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知道今天還要倒幾次黴。雖然從出生開始就不怎麽走運,但像今天這樣連著倒黴的,還是頭一回碰到。

天上下著暴雨,全身淋得透濕,身上還得背著隻足有身體兩倍大的布包,這包是那個西藏商販送給我的,算是我買下他所有貨品的贈送品。是啊,當然是慷慨奉送了,東西都賣光了,這隻又臭又髒的破包還留著幹嗎呢。

雨不停衝刷著我的身體,包在背上一陣陣發著惡臭。

怎麽這麽倒黴……這麽倒黴……

說起來,這都怪那頭死狐狸,如果不是他一大清早搖著尾巴滿臉堆笑把我推出門幫他買所謂的極品調料,我怎麽都不至於這麽慘。到門口還看到一隻黑貓,神氣活現打麵前經過,那時候就該想到不應該出門。

狐狸是我店裏大當家的,裏裏外外一把手,從清潔工作到點心烘培。我常想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出現在我家店門口,這家傳了兩三代的小糕餅店眼看著在我手裏就要倒閉了吧。到現在我還記得餓脫了形的狐狸在吃了我給他的糕點後說的第一句話:“我靠,這玩意兒也隻能給人吃,大姐,你想殺了世紀末最後一隻會說話的狐狸嗎??”

狐狸對點心製作的要求很高,非北城區那家百年老雜貨店的醬味調料不可,但狐狸又很懶,一個月裏有大半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出現了今天早上這一幕。平常都是我回家時順便給他帶回去的,我的學校就在北城區。

雨小了點,我從屋簷下走了出來,房梁上那隻貓已經盯著我看了老半天了,再不走我擔心它過來就給我一爪子。狐狸說我對於那些有爪子的物種來講,有種想一爪子拍上來的衝動。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背後那隻包發出來的味道更濃了,被水泡過後的味道,像背了一大包餿了的飯菜。

說起這包東西,除了歎氣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也合該我倒黴,買完了材料和平時一樣穿過那個古玩市場去車站,那個市場門口經常會有些沒證的攤販在那裏擺攤子賣些不值錢的假古董或者小飾品,有些東西做工還不錯的,我常會過去淘個一兩件。今天也去了,因為剛好看見一隻燈罩做得挺精致。可能走過去的時候走得急了一點,眼睛又淨盯著燈罩上漂亮的花紋瞧了,一不留神絆在了一塊磚頭上,然後把邊上那個坐著發呆的西藏小販麵前一堆貨壓得四分五裂。

到現在我還沒想通為什麽自己在走過去的時候會沒看到這個商販,麵前這個攤子鮮豔得就像個巨大的紅燈,怎麽著都不太容易讓人忽視掉。

然後把錢包裏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賠了人,這裏頭還包括狐狸清點出來的一個月的材料費,當時也沒考慮那麽多,說賠就賠了,路上看熱鬧的人那麽多,那老頭滿臉皺紋的樣子又讓人沒來由的理虧,所以隻能把他那包被她壓爛了的東西全部卷包買走。

直到上了公交車才發現自己連一塊錢的車費都拿不出來了,皮夾子從裏到外翻了個底,一個鋼蹦兒都沒留下來。本想拿包裏的東西做個抵押,可人家說什麽都不肯,最後勉強讓待了兩站路,然後給攆下了車。

下車就趕上這場入夏以來特大的暴雨,連緩衝都沒有,黃豆大的雨點說下就下了,劈啪砸了一頭一臉,等回過神想到要找個地方躲,身上早就給澆透了……

“寶珠~~~~~~~~~~回來啦~~~~~~~~”門一開,兩隻雪白雪白的爪子朝我的方向飛撲了過來。我往邊上偏了偏,狐狸的鼻子撞到門背上,咚的一下,清脆得讓人暗爽。

然後捂著鼻子哀號:“好臭啊!!寶珠!!你掉到糞坑裏去了嗎?!”

我解下包丟到他腦袋上:“什麽東西那麽香。”

“人家新買的Dior甜心小姐。”翹著手指捏著毛巾擦髒包上的水,狐狸沒忘記嫵媚地甩甩它屁股後麵一大蓬尾巴。

“甜心小姐?你越來越惡心了,狐狸。”

狐狸是隻妖狐,據它所說修煉了有五百年了,總算修了個人形出來,是屬於大師級的狐狸。我對此將信將疑,一隻修行了五百年的妖狐會餓昏在人家家門口,西瓜都會笑了。

外表看狐狸是個漂亮得偏女性向的少年,事實上這也是他所遺憾的,他說隻差一點點他就修煉成女人了,真正的狐狸精,誰知道老天不開眼,修煉最關鍵的時候讓雷給劈了,結果等他脫胎換骨,很失落地發現自己修成了個男人。

成為男人的狐狸精,對於狐狸來說很失敗,相當的失敗。

常人眼裏的狐狸和普通少年沒什麽兩樣,就是漂亮了點,也……變態了點,隻有我可以看見他身後那根怎麽藏都藏不掉的尾巴。所以人說狐狸尾巴藏不住,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修成了精又咋樣,變得再像人又咋樣,除非他下決心把這根尾巴給剁了,否則一輩子都得跟著他。當然狐狸也無所謂,畢竟像我這樣能看到他尾巴的人不多,而且他覺得他的尾巴很好看。大凡狐狸精都是決計不肯把自己身上最美的部分切掉的,哪怕是他們的缺點。

說起我這雙能看到狐狸尾巴的眼睛,那得從很早之前講起。

出生的時候姥姥找人給我算過命,算完後那人搖了搖頭就走了,沒收一分錢。後來家人左求右求他才透露了一些,他說我八字硬,又偏巧撞上天孤星,所以我的命是硬上加硬,這是很少見的命格,不是大凶至極,就是大難不死,鴻福齊天。而不管是哪種命,凡是跟我有關係的人都會被我克,所以注定孤老終身。

