沙丘,偶爾還會有綠洲和河流,再多行兩日,就會是匈奴各個小部落的居住地,再往前,就是西域諸國的城池了。當晚,大軍在草綠湖休息,長久以來沒看大植物沒看到河水的楚軍終於回複了幾分力氣,補給了水源,又打到了一些野味,這一片的兔子窩幾乎被大軍翻了個遍,想必從此以後,草綠湖一代的兔子就絕種了。

名叫阿洛貝的少女一路上不遠不近的墜在大軍的後頭,黃彪等人甚至懷疑她是敵方的探子,要去將她結果掉。若不是青夏攔著,這小姑娘可能已經死了幾百次了。

這天早上,終於到了匈奴第一個聚居地——土闊渾部。

今日的土闊渾部和青夏三年前見到的已經大不相同,肥美的牧草雖然更勝昨日,可是卻沒有了吃草的牛羊,更沒有了放牧的牧人,所有的氈帳都已經消失,青草淩亂,一看就是有大批人經過踐踏,滿地的屍首和鮮血吸引著漫天的鷹鴆在這裏開設華麗的盛宴,腐爛的味道直衝人的口鼻,連空氣裏,都是嗜血的味道。

即便是久經沙場的漢子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忍不住胃裏的惡心,有幾名年輕的新兵當場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大人,”宋楊臉色微微有些蒼白,蹲在地上撿起一隻黑色的頭盔,遞到青夏的麵前,聲音微微有些幹澀的說道:“是陛下來過。”

青夏麵不改色,雙眼卻微微的眯起,她的雙眼淩厲的掃視著四周,久久的不發一言。

大軍一片靜默,無人敢說一句話,直到阿洛貝從後麵衝上前來,驚恐的尖叫了一聲,才算打破了這死一樣的沉寂。

黃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了半晌,突然開口說道:“這,這大皇下手也太黑了點吧,這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啊!”

軍隊中漸漸有了喧嘩之聲,進入沙漠之後,青夏就將此行的目的告訴了這些帝國的戰士們,一來為了穩固軍心,二來在這與世隔絕的大漠上,也不怕會泄露了消息。

青夏默不作聲,突然抬起腳,一步一步的走到的血泊之中。

遍地的青草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所有婦孺的屍體都以詭異的姿勢呈現著,年老的白發蒼蒼,足足有七八十歲,年幼的甚至還在繈褓之中,還有的年輕女子褲子被扯下一半,下體血肉模糊、狼藉一片,一看就知道是以什麽方式屈辱而死,遍地都是牧民家中的財物,牛羊早就已經一個不剩,除了他們這群無言以對的南楚人,就隻剩下那些叫囂的鷹鴆在不停的尖鳴著,竟然毫不怕人。

阿洛貝的嘔吐聲仍舊刺耳的回**在空氣中,所有的楚軍眼睛都有點發紅,他們都是帝國的精銳,出身都是上層的氏族,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在戰場上也是最最勇猛的戰士,刀鋒淩厲,可以追隨他們的王走遍天涯海角,殺死所有凶猛的敵人,可是他們的屠刀卻從來沒有對著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即便是曾經配合青夏完成過絕戶計的黃彪,也不曾這樣大規模的殺戮,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發白,鼓噪的情緒在胸腔裏回**,有人的麵皮漸漸發白,眼睛充血,雙拳緊緊的握了起來。

阿洛貝喃喃的聲音不斷的衝擊著眾人的耳膜,紅衣少女咬著嘴唇,一張小臉滿滿都是憤怒,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魔鬼魔鬼”,像是一柄柄尖刀一樣一下一下的狠狠插在眾人的心裏。

嘭的一聲,一名士兵的長刀突然掉在地上,刀鋒撞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憤怒的情緒在軍隊裏迅速的蔓延了起來,有點士兵幹脆摘下頭盔狠狠的摔在地上,以發泄心中的怒火。

他們跋涉萬裏,隻為了營救他們心中那個孤傲決絕、氣吞山河的王者,那個他們誓死追隨的帝王,卻不想九死一生踏進沙漠之後,麵對的卻是這樣血淋淋的事實。

跋涉萬裏,隨魔而來?

“都幹什麽?要造反嗎?”宋楊轉過身去,怒聲喝道。隻見一名士兵正要脫下印著大楚軍凱的鎧甲,不由得大怒,唰的一下拔出腰間的戰刀。

刀鋒銳利,剛剛指向士兵的脖頸,唰唰聲齊齊響起,二十多名士兵同時拔刀,站在那名士兵的身後,刀鋒隱隱帶著鋒利的寒芒,對準了宋楊的胸膛。宋楊麾下的黑衣衛見了大怒,也一起拔刀,寒芒相對,殺氣彌漫,其他的南楚軍人圍立在一側,各懷心思的觀望著。

這隊一路出生入死、互相扶持的南楚精兵,終於在這一刻生出嫌隙,刀鋒相向,劍拔弩張。

這時,一個清淡但卻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年輕的將軍站在死人堆裏,蹲在地上,仔細的翻看著那些已經腐爛發臭的屍體,看也不看這邊一眼,隻是淡淡的說道:“你們都當我死了是嗎?”

