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鋣並沒有因為我的叫聲而回頭,意料之中。自顧著朝前走,前麵的道路蛛網般密集交錯,他走在那些路中間,白色襯衣霧裏頭影影綽綽,像個閃爍的幽靈。

“餓……餓啊……”腳底下一隻手伸出,朝我抓了過來。我迅速跳開,緊走幾步試圖追上他,並不多遠的距離,不知道為什麽不論我跑得多快,眨下眼,距離又恢複到了原先那個長度。

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那些消散又迅速合成一團的濃霧,把他身影覆蓋後連他走出來那條路線也一並蓋住,耳邊隱約那些密集的腳步聲和唧唧喳喳的喧鬧從周圍再次合攏了過來,我吸了口氣,估摸著他消失的方向,朝那條叉路上奔了過去。

連著幾個來回,繞了半天,發現自己又繞回到了起點,那些交錯的道路,看似四通八達,實際上總在無形中誘著人走回頭路。開始我還盡力回避著那些可能重複走過的路,到後來,眼看著因此而引來的餓鬼越來越多,當下也不管了,看著是路就朝前奔,見到有已經爬上來的餓鬼就找地方逃,東撞西衝,亂跑一氣。

可就是不見奇跡出現。

奔來跑去,除了那些密集爬動的身影和淩亂縱橫的路,任何讓我能產生點希望的東西都沒有。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張無形的網給網住了,從推開魏青房間門的一刹那到現在,怎麽跑跑不出這道懸崖,怎麽逃逃不到這張網的口子。

而這一切的源頭究竟是什麽,魏青影子上長出來的那個東西麽?那它又是哪裏來的力量可以讓餓鬼道在生人的世界裏出現……

一路狂奔,一路胡思亂想。

就在覺著自己已經窮徒末路的當口,遠遠看見鋣一道身影站在一線六叉那個路口,一動不動,不知道在做什麽。

我眼睛一亮。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拚著命朝他的方向奔去,一腳突然踩進一個凹口,我猛地撲倒。

身後腳步和喧囂的聲音排山倒海,兩邊那些東西的手和腿已經跨上懸崖,到我麵前,怕隻是彈指刹那的時間。我想用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爬起來,可越急,腳好象越是沒了感覺,怎麽都撐不起自己的身體。狼狽地在地上跌爬著,眼看著這些不斷逼近的身影轉眼間就要把我侵吞進去,鋣依舊一動不動站在那個路口。

風吹著他的發,腳下一隻隻手攀到了他的腿脖子上。

突然幾隻離我最近的餓鬼驀地發力跳起,直撲向我,與此同時鋣忽地轉身,朝我伸出一隻手。

我還朝他呆看著,沒有任何防備,隻感覺身子和手朝前猛一撞,幾乎是直飛著往他的方向衝了過去!

一隻手剛碰到他手指,身後一陣金屬磨擦般的刺耳的尖叫。我不知道後麵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來不及回頭去看,整個人已經被他拉著朝前走去。腳下那些原本抓著他腿的東西似乎被什麽力量推開了,嘶叫著落下深淵,我看見下頭隨之掀起一片浪潮,無數之手連成的浪潮。沒來得及細看,因為步子太快。

鋣走的速度並不快,可說是不緊不慢。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被他拉著跟在後頭,我跑得兩條腿都要絞在一起了,還是覺得跟不上他的速度。

“鋣!慢點!慢一點!!”存著一絲他可能已經恢複意識的念頭,我對著他的背影大叫,可他根本沒有理會,自顧著朝前走著,那些分叉的路口和模糊的路麵,似乎根本沒有影響到他的判斷力,他走得幹脆果斷。

隻慘了我,最後簡直是被他拖著前行的,因為兩條腿早就跑得沒力氣,一軟滑倒在地上,硬是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

直到麵前一股清冷的空氣撲鼻而來,鋣站定腳步,那些牽扯著我的力量驀地消失,我毫無防備地撲倒在地上。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周圍那些緊緊跟隨著的身影突然間就消失了,連同那道峽穀和淩駕在峽穀之上那些錯亂複雜的道路。

一片白亮的光刷地朝我頭頂壓了下來,一時閉了閉眼,再睜開,就看到魏青蒼白著一張臉站在自己房門口看著我,邊上站著個人,黑色長發,發下一雙細長妖嬈的眼,對著我似笑非笑:“哦呀,寶珠,你碰到台風了?”

