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來真的隻是為了看看美女們麽碧落。”忽然話音一轉,再次望向狐狸的時候,外婆臉上突然收斂的表情讓好容易回過神了的我微微吃了一驚:“老白家和稽荒家的人都沒來,你們搞的事兒吧。”
話一出口,身周的人包括狐狸一陣沉默。
眼看著那雙之前還對狐狸微笑著的眼睛逐漸閃爍出些讓人不安的東西,不知道那到底意味著什麽,隻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這片不大的空間裏悄悄開始了。而就在一秒鍾之前,這地方還是除了我之外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斯祁小姐說笑了。”片刻,狐狸沒有回答,開口的人是殷先生。
從狐狸出現開始他就始終沉默著,一雙盲眼漫無焦距地對著江風吹來的那個方向。這會兒因著外婆一句話再次開口,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摩著手裏那根纖細的杖:“碧落是陪晚輩專程來祝賀您大壽的。”
聽他這麽一說轉過身,外婆對著他點點頭:“是麽,話說回來,萬盛集團的殷會親自來看我這個老太婆,我還真是受寵若驚。”
笑笑:“哪裏,這是晚輩的榮幸。”
“客氣了,殷先生,換一種方式我也未必會接受什麽。”
“斯祁小姐多慮,殷某說過,這次來,隻是為了慶祝您的大壽。”
“是麽,華盛頓的事情算是你給我的壽禮麽。”
“嗬……那純粹是個意外。”
“意外?靛,聽聽,整個房盤泡沫化震**人家說那是意外。”
“奶奶,也許我們……”靛之後說了些什麽,我沒有聽進去。對於他們之間由最初看上去的融洽親切,到轉眼間電光火石般摩擦的轉變。我看不透,也聽不懂,也許他們是彼此間商場上的競爭對手吧,而狐狸這次突兀間的出現和參與其間,又是因為什麽,這卻是我想弄明白的。
隻是狐狸什麽也沒說,臉上也沒有任何細微的表示,在外婆把話題一下子帶出之後。
靜靜點了支煙叼到嘴裏,在他們說得客套又針鋒相對的當口,他轉身走了開去。於是我趕緊跟了上去,跟在他的背後,看著他穿過那些談笑風生的人群,看著他穿過那些奢華的艙門和過道,看著他踏上船尾的甲板,和經過熟識的人招呼,攀談,然後再一個人抽煙,沉默。然後發覺,透過那些觥杯交錯的身影看狐狸,狐狸不像是那隻我所熟悉的狐狸。而他到底是誰,從第一眼見到他時開始,我就一直不斷地在觀察,可是越觀察越感到害怕。正如那雙眼睛,很溫和很有禮,就像周圍那些風度翩翩的人們一樣,卻不是我想要的,它們讓我害怕,因為在我麵對著它們的時候,我不知道這雙眼和這張熟悉的笑臉,它們到底屬於誰。
正如我不知道狐狸什麽時候開始染上的煙癮。
想著,正打算朝他走過去,這當口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慌得我心一陣亂跳,所幸周圍熱鬧沒被狐狸發覺我這裏的聲音,手忙腳亂在手袋裏一陣翻騰,半晌總算找了出來,拿起一一看,來電顯示是羅警官。
當下轉身匆匆走到一邊,我接通了手機:“喂,羅警官?”
“寶珠,你怎麽不在家待著。”電話裏羅警官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嚴厲。
聽見他的問話我下意識回頭朝狐狸看了一眼,見他正和邊上走過的人攀談著,一時不像會立刻離開的樣子,於是把壓了壓低嗓音我道:“家裏死過人,所以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取保候審時期,而且還是越規的。”
“我知道……可是……”
“這樣做對你將來上法庭會很不利。”
“可是我鄰居不是已經替我作證了嗎,我以為我已經沒事了……”
“在缺乏物證和DNA檢測送到我們這裏之前我都不能保證你能夠徹底和本案無關。”
“……好的,我知道了。”
“另外……”說到這裏忽然話音頓了頓,片刻再次傳出他的話音,隻是不知怎的聲音聽上去有點躊躇:“寶珠,最近盡量不要太晚回去,特別是一個人的時候。”
“哦……知道了。”
“還有,得告訴你件事,有個便衣一直負責跟著你。”
“什麽??”一聽這話立刻抬頭朝周圍一陣掃視,周圍人來人往,一瞬間因著他的話個個都看上去可疑了起來。
“聽著,別緊張,這隻是我們例行的公事。”
“……可是為什麽要監視我,我一直在朋友家待著哪裏也沒去,今天是我外婆生日我才……”
“別激動,這隻是監護,不算監視。”
“有區別嗎?”