聲音不大,可是刹那間卻好似一盆冷水兜頭澆在眾人的心上一樣,讓所有人的頭腦頓時都清醒了起來。從海市到北地,從北地到白登山,從白登山到西北大漠,這個昔日裏看起來文文弱弱、錦繡公子一樣的東南大都督已經深深的威懾了所有的人,再也沒有任何人敢於給她半點輕視。一路上,這個單薄消瘦的當朝一品大官每日睡得最晚,吃的最少,和普通士兵一樣,甚至比普通士兵還要堅忍,算無遺策,智謀絕頂,見識廣博,對於北地的了解甚至超出那些常年居住於此地的向導,無人不心下佩服。

一萬雙眼睛齊齊轉過去,看著他們的頭領站在死人堆裏,不斷的翻動著那些死去的屍體,人人大惑不解,不解中甚至還帶有一些希望。

青夏在死人堆裏翻看了許久,終於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眾人之前,眼神銳利的在之前拔刀的那幾個士兵身上掃過,不帶一絲感情的寒聲說道:“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大人,”

“跪下!”一名士兵剛想辯解,青夏眉梢一挑,突然厲聲喝道。那名士兵一愣,就梗著脖子站在原地,滿眼的不服氣,還想說什麽,可惜還沒張開嘴,青夏就嘭的一聲重重的踢在他的膝蓋上,士兵一下就跪在地上,一張臉憋得通紅,就想要倔強的站起身來,卻發現都督的刀鞘狠狠的壓在他的肩膀上,竟讓他絲毫也動彈不得。一個巧勁使出,士兵一個頭就轟然磕在地上。

“你這個頭,不是磕給我的。”

青夏麵沉如水,伸出另一隻手,兩隻金元寶抓在手中,上麵還染著血,嘭嘭兩聲就落在地上。眾人奇怪的看過去,隻見那赫然是中原的寶貨,上麵還刻著楚皇的昭明封號,赫然是南楚的貨幣。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們都是我大楚的精銳,難道想一輩子隻做一個馬前卒嗎?”青夏眉頭輕蹙,緩緩的沉聲說道:“凡事多動動腦子,宋楊,去脫一個屍體過來。”

宋楊應聲領命,將一具屍體拖拽過來,發出真真惡臭。這是一名六十多歲的老婦人,致命傷在脖頸上的一刀,滿身暗紅色的血汙,頸項上的血已經凝固,胸腹已經被鷹鴆啄食的露出森森白骨,看起來十分可怖。

青夏蹲在屍體前,拿出一個水囊,倒在老婦人的頸項上,也不管髒,就用手去擦拭她脖子上的汙血,漸漸露出那個長極一指的傷口,抬起頭來對著士兵們沉聲說道:“南疆邊軍所用的戰刀,是南疆寒鐵所鑄,排行為大陸刀柄第三,僅次於黑衣衛的精芒刃和北秦的璃雪鐵,最大的有點就是鋒利、堅硬、不易折、後背刀寬,在沙場上砍進敵人的骨頭裏可以迅速的拔出,不至於被骨頭卡住或者折斷崩口。你們都是接觸過南疆邊軍的人,你們想想,若是這樣的刀砍在這名老婦人的脖頸上,會出現什麽效果?”

眾人沉吟,一名三十多歲的老兵突然說道:“那這名夫人的頭,想必就要斷了。”

“對!”青夏拍拍手,站起身來,指著地上的那兩隻寶貨說道:“這兩個金元寶,是剛才撿到的,被一名婦女抱在懷裏,想必不是有人後塞進去的。那麽,你們再好好想一想,她為什麽會有我大楚的元寶?”

場中士兵默不作聲,青夏繼續說道:“陛下出兵塞外,所帶糧草不多,見到居住地,顯然就向他們購買了馬匹和糧食。他若是想要殺了她們,又何必惺惺作態的給了錢再殺了他們?這裏除了婦女就是孩子老人,沒有任何作戰能力,陛下所帥三萬,若是想要殺人,這些人怎會機會反擊?如今這裏還有出鞘的彎刀,顯然在戰事開始之時,還有人有機會拔刀反抗,試問若是我南楚大軍到此處,怎會給他們反擊的機會,更有士兵會倉皇到將頭盔遺失?再有,刀槍不符,傷口完全不是南疆邊軍所用的兵器,這麽多的疑點擺在這裏,你們不去神思裏麵的原因,就這樣胡亂動手,可知罪嗎?”

