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幹麵包兌著水嚼在嘴裏,就像嚼著一團破棉絮,不過聊勝於無。
廚房就在十步遠的地方,可是不想去,因為不想看到那個東西。
那個死在我家裏的那個女檢查員。大凡橫死冤死的魂魄都會在它死前那一刹所在的地方停留,時間有長有短,她也是。保持著死時的樣子坐在廚房的水池裏,雖然她的屍體早就被警察移走了。上午進去拿東西時我就那麽從她麵前走過,可以感覺得到她在看著我,那時候還是可以忍受的,因為她始終一動不動。直到最後一次進去的時候,我好象看到她對我張了張嘴。她的身體由原來靠著牆,變成了抓著水池邊緣朝下爬的姿勢。
當時我屏著氣就逃出來了,之後直到日落,都沒再敢走進去。
天黑以後天又開始下起了雨,路燈下一片片尖針似的無聲灑落下來。
眼見著外頭路燈一盞接著一盞開了,我好象聽到廚房間又傳出了那種水龍頭沒擰緊滴出來的水聲,一滴又一滴。眼角旁有什麽東西在廚房門飄飄閃閃,我咬著麵包,隻當沒看見。
“鈴——!!”
這當口一陣鈴聲猛地響起,炸得我頭皮一陣發麻。迅速抓起來塞到耳邊喂了一聲,隨即聽見裏頭唧唧咕咕一通說,我又用最快的速度把電話掛掉。
又是這種無聊的電話,今天一天已經接了無數次。說是我鄰居的,也有聲稱是記者的,還有一些不明就理莫名其妙的恐嚇。真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隻那麽一晚上的工夫,我似乎一下子成了名人,而這種被關注到覺得自己簡直無處遁形的感覺,讓人害怕。
很多人一打來電話劈頭一句話就是:請問人是你殺的嗎、凶手到底是誰、你這家店黑店啊?!
有那麽一陣子,我覺得自己受夠了。
摸出手機按下重撥鍵,裏頭依然是林絹嫵媚得讓人骨頭酥軟的聲音:你好,我現在不在家,有事留言給我,回見。
再撥向她的手機,依舊關機。
我在黑暗裏摸到遙控板把電視打開。
一瞬間的明亮和聲音讓眼角邊那個飄閃在廚房門口的東西沒了蹤影,長出口氣,我擦了擦手心裏的汗。
或者這就是看得見那種東西的人的悲哀吧,膽小的人借著開燈可以讓自己逃離恐懼,而對於我來說,燈光這東西隻能讓我把那些我恐懼的東西看得更清晰。所以隻能躲在黑暗裏,偏偏,黑暗又是種放大人恐懼的鬼東西。
門外人聲少了些,那些從我回到家開始就一直躲躲閃閃在我家周圍的人。以為我聽不見他們對我鄰居的刨根究底的詢問,以為我看不見他們偷順著鄰居家水管爬到二樓朝我家窗子裏偷窺的行為。好幾次一抬頭乍地就看到一張臉朝下看著我,而我所能做的,隻是當作沒有看到地把每一扇窗的窗簾仔細拉上。
嗬……真是……
本以為回到家可以暫時鬆口氣,沒想到,不過是從一個監視點被換到了另一個。
雨聲漸漸大了起來,三月的天孩子的臉,總是白天還豔陽高照著,晚上就不得不忍受這種嘈雜又寂寞的音調。跪到沙發上再次掀開窗簾的一角,窗外沒有人,幾輛自行車很快地從馬路上閃過,我看見對馬路術士一個人就著黑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嘴裏的煙頭在夜色裏忽明忽暗,他身後的屋子裏一盞燈都沒有開。
忽然抬手朝我招了招,我縮回頭把窗簾重新掛好。
術士是在下午時回來的,被一輛看上去很高級的汽車送到家門口後,很快就被守在他家門口幾名便衣攔住了。談了有差不多刻把鍾的時間,談話時有那麽一兩次朝我守著的窗口看了幾眼。當時的陽光很烈,一片日光下隻看到一雙深得模糊成一團的黑眼圈模模糊糊看著我,表情也相當的模糊。
之後那幾個便衣就離開了。也不知道和術士的這番談話對於我洗清嫌疑的作用能有多少,因為那之後公安局的人並沒給我來過電話。
琢磨著,突然嚓的聲輕響,電視停了。
一下子眼前除了團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坐在沙發上隻覺得冷冷一陣風從臉上吹過,我狠吃了一驚。心急慌忙迅速起身去摸牆上燈的開關,手剛碰到開關的底座,突然手腕上被什麽東西狠狠地一抓。
一聲驚叫直竄到喉嚨口,又被我硬生生壓了回去。
這當口燈刷的聲被我摁亮了,驟然而來的光刺得我眼球生生地一疼。緩過勁一看清楚那個緊抓著我手的身影,那聲尖叫卻是再也憋不出了,啊的下從嘴裏宣泄而出,我拚命甩開那隻冰冷的手朝後倒退。
那身影倒也沒像往常一樣影子般纏著我不放。
搖搖晃晃在原地指著我,一雙原本桃花般嫵媚的眼睛睜得很大,一動不動對著我的方向,兩隻桃紅色的眼珠卻**般朝上翻著,和他指著我的手一樣細微而瘋狂地不停顫抖。
“方……緋??”半晌定下神,我試著叫了他一聲。他的樣子反常的可怕。
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駭,一手指著我,一手卡著自己的喉嚨,他微張著的嘴裏好象在說著什麽,很亂,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我壯了壯膽子朝他走近了一步。
試圖聽清楚他在對我說什麽,剛剛把頭湊近,耳朵裏卻陡地刺進一聲淒厲的尖叫:“啊——!!!”
