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著寬大的青布道袍,眉眼生的很是稚嫩,望去至多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顯然方才山鬼說其乃是一個稚童之言,並不算錯。
少女再次冷哼一聲,也沒了再次出手的意圖,收了山鬼法相,道:“小小年紀不在道場悶聲修行,卻反倒學人出來到處惹事,也便是我性子好,不欲與你多作計較,否則今日必讓你有來無回!”
“道友修為精湛,竟以山鬼之身將陰力修至了歸真上境,實在是令人有些驚異,”少年道人嘖嘖連聲,細細打量著少女的全身上下,目光在其身周每時每刻都籠罩著的白色光暈之上頓了一頓,目光之中更添了一絲凝重,“若是能再進一步,便可擺脫這山鬼之體,上稟元衍地界城隍上神,求一個天庭敕封正神神位,從此位列一山山神,享方圓千裏之香火供奉。”
不怪他如此驚詫,實是山鬼之身修行極為不易,能修至歸真上境者更是罕見無比。
若是能夠一朝擺脫這汙穢之體,列入敕神神位,便可憑借深厚的底蘊扶搖而上。再曆經不知多久年月的修行之後,或許能窺探那位列一方地界的城隍上神神位,也未可知。
“你這稚童,怕是第一次路過青欒山脈罷?歸真上境……又如何?隻怕我此生也再無破境之時。”
聞聽道人此言,少女麵上露出了一抹自嘲之色,搖了搖頭便回過身去,身形化作一道淺淺的白光,卷起碎石堆之內的一個身影,眼看著就要離開此處沒入山林之中。
“慢著!”道人望著少女身周白光之中所卷著的那道身影,眸光一凝。
少女慢慢停下了身子,背對著青袍道人,清麗的麵容不斷扭曲,最終化作了一張更加猙獰可怖的三角鬼臉,聲音亦是變得嘶啞了起來:“小道士,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其語氣雖平淡,卻已真正彌漫上了一絲凶戾之意。
她的陰力修為比起少年道人歸真初境的玄力修為高出一籌,前番之所以停手,乃是因為顧忌這少年身後的師門長輩。
畢竟其乃是山鬼之身,自青欒山脈西北角化生而出,根本無法離開青欒山脈地域。此少年道人如此年紀卻能有著歸真初境的修為,其身後必定有著極為恐怖的勢力存在,遠遠不是她所能招惹。
隻不過……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她這隻吞食生靈無數的山鬼!?
而少年道人停手之因,便是因為察覺到這隻山鬼乃是極為罕見的歸真上境修為,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收服,故而二人先前才能互相敘起話來。
“道友誤會了,小道沒有惡意,隻不過道友如此修為還要戮食生人,是不是有些過了?”少年道人搖頭笑道,“若是僅僅隻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小道尚可以理解,可道友難道就不想更進一步?若是將來有破境之日,被城隍上神翻查到道友如此凶戾的暴虐行徑,隻怕這護佑一方的山神神位,道友是得不到了。”
“破境?”少女此時已是逐漸顯現出了完整的山鬼法相,漆黑的陰力自頭顱之上四散而出,顯然其此時的心境並不平靜,“我方才已是說過了,此生我已再無破境之日,歸真上境已是我的極限,你這廝……是不是聾!?”
最後一句話乃是被其狠狠嘶吼了出來,此時它全身上下已是完全化作了一隻龐大無比的恐怖山鬼,身長近五丈,六足、九臂、兩頭,漆黑的山風自其身側席卷而過,更增其凶惡暴戾。
“不好,我此言應是直接戳到了此獠痛處,此番怕是救不了這人了。”
少年道人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被山鬼隨意丟在一側的那個人影,心中默默念了一聲,一甩青色道袍袍袖,竟是再不猶豫,直接駕起一道青翠玄光,急速朝著遠處遁去。
吼!
山鬼兩個碩大頭顱之上生滿利齒的巨口張到最大,發出了一聲震徹山林的咆哮!
無形的波紋瘋狂席卷,山石崩裂,溪水斷流,青欒山脈的整個西北角都在這恐怖的吼聲之下微微顫栗了起來。
咣!
驀地,震耳欲聾的鍾聲傳遍整座青欒山脈!