她之前所說還心平氣和,越到後來聲音越是低沉,到了最後兩句隱隱已有尖銳的鋒芒,如斷金石般淩厲。

二十多名拔刀的士兵皺眉細想,一名士兵突然砰地一聲跪在地上,其他人也隨之跪下,沉聲說道:“屬下糊塗。”

青夏轉過身去,雙目半眯,看著場中流滿鮮血的匈奴百姓,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的說道:“敵人已經來了,有人在陷害我們,我們若是再不快點,就要出大事了。”

當天晚上,就在土闊渾部西麵安營紮寨,所有人都心思沉重,有莫名不知底細的敵人在身旁伺機而動,任是他們人多勢眾,在這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仍舊有些擔憂。

宋楊將烤熟的囊端過來放在青夏的麵前,說道:“明天還要趕路,多少吃一點吧。”

青夏點了點頭,拿起那隻肉囊,小口的咬著。

“大人,”宋楊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低聲說道:“今天你說的話,可是真的嗎?”

青夏動作頓時靜止,緩緩的轉過頭來,看了眼宋楊,說道:“你看出來了?”

“末將,隻是有點懷疑,除了後背刀,南疆邊軍還是有人使用短劍的。據屬下所知,南疆蠻人的武器更是種類繁複,各種樣式都有,出手也向來最是狠辣,桀驁不馴,很難馴服。”

青夏一邊吃飯,一邊若無其事的說道:“你說的對,我是胡說的,那兩個金元寶,也是我從自己兜裏掏出來的。”

“大人?”宋楊一驚,高聲叫道。

青夏淡淡的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若是想要全軍嘩變,就盡管再大點聲。”

宋楊驚疑莫定,許久,才不可置信的說道:“難道,真的是陛下做的嗎?”

“絕對不是!”

青夏突然放下食物,沉聲說道,麵容堅韌,好似冰雪,雙眼透出巨大的堅定,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就算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我也絕對不會相信,以楚離的為人,必定不屑如此。”

“宋楊,很多時候,越是眼睛看到的,越是不能相信。你也跟著楚離這麽多年,他是什麽人,你難道還不清楚?他可以狠辣,可以決絕,可以一舉坑殺二十萬士兵,但卻不會對一個老弱出手。況且,強奸婦女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會縱容部下的,”

冷月清輝瀉地,青夏微微揚起頭來,清冷的月光傾瀉在她銀白色的盔甲上,顯得她的麵容也淒迷了起來,她的聲音突然飄渺了起來,帶著一絲擔憂和恨意:“有人已經在暗中出手了,隻是他們做的太過,反而適得其反。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連我們自己的士兵見了都會相信,那麽匈奴人可能會不相信嗎?況且之前黃彪剛剛洗劫了蒙古草原,你說說,一但匈奴人回到家中,見到今日的這種場景,他們會如何?”

宋楊還未想到這裏,聽青夏一說,不由得順著她的思路想下去,越想額頭上的冷汗越多,眉頭緊緊的皺緊。

青夏冷笑道:“若是匈奴人見了,聯想起我們在白登山設計拖住他們的腳步,再加上黃彪之前的前科,並得到楚離帶著重兵進入大漠的消息。那麽匈奴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聯兵封鎖東去的出路,將楚離困死在大漠中,然而,毀棄白登山聯盟開市的初衷,並且齊集兵力攻打華容小道,繞過北秦和西川,全力攻打大楚。那個時侯,若是西川和北秦再加上一把火,哼,那我們大楚就危險了。”

宋楊緊緊皺眉,沉聲說道:“這裏麵還會有西川和北秦嗎?北秦是我們的盟友啊。”

青夏搖頭道:“我也不能肯定,隻是按理推斷罷了。這個世上,永遠沒有什麽盟友之說,不過是利益的驅使罷了。曾經北秦和大楚聯盟,大楚謀東齊和南疆,北秦謀西川和北地,各取所需,互相聲援,有利可圖,自然相安無事。可是如今,楚離先是收複了南疆,而後平定了東齊,整個東部都已經盡歸版圖,反之北秦不但沒有拿下西川,反而讓西川和北地結為一體,若是此時大楚就將西川拿下,那麽北秦還哪有立足之地,所以他們若是插手,我並不會覺得如何奇怪。”

“可是陛下是秘密進入大漠的?就連我們都沒有得到消息。”

“所以,我還懷疑一個人,”

宋楊眉頭緊鎖,沉聲問道:“誰?”

“齊安。”

“前齊太子?”