有那麽一瞬我也被這叫刺激得驚叫起來。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就看到方緋一張原本妖嬈的臉變了。一點點地扭曲,一點點地猙獰,嘴角隨著他的尖叫聲撕裂開來,露出裏頭深紅色的牙齦,牙齦上全是血,眼睛和鼻子裏也是。一道道暗紅色的血順著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直往下淌,他對著我不停不停地尖叫,然後慢慢傾下身子,用那隻不停顫抖著的手朝我抓了過來。
一個激靈。
在他手指碰到我額頭的瞬間我彈身而起朝著房門口直衝了過去,耳朵邊他的尖叫聲還在持續不斷地響著,叫得幾乎把我的耳膜和心髒都要撕碎了:“啊——!!!啊啊————!!!”
直到推門而出,身後的尖叫聲嘎然而止。而我差點在心急慌忙間把自己的腳卡在了門裏。
耳朵裏猛安靜下來的一刹回頭看了一眼,方緋還在沙發邊站著,背對著我,保持著剛才那個僵硬而可怕的姿勢。又瞥見廚房門口那道飄閃的東西這會兒已經立在了走道上,兩隻眼睛看著天花板,腳尖懸空在走道上搖來晃去。
沒再繼續看下去,我一轉頭徑自走出家門。
出門就被門外帶著土腥味的風夾著雨劈頭蓋臉一陣吹。
很大的風雨,沒過片刻就把我全身上下衝了個透濕,卻也因此,感覺從剛才就僵握到現在的手心裏有了點點活人世界的暖意。牙關節輕輕打著顫,我慢慢沿著馬路朝前走,路上時不時可以感覺到一些投在我身上閃爍的目光,路人的,也有鄰居的。
我沒有理會。
早上剛回來時那種芒刺紮身似的不適感被這一嚇嚇得全都消失了,雨打在身上的感覺安全而真實,包括那些人意味深長的視線。隻是走著走著,當人開始冷靜下來,我開始意識到一個被剛才心急慌忙中沒來得及考慮到的問題——
我這會兒該到哪裏去?
林絹不在家,而我一路奪門而出,錢包什麽的一樣都沒帶出來,所以……
突然發覺自己沒了方向。
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我回頭看看雨幕裏我家那棟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的房子。繼續走麽,還是返回去,回去麵對那個桃花煞和我眼下不得不要麵對的可能的一切。
想著,下意識又朝術士家看了一眼。門口的術士已經不見了,他家裏依舊一團漆黑。
忍不住歎了口氣。眼看著頭頂一道閃電劃過,打在身上的雨點又大了許多。而這會兒這種透濕的感覺已經不再是那種真實的溫暖了,而是真實的寒冷,這種三月陽春的薄寒天。
不得不轉身往回走。
沒走幾步,頭頂忽然多了把傘。
“逛街麽。”隨之而來一道熟悉的嗓音。我哆嗦了一下,沒有回頭。
然後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很暖和的感覺:“今天客人送了瓶咖啡給我,要不要去我店裏坐坐。”
“Kopi?Luwak?”開口,脫口而出的問題問得讓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於是聽到他輕輕地笑:“摩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