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碧海晴空

就像是在一團烈火裏,東南西北、上天入地,沒有一條可以逃生的出路。漫天的紅光裏,到處都是猙獰的火舌和炙熱的岩漿,那些上古的圖騰在火焰裏叫囂翻騰,幾欲將她席卷下去,無數絕望的精魂,在四周嘶吼著,似乎也將她拉下那無底的深淵,她站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感覺整個空間都在瘋狂的搖動,破碎的岩石,噴湧的岩漿,炙熱的火焰,大地似乎被激怒了,所以降下了這天罰的烈焰,要燒死她這個滿手血腥和殺戮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也許就要死了。

她想牽牽嘴角,扯出一個苦笑來,可是唇角的傷痕製止了她的動作,隻是一個意向,就已經讓她疼的緊緊的皺起了眉頭。

“依瑪兒……”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近,又好像那麽遙遠。就像是天邊的雲,遙遙的飄在那裏,遠遠的,有著聖潔的白色和溫暖的聲音。

青夏站在一片烈火之中,緩緩的伸出手掌,擋在眼前,透過指縫看著,想看清楚雲彩的樣子,可是卻怎麽也看不分明,隻是一片蒸汽的白霧擋住視線,讓她睜眼如盲。她知道,那片潔白終於隻能遠遠地看著,不可以去靠近,更不可以去觸碰,因為,會被她弄髒。

她舒緩的笑了起來,生平第一次,對於死亡消失了全部的畏懼,她不知道是因為生無可戀,還遺因為自己真的是太累了。

這一生之中,她殺了太多的人,雙手沾滿了血腥。時至今日,她已經無法再去欺騙自己說,這一切都是正義的了。

這紛亂的生命,就像是無根的野草,隨著亂世四處飄**,哪裏才是可以停住腳步的地方?年輕的將軍站在床榻前,注視著眼前這名麵色慘白的少女,隻感覺心底的痛意像是潮水一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他緩緩的坐下身子,握住女子冰涼的手,嘴唇緊抿著,丹鳳眼微微的半眯,目光沉靜如水,猶如幽深的古井,泛著寂靜的波紋。

“依瑪兒,”醇厚的聲音在大帳裏低沉的響起,秦之炎注視著青夏尖瘦的小臉,手指憐惜的劃過她脖頸上的傷口,聲音清淡地說道:“我知道你聽得見。”

“我曾經給過你機會飛,我跟自己說,你是不可用枷鎖束縛的白鷹,需要的是自由的生活和廣闊的天地。我曾經說服過自己,要給你這樣的自由,可惜你沒有把握住機會,你照顧不好你自已。”

他淡淡的牽起嘴角,溫暖的笑容在臉孔上緩緩放大,夜裏的風很涼,帳外是一輪大大的圓月,月亮底下白茫茫的都是大雪,無數個牛皮氈包像是一個個雪白的饅頭,有石頭一樣堅挺的士兵站在大營的各個角落裏,守衛著這寂靜的夜晚。

營帳內溫暖如春,秦之炎的眼睛像是草原上寧靜的海子,他輕輕的笑著,可是笑容裏卻有莫名的苦澀。

“你武藝出眾,談笑殺人,看似毫無畏懼,實際上卻是最不會保護自己的人。你一直在幫助別人,可是可有一次實實在在的為自己考慮打算過?你這一生都是在被別人驅使奔走,在為別人廝殺周旋,可有想過自己也是血肉之軀,也和常人一樣是會痛會傷會流血會死的嗎?既然你不會為自己打算,那我來為你打算,既然你照顧不好你自已,那我來照顧你。依瑪兒,你踏入我炎字營,就再也不要走出去了,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一滴晶瑩的淚水突然自女子緊閉的眼角處,緩緩的流了下來,秦之炎俯下身子,用冰涼的指尖緩緩的拭去她睡夢中的淚水,笑容風輕雲淡,就像是四月的楊柳,有著嫩綠色枝丫的活力。

“依瑪兒,我會帶著你回鹹陽,給你買大宅子,開大商號,做你的靠山,讓你賺大把的錢。我還會帶著你去上書房,讓你讀書,你可以每天吃著山珍海味,穿著綾羅綢緞,仗勢欺人的在街麵上欺淩弱小,怎麽樣胡鬧也不用怕會被抓去見官。”

“你會成為鹹陽城最有權勢的商人,有著無數座數不清的金山銀山,你可以作威作福,橫行一方,若是有人敢欺負你,我就假公濟私將他們全都充軍到塞外去做苦力,一輩子也別想回到中原。”

“等到戰事平息的那一天,我就會帶著你去你的國家,我們乘著大船,漂洋過海,去找你喜歡吃的那種雞,去你生活過的土地,你生活過的家鄉,呼吸那裏的空氣,看那裏的白雪暖陽,再找到欺負過你的人,狠狠的教訓他們。”

