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順和打了個激靈,突然驚醒了。

楊家盛趴在床邊,雙手抓著他放在床邊的手掌,把臉枕在上麵,睡著了。

晚會的歌曲聲還在播放,大家笑著、唱著、跳著。

許順和以為自己睡迷糊了,以為自己做了個夢。他想,他是年紀大了嗎,是不是人上了三十就怕孤單了,他竟然夢見了小狗崽子。

小狗崽子的臉緊貼著他的手,像個小孩似的,依賴著他,睡得很香。

許順和不可自控地覺得開心、滿足,許多複雜的情緒一刹那間充滿他的心髒,撐得很滿。

他多少年沒有被人依賴、需要了。

他盯著楊家盛的側臉看了一會,很快發現這不是做夢,這是真的。

他嚇了一跳,抓起旁邊的手機。

年三十,晚上十點多。

手機裏有幾條新消息,是小弟和二妹,還有他以前打工時認識的人。他一一點開回複,都是拜年的祝福。

沒有楊家盛的消息。

小狗崽子一條消息也沒發,紅包也沒收,直接跑回來了。

這大年三十,怎麽回來的?

許順和覺得不對,輕輕把楊家盛搖醒。

幾乎是立刻,楊家盛就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先喊了一聲:“哥。”

臉還在許順和手掌心裏蹭了蹭,然後坐直了,伸了伸懶腰。

許順和問他:“怎麽大年三十跑回來了?你家裏人呢?”

楊家盛聞言,一臉悶悶不樂,沒回答。

許順和猜他家裏恐怕又出了什麽事,惹他不高興了,大年三十直接年夜飯不吃,跑了回來。

許順和也不逼問他,改口道:“怎麽回來的,今天還有車?”

楊家盛伸手抹了把臉,低聲說:“我打車到市裏,坐飛機回來的。”

許順和吃了一驚,從他老家直接打車到市裏,坐了飛機,還是年三十這天,這得花了多少錢?

但是許順和沒問他錢的事,心裏猜孩子非常不痛快,才會寧願多花錢,也要連夜飛回來。

“吃飯了嗎?”許順和問。

這話一問完,他就看見小狗崽子扭過臉,聲音都啞了:“在飛機上吃了一點。”

他分明看見小狗崽子眼眶紅了,這得受了多大委屈?

一下把許順和心疼壞了。

他站起來,用力揉了揉小狗崽子的頭發,說:“先去洗個澡,換上幹淨衣服。晚上飯菜還剩了很多,我熱一熱,咱們一起吃兩口,順便守夜。”

楊家盛點點頭,自己先轉身出了許順和的房間。

許順和跟在他身後,看見行李箱還放在門口,一下就明白了,楊家盛剛到就上來找他,行李都來不及收拾好,扔在門口。

又累又委屈,抓著許順和的手就睡著了。

楊家盛洗好澡,許順和已經把飯菜熱好了。他慶幸自己今天沒偷懶,好歹煮了三菜一湯的年夜飯,加熱後香氣撲鼻。

楊家盛坐下來,餓得肚子咕咕響,問他哥:“菜怎麽還剩這麽多,魚都是好的,你還沒吃飯嗎?”

許順和給他打湯:“吃了,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麽多。趕緊,先喝完熱湯。”

楊家盛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熱湯,隻覺渾身都暖和了起來。許順和給他剝蝦,給他夾雞腿,楊家盛就埋頭猛吃。

許順和看他吃得那麽香,自己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喝兩杯?大過年的。”許順和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瓶客家米酒。這是他朋友圈裏一位街坊鄰居從老家帶來,在朋友圈發廣告。他看見了,想著過年可以喝兩口,甜米酒度數又不高,聽說客家人坐月子都用米酒煮湯,這是好東西,一下買了兩瓶。

許順和拿了兩個小酒杯,倒滿了。

“這是甜米酒,你喝兩杯沒事。”

米酒果然很好喝,入口清甜,唇齒生香,兩個人不知不覺喝了大半瓶。大部分是許順和喝的,他惦記著楊家盛酒量不好,隻讓他喝了四五杯。

楊家盛把三菜一湯吃了個幹幹淨淨,連一根粉條都沒留下。

邊吃邊誇:“哥,太好吃了。”

要說沒有成就感,那是假的。

一頓飯吃完,兩人收拾了碗筷,上樓看春晚,倒數計時。

夜深了,冷得很。許順和上床就窩進被窩裏,靠著床頭看節目。他招招手,讓楊家盛坐過來:“太冷了,你也進來被窩裏。”

楊家盛巴不得這一句,上床擠到他哥身邊。

他哥專心看電視,一邊看一邊說:“今年這歌唱得不錯,是吧?這個明星是誰?我好像在哪裏看過……”

楊家盛沒心思看節目,隻是擠在他哥身邊,盡可能地貼近他哥,把臉挨在他哥的肩膀上,聞著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這幾天的折磨,終於結束了。

隻有剛到家的那一小會兒,是舒心的。他以為自己這麽久沒回家,總該是受歡迎的。確實他一到家,他媽就問他累不累餓不餓,給他下了一碗雞蛋麵條,熱乎乎的。

等他吃完麵條,他媽已經檢查完他的行李,說:“就這麽點特產,親戚那麽多,哪裏夠分。我看就不要給親戚了,留給你哥,拿去他單位,分他同事、領導嚐嚐。”

楊家盛隨便,要不是許順和讓他帶特產,他都想不起來買這些東西。

隨後,他爸罵了一頓他把自家人微信拉黑的事,絮絮叨叨,怪他不懂事,不知道幫襯家裏。

楊家盛被講得又想翻臉,他媽趕緊打斷他爸,說:“你先把行李拿上樓,你房間在三樓,家裏沒錢裝修,你先將就。以後都弄好了,就有你房間了。”

等他上了三樓,才發現他媽連房間都沒給他整理出來。家裏房子蓋了三層,隻有一樓的客廳跟二樓鋪了瓷磚,裝修了起來,其他都空****的,還是毛坯房。二樓是準備給楊家茂結婚的,不讓住。

一樓隻有一個房間,他爸媽住著。

楊家盛是窮人家長大的,他不怕住的差。這房間雖然沒貼瓷磚,但好歹裝了窗戶,還有床。床是舊家留下的舊木床,這也沒關係。農村人,楊家盛都曉得,等新房子都弄好了,有餘錢才會開始買新家具。

舊木床斑斑駁駁,掉漆掉得亂七八糟,這些都不要緊。問題是楊家盛伸手一抹,全是灰,根本沒人幫他擦過。沒曬透的老棉被散發出一股陳年的黴味,蓋上去又硬又不暖和。

第一個晚上,楊家盛就開始想念在“包你喜歡”裏的那張小床。

鋼架床雖然小,但是永遠擦得幹幹淨淨,一點灰塵也沒有。店裏很小,沒有陽台,沒有曬被子的地方。許順和就抱著被子,到後麵的小區,攤開在花壇上,曬得透透的,晚上一蓋都聞得到幹燥暖和的陽光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