“對,”青夏長長的吸了口氣,雙眼沉靜,緩緩說道:“我們到底還是忽視了他,他在海市多年,所隱藏的勢力絕對不容小視,就算我們大體上已經統治了整個東齊,也不能保證完全拔出了他的所有羽翼。更何況南部的叛亂處理的並不好,齊言帶著餘孽逃往海上,至今還沒抓到。以齊安的心智和情報勢力,整日心心念念的隻關注著楚離,我們難免會百密一疏,所以這一次的事情,我懷疑是齊安出麵透露情報,西川和北秦共同出兵,來陷害大楚的。”

“那可怎麽辦?”宋楊麵色微怒,沉聲說道:“匈奴人彪悍,若是真的與我們纏上,的確得不償失。”

“不光是得不償失,恐怕還有亡國的危險。”青夏眉頭輕蹙,雙眼微眯,“若我是北秦和西川人,不但會支持匈奴人攻打南楚,還會盡量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支援物資和糧草,並借道給匈奴,以爆發全麵戰爭,再配合齊安隱藏在東南的勢力,大楚必將處處興起狼煙,楚離又被困在大漠裏,大楚群龍無首,勢必落入下風。那個時候,他們不但可以坐山觀虎鬥,北秦和西川還可以暗中蠶食北地的土地和勢力,等到我們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再趁機出麵一舉吞沒大楚,除了匈奴,滅了他們的心腹大患。”

青夏冷冷一笑,說道:“這個計謀用的很好,其一,可以殺掉楚離,沒有了他,南楚必將爆發皇位之爭,內亂一起,更加無法抵擋外部的進攻。其二,可以解決因為我們之前的搶掠而造成的匈奴糧草接應不上,而向西川借糧和向北秦搶奪的戰禍。其三,可以阻止我們同匈奴開市,以防我們憑借東南富饒的商貿發展國力。其四,更可以引得大楚和匈奴開戰,蠶食大楚和匈奴兩方的勢力,給他們發兵的機會。一箭四雕,雖然毒辣,但卻實在好用。”

宋楊看著青夏,沉聲說道:“大人,那我們該怎麽辦?”

青夏嘴角輕瞥,緩緩說道:“既然被我們撞破,哪裏還能讓他們得逞,不過他們兜了這麽大個圈子,下了這麽大的血本,我們若是不加以利用,就真的太對不起他們了。”

青夏狡黠一笑,站起身來,看著前麵青青的牧草,沉聲說道:“他們會嫁禍他人,難道我們就不會禍水他引?他們此次出手這樣歹毒,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夜風淒涼,呼嘯聲如同咆哮的野獸,年輕將軍一身白甲,後披烏黑披風,眼神銳利,好似搏擊長空的雄鷹。

隨後的幾日,連續又遇見幾個被禍及的部落,人人死狀慘烈,麵目猙獰,族中女子被淩辱之態簡直令人發指,連繈褓中的嬰兒也不能幸免,甚至還有一個嬰孩被開膛破肚,小小的心髒被塞到了母親的嘴裏,好似修羅地域一般。青夏一路以來麵容堅韌,眉頭卻越皺越緊。定下計策的時候,她還略有不忍,為北秦擔憂,但是如果秦之翔真的造下了這樣的罪孽,那麽她也無需去同情他了。

萬般皆因果,落地種花生。即便是秦之炎今日尚在秦國,她也不能坐視他們用這樣慘無人道的手段去對付楚離,這裏不是沙場,那些也不是戰士,她雖然也可以利用這些平民去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卻不曾真正的出手屠殺,她將他們引往西川,雖說主要是為了消弱西川的實力,但是卻也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如今西川北秦聯手,這般狠辣的趕盡殺絕,就太過於陰毒了。

戰火的波及,使得青夏等人很容易就能補給到糧食,時間越長,匈奴人的返程軍隊靠的就越近,危險也就越近,是以青夏越發的小心和焦急了起來。這天晚上,青夏正在休息,突然一個細小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她謹慎的站起身來,繞過營地走過去,雙眼一眯,就見那個名叫阿洛貝的少女又從後麵悄悄的趕了上來,牽著馬匹,略略有些疲倦,離楚軍有一段距離,在另一側的沙漠上休息,樣子有些狼狽。

已經十月末,夜裏的天氣越發的冷了,那名女子隻穿了一件紅色的騎馬裝,顯然是抵擋不住這深夜的寒氣了。

見是她,青夏微微皺了皺眉,卻也不予理會,轉身繼續休息。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狼嚎,夜裏的大漠經常能聽到狼叫,隻是這一次聽起來聲音比較近,青夏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是過了一陣,聲音越來越近,士兵們卻並不怎樣害怕,他們有一萬人,一兩隻孤狼送上門來,不過是給大家加菜罷了。青夏卻突然響起睡在大漠另一側的阿洛貝,微微有些擔心,提起長槍就站起身來。