但因此而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能力,比如看見某些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甚至能夠觸碰到它們。狐狸就是因此而被我發現並收留的,那時候他還是隻狐狸,一隻介於人形和狐狸形之間轉換的狐狸,常人是看不見他的,正如他們現在看不見他的尾巴。也就是說,如果當時連我都看不到他,他也許真的就餓死了。

“寶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你買的?”從包裏抓出一把紅紅黑黑的項鏈,狐狸問我。然後低頭又在包裏一陣亂抓。

寶珠是我的名字,很俗吧,簡直又俗又呆,是我姥姥給起的,因為她信佛,給我算過命後她去廟裏求了串珠子給我掛在脖子上,然後為我起了這麽個名字,說是寶珠的圓潤可以化解掉一些我命裏的煞氣。不知道這十八年來它到底有沒有給我化解掉過什麽煞氣,在學校被同學嘲笑後想過要換的,他們老把我名字寫成飽豬。但姥姥死活不肯,說換了她跟我拚命。

那時候膽子小,被她一說就怕了,也就不敢再提換名字的事。而現在人大了,膽子大了,但卻不想再換了,因為那個說換名字就跟我拚命的老太太已經不在了,這串珠子和這個名字,是她留給我的唯一東西。

“是啊……”支吾了一聲,我順便偷偷溜進洗手間,把門鎖上。

果然,不出一分鍾,外麵傳來狐狸一聲尖叫:“啊——!!!寶珠!!!你買了一大包什麽東西!!能吃嗎!!能穿嗎!!!能用嗎!!!!我的調料呢!!!寶珠!!!”

我把水龍頭開得很大聲,以此掩蓋狐狸的尖叫,狐狸叫起來聲音很嚇人,比卡車的刹車聲還嚇人。

我忘了告訴他,那包調料早在雨裏都化成泥了。而他還在等著這包調料去做再過幾小時就要過來取的鬆糕……別怨我,狐狸,做人不能太挑剔……

洗完了澡坐在客廳上開始整理那堆被狐狸倒出來的東西,狐狸在外麵的廚房裏忙碌著,沒有了他想要的調料,他隻好用一般的代替。狐狸在那裏一邊做一邊嚐著味道一邊抖著眉毛,換鍋子的時候弄得很大聲,惟恐我聽不見。

我沒理他,因為作為犬科動物來講,他的耳朵必然比我的耳朵耐不住噪聲。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不到兩分鍾他就沒聲音了,一股一股很香的味道從廚房直飄進客廳,很顯然,和往常一樣,在麵對現實的時候狐狸通常都比人更容易選擇妥協。

不過雖然這樣,我知道這次狐狸真的在生氣。藝術家對於一切他們創造的藝術都有種無可形容的近乎偏執的在意和挑剔,對於狐狸來說,精致的美食和無可挑剔的調料就是他的藝術,當藝術被一個不懂藝術的人因為一些低級的錯誤而搞砸,藝術家會崩潰,狐狸會絕望。雖然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藝術細胞的人來講,我是完全體會不了他這種變態心情的。

不過至少我還看得出來,那些沒能帶回來的極品調料,真的讓他很沮喪。

一隻沮喪到連頭都不知不覺恢複了狐狸本色的狐狸,我開始暗暗祈禱這會兒不要有客人突然上門,因為那會讓他們看到一些比較讓人崩潰的東西……比如一個守在煤氣灶邊一動不動的無頭人。

想到這兒寒了一下,因為剛好一眼瞥見客廳窗玻璃上一個沒頭的身體。

脖子貼著窗玻璃移來移去象是在找什麽東西的蚯蚓,不管白天還是夜晚,不管是第一次還是第一千次看見,總讓人冷不丁要打個寒戰的。

隨手抓起拖鞋朝窗玻璃上丟了過去,砰的一聲,身體消失了,被嚇了一跳的狐狸朝我這邊瞪了一眼:“又在欺負阿丁了嗎,女人,尊重一下帥哥好不好。”

“等他找到他腦袋再說。”

狐狸說得沒錯,阿丁的確是個帥哥,當然,是指他活著的時候。因為太帥,惹了一屁股的風流債,終於有一天被人發現橫屍在自家的**,死的時候什麽都沒缺沒少,惟獨少了他的頭。這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在我很不幸地搬來成為他的鄰居之前,直到現在他還在找他的頭,而且時不時會找到我家裏來。

就象現在,短短兩句話的功夫,他已經慢悠悠從窗玻璃外頭晃了進來。對,就象傳統那種鬼片一樣,穿窗而入,然後慢條斯理坐在沙發上,很有型地翹起腿,用他那隻挺漂亮的脖子盯著我看。

有沒有人試過被帥哥盯著看,感覺怎樣,據說會臉紅。

那有沒有人試過被帥哥的脖子盯著看?

那感覺麽,總之我……

“狐狸我餓了。”抓著手裏一把剛從包裏抓出來的東西朝廚房門口挪,不管是第一次還是第一千次,被帥哥的脖子盯著看的感覺,對我來說始終如一的是一種沒辦法改良的毛骨悚然。

突然手上疼了一下,我猛跳了起來,沙發上的無頭帥哥一晃消失了,不過我手掌心的痛感還在。

低頭抬起手,張開,手心因為剛才的用力破皮了,被一些比較尖銳的東西戳的。那些東西看上去有點眼熟,白不象白,黃不像黃。

“發什麽呆,吃啦。”狐狸捧著一籠熱氣騰騰的蒸糕嘀嘀咕咕從我身邊走過,撞了我一下,我這才突然醒悟過來。

這幾塊東西……好象是骨頭。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