我一把壓住自己被弄得鳥窩似的頭發:“狐狸?!”

“怎麽了,見了鬼似的。”眼梢一彎,他走到我邊上蹲下身看著我。

“你怎麽會在這裏?”剛問完,一眼看到鋣從我身邊經過,我脫口而出:“鋣?”

鋣沒理我,徑直走向魏青,而她由始至終緊盯著他,身子緊繃,似乎見到了什麽可怕到極點的東西。仔細看的話,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留意了下她身後的影子,影子很正常,肩膀上沒有任何異常的東西突顯出來。

再想看得更仔細些,狐狸頭一側,好巧不巧擋住了我的視線:“看什麽呐,寶珠?”

我一把推開他。

剛把視線重新轉到魏青身上,而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由自主讓我喉嚨卡了一卡。

鋣背對著我。

一隻手伸出平展在魏青的肩膀上頭,而魏青一張驚恐的表情在她一身鮮豔的裙子襯托下慘白得讓人發寒。扭著頭,她似乎想奪路逃開,可是不知道被什麽力量絆住了手腳,隻看到她的身體在微微抖動,頭掙紮著看向自己房間,嘴巴一張一合,卻始終不能朝那方向邁出一步。

片刻她的眼睛一抖,兩隻瞳孔隨即朝上翻起,眼皮急促抖動著,喉嚨裏發出一些粗啞得不太像是她的聲音:“……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不……不可能……”

鋣平展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抬,一團東西驀地從魏青肩膀上被拉起,細看,竟是一隻巴掌大小的人頭!

人頭沒有毛發,和人皮膚一種顏色的表麵上幾塊突出的東西勾勒出來的東西,形狀和人的五官極相似,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它們在它上頭蠕動著,不停發出一些聲音,那聲音和人被勒住喉嚨時掙紮而出的那種呻吟聲很像。

突然間人頭兩側朝中間一陣緊縮,像易拉罐從中間被人抽了氣似的,與此同時魏青全身一陣**般的抖動,猛張開嘴,嘴裏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啊——!!”

“鋣?!”我站起身,卻被狐狸一把按住肩膀。

“別去,”耳邊響起他的聲音,輕輕的:“麒麟在吃食,別打擾他。”

從魏青家裏出來,夜風吹在身上,冷冷一掃,感覺兩條腿流失的力道似乎回轉了些過來。

狐狸說附身在魏青身體裏的那個東西,有人叫它人麵瘡,而更專業點的說法,它叫影蜃。

一種影子般的魂魄。就像是種病菌,同陰靈太過接近以至傷了生氣的人不知不覺就把它吸收進去了,蜃伏在他們體內,一些比較特殊的人群可以從這些人身上、或者影子裏看出一些人臉狀的痕跡,那就是它們存在的表象。

“附身後,它們開始不斷在宿主大腦和周圍一定的範圍製造幻覺,以支配宿主完全按照它的意願為它捕獵。”

“本是很弱的一個個體,通過這種方式卻能經由宿主的大腦創造出能連接陰陽兩界通道的場,所以侵略性極強。”

“但因為它們是那種脫離了宿主後就難以靠自己力量獲取養分的東西,所以它們不會傷害宿主本身,它們需要宿主不斷地為它們獵取能供養它們繁衍的食物。”

“被附身的宿主有侵略性也有傳染性,尤其像你這種體質,一旦被傳染到,我幫不了你,碰上麒麟這樣煞氣重的,或許就吞了你,就像剛才他吞那種東西。”

“所以我讓你少和這個女人接近。”

“那是麻煩。”

“可你總是不聽我的,像劉奶奶家那隻貓似的,非要得了教訓才知道什麽叫輕重。”

“我是你的保姆嗎寶珠。”

“老為你的多事做些沒有意義的事情,真是麻煩。”

最後一句話,聽完,不知怎的一時一股血直衝上我的臉。

之前的驚恐加上狐狸的話給我帶來的煩躁這會兒全都揉到了一起,我忍不住朝他狠瞪一眼:“是鋣把我從裏麵帶了出來,又不是你,你羅嗦什麽。”

狐狸看了看我,沉默,甩著尾巴朝前獨自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