剛剛躍過沙漠,就看見一隻一人多高的惡狼正和阿洛貝對持著,一身紅衣的少女手握著彎刀,眼睛緊緊的盯著野狼,卻是不出一聲,明知青夏的大軍就在近處,卻不呼救。

阿洛貝此刻手心裏全是汗水,嘴裏發幹,手都幾乎有些顫抖,看著對麵那隻流著口水的惡狼,一顆心砰砰的跳著。可是她就是不願意出聲呼救,不想在那個人麵前顯露出自己毫不勇敢的一麵。對麵的狼似乎等的有點心急,突然嗷了一聲,順勢就撲了上來。

阿洛貝驚呼一聲,揮著刀就胡亂的擋在前麵,然而就在這時,一隻黑色的勁箭突然從後麵呼嘯直射,嗖的一聲晃過阿洛貝的身前,噗的一聲射在喉嚨上。箭矢的力道奇大,直接穿過了野狼的脖頸,從後腔透體而出,野狼慘叫一聲,一個跟頭倒向後麵,直翻了幾個個,才軟趴趴的倒在地上,顯然已經死的透了。

阿洛貝啊的叫了一聲,猛然回過頭來,就見高高的沙丘上,白甲將軍麵容寒冷,背著月光挽著強弩,英姿颯爽的站在上麵。

青夏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轉身就向後走去。

“喂!”阿洛貝提著刀大呼一聲,就追上前去,大聲叫道:“你等等啊!”

青夏腳步不停,看著跟在自己身後呼哧帶喘的少女,寒聲說道:“回家去吧,不要再跟著我們。”

阿洛貝本想道個謝,趁機和她套套近乎,此刻聽到她的話,不由得一愣,隨即倔強的說道:“誰跟著你們了?難道這個大漠是你們家的,就興你們走,就不興我走?”

青夏聞言停了下來,轉過頭來看向阿洛貝,沉默半晌,才沉聲說道:“大漠浩瀚,危險無處不在,你這樣自私任性,可有想過親人會如何擔心嗎?真是沒有半點責任感。”

說罷,轉身離去。

阿洛貝大怒,又想要跟著,青夏頭也不回的說道:“既然是各走各的路,你也不必跟著我,我的箭並不是隻能射射畜生,也可以對準那些我不喜歡的人。”

大漠蒼涼,阿洛貝聞言就愣了下來。

第二日行軍的時候,不見那個少女,青夏稍稍有些安慰,可是沒到中午,她就又跟了上來。一副倔強的模樣,青夏聰明絕頂,有了東方玉兒的前車之鑒,怎會不知是怎麽回事,隻能無奈苦笑,暗中卻不得不照拂著她。

誰知到了晚上,狼卻越來越多,甚至有小股的狼群不斷的在眾人身邊經過,但是這些狼就像是有目標一樣,看也不看眾人一眼,急忙的向前跑去。

當天晚上,青夏安頓好大營,斥候回來匯報說,前方有大批的狼群匯集,竟然有足足上萬隻。任是青夏膽大包天,聞言也不由得有些頭皮發麻。

上萬隻狼,一旦遇上,損失會有多大?

當下,她帶著二十多人,跟著斥候悄悄趕去查看,吩咐剩下的士兵準備大量的枯枝,以備引火之用,稍後跟上。

阿洛貝看見,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偷的跟在後麵。

半個小時的路程,順著風向,越發濃烈的腥臭撲麵而來,爬上一個沙丘,就算見多識廣如青夏,也頓時覺得渾身發涼,手腳如墜冰淵。

隻見浩瀚的沙丘上,密密麻麻的狼群排列在一側,成千上萬,數不勝數。然而這些還不足以使她這般吃驚,畢竟有了斥候之前的匯報,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在狼群的對麵,赤紅藍紫各色的斑斕毒蛇卻鋪天蓋地的糾結在一處,仰頭吐信,猙獰可怕,竟似和狼群對持一樣。

“賤人!還不出來受死?”就在眾人驚愕的瞬間,一聲嬌姹突然響起,聲音幹脆,如斷冰霜。

青夏聞聲一驚,眼睛頓時瞪得老大,驚愕的向著聲音的發源處看去。

隻見一名一身翠綠色衣衫的少女站在狼群之中,手握一隻青綠翠竹笛,滿頭細辮,明眉皓齒,在冷月之下,更有淩厲冰霜般的豔麗。

這時,一聲嬌笑突然響起,隻見密密麻麻的蛇群之中,一個一身黑袍,袒胸露背,眉眼帶媚,嬌媚入骨的女子緩緩走出,所到之處群蛇無不避讓,女子風韻萬千的走到中央,笑著說道:“我的好妹妹,你追了我六年了,還沒膩呢?今日擺出這麽大的陣仗,可是要跟姐姐過不去?”

“少廢話!”綠衣少女怒聲說道,柳眉豎起,俏麵含怒,“今日你若是還不乖乖的說實話,姑娘就將你撕成幾千半,全都丟出去喂狼!”