“依瑪兒,我做事從來都不會後悔的,可是現在我真的後悔了,我為什麽會忍心放你一個人在亂世中生活,就算你恨我,我也該將你綁在身邊的。我為什麽會相信楚離,為什麽要給他和你在一起的機會,就算引得秦楚交惡,我也該殺了他,將你搶回來的。依瑪兒,一步錯步步錯,你說,我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依瑪兒,我會保護著你,直到我沒有能力的那一天。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也一定會為你找好退路,不會傷害你一分一毫。”

“依瑪兒,你說過,這個名字是長生的意思,所以,請你一定要堅持下來,在帝陵中,我們發過誓,誰也不能先拋下誰,那麽險惡的環境下我們堅持下來了,現在,你也不可以放棄。”

“我就在這裏守著你,若是你有事,我就讓整個白鹿堡,整個西川,整個天下,都一同給你陪葬。”

“依瑪兒,我說到做到。”

秦之炎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他的袖子放在青夏的臉旁,已經被淚水打濕了一大片。他輕輕摩挲著她的臉,她的臉孔那麽小,比起上次分別,又消瘦了那麽多,座子裏的燭火在僻啪的燃燒著,不時的爆出一絲細小的火花,就像發小脾氣的孩子,暖暖的空氣在四下裏流動著,秦之炎的麵龐那樣柔和,清淡的像是山水畫一樣,他握著青夏的手,靜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有微微的風卷起他的衣角,輕輕的掀起小小的一片,揚起淡淡的川貝藥香。

時間緩緩而過,沙漏在一滴滴的漏著金黃色的沙子。睡夢蟲,天邊的雲彩越來越近,青天白雲,萬裏遙碧,烈火漸漸遠去,黑暗慢慢消失,天邊的雲彩對著她淺淺的低語著,聲音沙啞,就像是記憶裏母親柔軟的手,一點一點的撫平了她心底的褶皺和傷痕。

如果這是夢,就讓我一直做下去吧,那些溫暖的話語,縈繞在身邊,讓她整個人好似泡在溫泉裏一樣。

請不要怪罪我貪戀了這樣的溫暖,我隻是很累了,想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可以歇一歇。沒有長時間在黑暗中跋涉的人,是不會體會到陽光對於這樣一個人的魔力的。

像微風一樣輕柔地拂過清晨盛開的花朵,清澈的凝露在柔嫩的花瓣上閃閃發亮。所有的暴雨就像是一場夢,醒來後依然有黎明的曙光。西林辰還會給她端來溫熱的洗臉水,班布爾和那克多還會肆無忌憚的大笑,旭達烈會從遠方回來,在原野上騎馬打獵,多伊花大嬸會憨厚地笑,靠在家裏的大門前,叮嚀著將要出門的孩子們,阿茉葉會跟著一群村子裏的小孩一起,跳著自己教給他們的格子。纖細的鳥鳴如空靈的仙樂般奏響,空氣中**漾星星點點的希望。

村子裏到處都是寧靜的,自己會在那裏生活一輩子,沒有戰爭,沒有動亂,戰火永遠也不會波及到這裏。沒有軍情9處危險的任務,沒有楚離連續不斷的陷阱陰謀,沒有莊青夏牽扯不清的多重身份,沒有一切,隻有新的人生,新的日子,新的開始。

如果這是夢,就讓我永遠生活在夢裏吧。

她的手上突然多了一點力氣,輕輕的在秦之炎的掌心動了一動。

隻是這樣輕輕的一動,頓時驚動了坐在床榻上的男人,秦之炎的眼神變得有一絲炙熱。他輕輕的叫著青夏的名字,聲音那麽小,那麽小心,那麽謹慎,似乎怕嚇壞了誰。

“依瑪兒……”

“依瑪兒……”

“依……瑪兒……”

……

眼睛緩緩的睜開一道縫隙,是刺目的陽光,明晃晃的顏色讓長久處於黑暗中的人兒有著一絲難受。她輕輕的皺起眉來,可是還是努力的嚐試著努力,漸漸的,漸漸的,睜開。

丹鳳眼,臥蠶眉,溫和的眉眼,淡笑的嘴角,一如當初在黃土大殿的黃金殿堂裏,那個溫暖如春的笑容。

“秦……之炎……”

沙啞的聲音緩緩的響起,沒有驚訝,沒有震驚,甚至沒有一絲一毫情緒上的波動。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自然,就像是已經演練了上千遍一樣,男子柔和地笑,緩緩的托起青夏的後腦,將她的額頭靠在自己堅挺的肩膀上。

“依瑪兒,”秦之炎柔和的笑著,眼睛裏卻有著淡淡的波光,聲音醇厚好聽,帶著男人大海般深沉的情懷。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