這鍾聲乍聽之下雄渾無比,可若細細聽去,其內充斥著詭異無比的怨毒之意,甚至使這滿是翠色的山林都蒙上了一層淺淡的陰霾。
鍾聲入耳,山鬼頓了一頓,白光凝聚收縮之下,龐大的身軀竟是在數息之內便急速縮小,恢複成了那個清麗無比的赤足少女。
其身周的白光此時已是搖搖欲墜,忽明忽暗,如水的眸光之內滿是絕望和怨恨之感,再也沒有半點前番的凶暴和狠戾。
隻不過片刻之後,她便將這些情緒全數收了起來。運起一道白光掩住了眸子之內的波瀾,拂袖卷起地上早已再次昏迷的季月年,便直接沒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古廟。
廟中沒有任何一座塑像,隻有數個破舊卻幹淨的蒲團,角落裏擺放著一張粗糙的木質案幾,其上甚至已經沾染上了些許灰塵,顯然已經許久未曾被人使用過。
布衣青年緩步走入廟中,將手中粗大沉重的鍾槌隨意丟在地上,低聲喃喃道:“近些時日裏山中的這些東西越來越不聽話了,要不要稟告白鷺師尊,將這些魑魅魍魎通通提前煉成丹藥?若是任由它們如此聒噪下去,實在很是擾我修行。”
猶豫片刻,他還是放下了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畢竟白鷺妖君威嚴太盛,即便是他,每次前去覲見之時也要多帶著一分小心才行。
布衣青年上前數步,端坐於蒲團之上,緩緩閉上了雙眼,身周泛起一道道神異無比的玄黃真光,逐漸沉入了修行之中。
隨著玄黃真光彌漫於古廟之內,布衣青年的頭頂緩緩有著一隻金黃皮毛的小獸虛影凝聚而現,若是細細看去,便會發覺這小獸亦是呈端坐之態,緊閉著雙眼,與布衣青年此時的修行姿勢並無二致。
……
山中有流水,借問不知名。
潺潺清音縈繞耳畔,季月年猛地睜開眼眸,入目所見盡是令人心曠神怡的青翠山色。燦黃的日光透過繁茂的樹木映照下來,在身周掠起一片片斑駁的光影。
數丈之外的小溪之側,身形纖細的白裳少女正坐於一塊堅石之上,赤著的雙足浸在急速流淌的冰涼溪水之內微微擺動,輕聲開口道:“你醒了。”
她身周的淺白光暈不知何時已是完全褪了去,漆黑的長發如瀑般垂下。在季月年此時的角度隻能勉強看清她的側臉,其發間那晶瑩如玉的耳垂若隱若現,依稀泛著些許嫣紅,竟是與一個普通的凡人少女並無二致。
微微低下頭,左臂之處空****的半尺殘缺袍袖隨風輕擺,傷處時不時地傳來一陣陣刺骨的劇痛,不過和前番比起來已是好了許多。
“如今已不痛了罷?”白裳少女站起身來,隨手拿過身側的一塊幹淨綢布,擦拭著小腿和雙足之上掛著的清澈水珠,“我對你施了陰力咒法,不僅可以讓你暫時不再疼痛,更能加快你傷口之處的生長,至多十餘日工夫,你的斷臂便會完全重生而出。”
不知為何,這白裳少女此時似乎完全變了一個性子,再也沒有一絲一毫先前的凶戾之氣。
季月年沉默不語,眸光則是垂的更低了一些。
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算說再多廢話也是無用。
隻不過……那斷臂之處卻全然不像這山鬼所言那般,此刻其上不僅時不時傳來陣陣熾烈的疼痛,季月年更是能極為清晰地察覺到,這斷臂重生的速度,竟然快到了一個恐怖無比的地步!
在那半尺袍袖的掩蓋之下,原本有些光禿禿的臂膀處此時已經整整生出了兩寸胳臂,血肉筋骨俱全。
抬首望向如同凡人少女一般的山鬼,季月年的眸光稍稍晦暗了一瞬,便重新垂下頭,微微闔上了眼眸。
在此次醒來之後,記憶深處那顯現而出的畫麵一角愈加清晰起來,季月年稍稍定下心神,靜靜地沉浸入了那久遠的畫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