“哎呀,妹妹這是在嚇唬我嗎?”黑衣女子笑道:“姐姐的膽子向來極小,可禁不起妹妹的這般恐嚇。”

“歐絲蘭婭,你少在這裏跟我耍花腔,我追了你幾萬裏路,你以為你今日還跑的了嗎?今天你若是不將楊楓的下落告訴我,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烈雲髻?”青夏眉頭一皺,喃喃說道。

果然,那名綠衣少女,正是當日在蓬萊洪天水牢之下一同失蹤不見了的七樹妖女烈雲髻,而那名黑衣女子,就是南疆巫鹹族的妖女歐絲蘭婭,據齊安所說她現在投靠齊言,齊言已倒,她怎麽會在這裏出現?難道此次北秦西川聯手嫁禍南楚,也有齊言的份嗎?

“我何時說過要跑了,我的好妹妹,既然你這般眷戀姐姐,今日就讓咱們好好親熱親熱。”說罷,驀然拿起一隻五彩巴烏,仰頭嗚嗚吹奏了起來。群蛇頓時好像是得到了指示,也不顧對麵野狼勢眾,猙獰如海潮一般的就衝上前去。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就這麽點微末伎倆也敢出來丟人現眼?”烈雲髻冷冷一哼,頓時吹起碧綠竹笛,萬千惡狼霎那間同時仰頭長嘯,轟然咆哮著迎向對麵的蛇群。

這是青夏一生中所見到的最可怕的一場戰鬥,群蛇和野狼糾纏在一處,咆哮猙獰,翻滾怒吼,想至對方於死地,恐怖淒厲,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她早就聽說過南疆妖女的名聲,但卻一直在心下不以為然,從來沒將她們放在眼裏。可是此刻一看,才明白南疆巫蠱中所隱藏著的實力,若是兩軍交戰其間,突然來了這麽一路大軍,那將會如何可怕的一件事。

越發淒厲的嚎叫聲淒厲響起,也看不出是誰占上風,滾滾的腥臭彌漫在空氣之中,散發處令人作嘔的惡臭。眾人即便是捂著鼻子,也難以抵擋那股股臭氣衝進鼻腔之中。漫天的鷹鴆瞬息而至,盤旋叫囂,似乎在鼓勵下麵戰鬥著的雙方一樣,巴烏蒼涼,竹笛淒厲,混合著毒蛇的長嘶和野狼的咆哮,簡直像是幽深修羅地府一般,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詭異氣氛。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慘叫登時傳來,青夏眼神銳利,轉過頭去,隻見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不知何時竟遊走到烈雲髻的身邊,趁她不注意,一口狠狠的咬在她的手臂上,烏黑的鮮血頓時湧出,烈雲髻的笛子頓時就吹的走了音。

狼群刹那間好像回過神來,看到眼前比自己還要凶悍的毒蛇,頓時魂飛魄散,幾十隻外圍的惡狼驚慌逃竄,轉瞬就沒了蹤影。烈雲髻大怒,顧不得自己受了傷,就勉勵吹笛,繼續駕馭群狼。誰知逃跑之勢非但沒被抑製,反而越發嚴重,不到片刻,狼群就已經逃跑了一半,毒蛇順勢攻上,剩下的一半也無法抵擋,漸漸落入下風。

青夏眉頭一皺,對身旁的黑衣衛吩咐了幾句,那人聞言迅速離去。

半晌之後,狼群已經所剩無幾,若不是剩下的群狼凶性大發,想必早就已經被毒蛇咬死。然而就在這時,烈雲髻卻突然吐了一口鮮血,笛聲頓時嗚咽不可聞,巴烏趁機而起,毒蛇長嘶叫囂,轉瞬就如同大海一般將狼群淹沒。

歐絲蘭婭笑吟吟的說道:“好妹妹,別怪姐姐心狠,實在是你太不討人喜歡了。”說罷,突然手握一條長鞭,末端因芒閃爍,竟似染著劇毒的樣子,她緩緩的走近,唰的一聲甩開鞭子,緊緊的纏繞在烈雲髻的脖頸之上,冷冷一笑,手上登時發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色箭芒卻突然破空而來,來勢驚人,迅猛絕倫,攻其不備,嗖的一聲就狠狠的釘在歐絲蘭婭的肩膀上。

歐絲蘭婭反應也算迅速,悶哼一聲竟然沒有倒在地上,反而回撤疾奔,幾下已經落在遠處,手捂著傷口,眼神銳利的向著箭矢來處望去,厲聲說道:“什麽人暗箭傷人?”

“就許你出手卑鄙,就不許我暗箭傷人,天底下哪裏有這種道理?”青夏冷哼一聲,一甩披風,施施然於沙丘上緩緩走下,眼角帶煞的看著歐絲蘭婭,嘴角微微牽起,有著說不出的淩厲在裏麵。

歐絲蘭婭眉頭一皺,看了半晌,突然冷冷哼了一聲,說道:“原來是你,真是久違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你還未歸天,我怎好先你一步?老天開眼,今天總算讓我碰上你,前仇舊恨,咱們就一起清算吧。”

歐絲蘭婭邪邪一笑,說道:“好,既然你迫不及待的想死,那我就成全你,送你和秦之炎那個短命鬼一起做一對同命鴛鴦。”

青夏聞言眼眸一寒,語調低沉的說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現在就高興,是不是太早了點?”

歐絲蘭婭冷笑一聲,正要吹奏竹笛,突然雷鳴般的馬蹄聲陡然響起,歐絲蘭婭大驚,轉頭望去,隻見變天的火把照亮了死寂的黑夜。青夏冷笑一聲,聲音透著絲絲無法掩飾的寒芒,寒聲說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毒蛇厲害,還是我的軍隊厲害!”

寒風呼嘯,火把齊明,歐絲蘭婭的臉色,頓時變得雪白。

長風倒轉,青夏的披風,在黑夜裏翻轉飛揚,像是雄鷹的翼。

寂靜的黑夜,萬物都已經安睡,烈雲髻坐在大帳裏,看著門口的青夏,麵色冷然,久久沒有說話。

青夏放下手中的藥物,走過去撕開她手臂上的衣衫,隻見被毒蛇咬住的地方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歐絲蘭婭的毒雖然凶猛,但是烈雲髻也是毒道的祖宗,不會有性命之虞。為她換好了藥,放下一套幹淨的衣服,就緩緩的站起身來。

“你,”烈雲髻突然開口,聲音微微有些低沉,綠衣女子微微咬住嘴唇,想了想還是說道:“你有他的消息嗎?”

青夏搖了搖頭,說道:“沒有,這幾年蓬萊已經將洪天水牢完全掘開,發下裏麵的通道四通八達,但是就是沒找到你們的下落。五年前我也曾下去尋找過兩次,卻都是無功而返。你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烈雲髻微微苦笑,抬起頭來苦澀的看了青夏一眼,緩緩說道:“我們找到了一個出口,順著出口一直向外爬,好不容易找到了出路,突然間整個地殼震動,石室坍塌。我當時中了,中了毒,他為了讓我出去,用肩膀頂著千鈞的石門,最後就沒能逃出來。”

青夏頓時想起了大黃鵬鳥出世時的震動,沉聲說道:“可是石室裏,並沒有找到骸骨,連血絲都沒有留下,應該不會被猛獸襲擊。”

烈雲髻咬著嘴唇,陰狠的說道:“六年裏,我下蓬萊七十多次,在地下呆的時間超過兩年,連裏麵的老鼠都被我殺的幹幹淨淨,就算是死,就算是死,也總該被我找到一點渣子。”

青夏心中一震,麵露不忍之色,烈雲髻卻沒有注意,隻是越發低沉的說道:“可是這麽多年,我竟然連一片衣角都沒找到,我知道他一定沒有死。”

“所以你就追著歐絲蘭婭不放,想從她這裏得到消息嗎?”

“這個賤人一定知道!”烈雲髻眉梢一挑,沉聲說道:“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我絕對不會放棄!”

青夏的臉孔突然間燥熱了起來,有絲絲羞愧炙熱的火,在心底一拱一拱的,像是早春三月的蠶,一口一口的啄食著她的心。

“嗬,你一定在心裏笑我吧?”

青夏一愣,不解的問道:“你說什麽?”

烈雲髻苦笑道:“就算我再不承認,我也知道,他愛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和楊大哥……”

“你不要跟我說你和楊楓隻是兄妹之情,他愛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隻有你一個人裝作不知。”烈雲髻截口說道,麵色微微帶著一絲嘲諷。

青夏麵色一白,微微苦笑,說道:“你說得對,是我太過於惺惺作態,我欠楊大哥的,這輩子也還不清。”

“你不用去還了,”烈雲髻麵沉如水,緩緩說道:“你不再去找他,不再去招惹他,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反正你對他從無男女之愛,你這樣做也是應該。”

青夏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烈雲髻站起身來,換好衣裳,拿起包袱,說道:“我要走了。”

“你還要去追歐絲蘭婭?”

聽到歐絲蘭婭的名字,烈雲髻的眼裏頓時顯出濃濃的恨意,沉聲說道:“這個狡猾的賤人,這麽多人的包圍之下還能夠逃跑,不過她現在身負重傷,正是擒拿她的最好時機。”

青夏眉頭一皺,說道:“可是你也受了傷。”

“這點小傷,還要不了我的命。”

青夏皺眉道:“這樣吧,我找些人陪你去,一路上也有個照應。歐絲蘭婭出手狠辣,狡詐無比,你也要多加小心。”

“不必了,”烈雲髻搖頭說道:“我會謹慎的,你現在也是自顧不暇,南楚大皇為了你出兵大漠,現在犯了眾怒,被西域人襲擊,更被齊人包圍,花溶月又再旁邊伺機而動,西川北秦同時出兵大漠,若是等到骨力阿術撤回來,更是回天乏術。你再不趕去,也許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你說什麽?”青夏大驚,一把抓住烈雲髻的手,麵色登時變得雪白,聲音急切的說道:“你知道什麽,全都告訴我。什麽為了我出兵大漠?”

“你不知道?”烈雲髻眉頭一皺,說道:“你當初在蓬萊穀中了黃鳥的血毒,後來跟著秦宣王去了北秦也沒得到巫醫族大長老的醫治,你不知道是為什麽嗎?”

青夏心跳越發急速,搖頭說道:“南疆八巫說我體製特殊,自己本身在漸漸的化解毒素……”

“荒謬!”烈雲髻冷哼一聲,說道:“難道你自己感覺不出,這些年毒素凝聚在你的體內,你不會全無發覺。當年北秦太子為了克製秦宣王,將南疆大長老秘密送至關外,想在關外殺人滅口,絕了秦宣王的生機。不想被骨力阿術撞見救下,大長老就此被匈奴人看管了起來,行蹤詭秘。匈奴人本想以此挾製秦宣王,不料宣王失蹤,這些年,秦王發了瘋一樣的對抗匈奴,連年出兵,就是因為秦宣王留下口令,一定要找到大長老解你之毒。我曾經埋伏在東齊皇宮中找機會刺殺歐絲蘭婭,這話,是聽齊太子說的。”

就像是一撥一撥的海浪洶湧的翻滾而上一般,青夏的胸口突然間是那般的疼痛,她的麵色蒼白,眼神痛苦,聲音細微的說道:“這麽說,楚離進大漠,也是為了尋找那個巫醫族的大長老?”

“應該是了,”烈雲髻點頭說道:“歐絲蘭婭和齊太子一丘之貉,不然也不會萬裏迢迢跑到大漠上來助陣,想必現在楚皇在沙漠上的消息已經在整個中原傳遍了。”

一切就像是鬧劇一般,青夏微微苦笑,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千百種滋味匯在一處,越發顯得苦澀。

秦之炎,你既然不能留在我身邊,既然已經決絕的決定要離去,又為何要對我這樣好,為何要為我安排好一切,這樣的你,讓我如何去忘記如何去舍棄,這樣對我,何其殘忍?而楚離,你明知我不能背信棄義全心愛你,又何必這般不顧一切執著頑固,任性的忘記自己是一國之君輕易涉險,這樣的你,我又該如何去報答?

你們都要把將最好的留給我,為我做能做的一切,卻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隻是將我的心放在炭火上灼燒,痛徹心扉所說的,想必就是此刻的我。

青夏緩緩的閉上眼睛,心底是大片大片說不出的蒼涼,就如同那外麵的沙漠一樣,無邊無際,看不到前麵的方向。

烈雲髻看著青夏,突然輕輕吐了口氣,緩緩說道:“其實你不必猶疑,何不問問自己的心,最愛的是哪一個?拋去感恩和愧疚,隻選出最愛的那一個,也就可以了。人生在世,誰人不是自私的,世事總沒有兩全,即便是傷害,也總好過三個人痛苦一生。”

帳外的風突然呼嘯而起,青夏頓時覺得渾身上下一陣冰涼,她挺直了背脊,卻發現渾身上下,竟是這樣的疲累。

“你,保重吧。”

烈雲髻低低的說了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

青夏騎在馬上,看著烏黑戰馬身上的烈雲髻,突然覺得喉嚨處有些發堵,隻是苦澀的笑笑,“你,一路小心。”

烈雲髻一笑,說道:“你也是。”

兩人相對點了點頭,這對曾經恨不得生食對方血肉的冤家頓時就生出一絲互相敬重的感情來,烈雲髻打馬向前,剛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對了,當初在蓬萊穀,我曾經改了你寫給宣王的信。”

“我知道,”青夏一笑,說道:“之炎事後也猜到不是我寫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烈雲髻笑了笑,突然轉過身去,嬌姹一聲,揚鞭打在馬股上,迅速奔騰而去。

青夏看著她漸行漸遠的單薄肩膀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一股悲壯的酸楚頓時洶湧而起。

“大人,”宋楊從後麵走上前來,說道:“全軍已經整頓好了,可以走了。”

青夏淡淡點頭,宋楊又問道:“大人,我們去哪裏?”

青夏聲音低沉,緩緩吐出兩個字:“樓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