“139XXXXXXXX,這是他的手機號碼,你記好了,如果有什麽緊急事情你可以用這個去聯係他。”
“我沒殺人,我不需要被監視。”
“再說一次,這不是監視。”
“不是監視難道是保鏢。”
“嗬嗬,你可以當他是你保鏢。”
“可是……”
“總之記著我的話,別太晚回去,有事就打那位便衣的手機。”
“好吧……”答應了一聲,正準備掛電話,忽然哪裏有點不太對勁,因著他這種關心得有點可疑的囑咐。
作為一個負責我案子的警察,羅警官可以實施對我的必要監督,但似乎沒理由連晚上該什麽時候回去都來幹涉我。會讓一名負責你案子的警察突然對你這麽“關心”,我想原因隻可能是一個——那就是如果我獨身一人晚回家的話會出什麽問題。而那問題是什麽?嚴不嚴重?卻從他話裏聽不出什麽來。
一瞬間有種隱隱的不安,於是我趕緊又補了一句:“羅警官,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這件事,我們……”後麵還說了些什麽,可是聲音隨即被手機裏一陣沙沙的雜音給吞掉了,忙換了個位置想找個訊號強點的地方,可連走了幾步,手機裏的雜音依舊不斷。這當口忽然聽見有人叫了我一聲:“寶珠,”
回頭看見靛站在不遠處朝我招著手:“回去了,寶珠。”
我合上手機:“要走了嗎?可我還有點事。”
“什麽事?”
“我想和……”邊說著話邊迅速朝狐狸站的那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沉默。
“什麽事。”走到我身邊,靛又問。
“沒什麽。”再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之前隻站著狐狸一個人的圍欄邊,這會兒有不少人站在那邊看著江邊的風景,而那些憧憧的身影間,惟獨不見狐狸的,他不見了。
會不會是回去找那個殷先生了?或者我外婆。
有這可能。
但我不敢過去確認,怕確認下來發覺他又消失了,和那會兒在火車站上時一樣。於是搖搖頭:“回去吧,靛,我們回去。”
車開在高速公路上,飛快,以至臉被風吹得沒了感覺。後視鏡裏靛第三次看向我,我裝作什麽都沒有察覺,隻是側頭看著窗外。
“很累麽。”繞過一道彎,他開口。
我搖搖頭:“還好。”
“看得出來今天你過得並不如我所期望的那麽開心。”
“你期望是什麽樣的。”
“期望……”他笑笑:“其實本來希望能給你個灰姑娘似的夜晚,這也是我連夜趕出那雙鞋子給你的目的。”說這番話時他一直注視著前麵的道路,話音似笑非笑,所以我也不知道這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僅僅為了打破車裏沉悶而作的調侃。
“為什麽……這樣期望。”
“我每個作品都有它一個故事,這雙鞋的名字正好叫水晶。”
“嗬嗬靛,你這麽浪漫。”
“不喜歡?”
“喜歡。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灰姑娘。”
“那就好。整個晚上一直看你有點心思的樣子,我以為你不喜歡。”
“啊,隻是有點累而已。而且,”低頭伸了伸腳,兩隻腳在地上走得已經發黑了,在靛鋥亮的皮鞋邊灰頭土臉:“把你那雙漂亮的鞋子給弄丟了,挺鬱悶。”
“是麽。”回頭迅速瞥了我一眼,他又笑:“如果現在這麽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是因為它們,那就幹脆把它們丟得更徹底一點,鞋子做出來是為了讓人快樂,不是讓人沮喪的。”
“好吧,那就把它們丟得更徹底點。”
“這就對了。”
溫和的話音讓堵在我心髒口一些石頭般的東西似乎消退了一些,坐了坐正,我收回視線看向他的臉。他依舊專注在前麵的道路上,目不斜視的樣子,路燈閃過他的側臉隱在了陰影裏,有那麽一瞬看起來和某人有那麽些許的相似。而曾經也是這樣忐忑鬱悶地坐在某個人的右手邊,某人開著車,我在邊上看著他的臉。所不同的,某人從不會用這樣的話來安慰我,除了不停的打擊和調侃,正如我一直而來對某人所做的。
想著,又一道彎口繞過,我瞥見後視鏡裏一輛銀灰色普桑小小的車頭燈在鏡片上一閃而過。
其實從離開碼頭兩條街之後我就留意到它的存在了,始終保持著這樣的速度跟隨在我們後麵,開始因為車多還不太惹人注意,不過從上了高架後車一少,它就分外的讓人注目起來。不知道靛有沒有發現這一點,我想應該不會,如果不是因為羅警官的話,我也根本不會去留意近百米遠一輛始終跟隨在後麵的汽車。
如果沒有猜錯,它應該就屬於羅警官所指的那個便衣。
“那個碧落,你們認識?”正對著它看,耳邊再次響起靛的話音。
我遲疑了一下:“為什麽這麽問。”
“你看他的眼神。”
“眼神?”
“隻有分開很長一段時間的熟人間再次遇到,才會有你那種眼神。”
“是麽,你看得可真仔細。”
“因為我是你男朋友麽。”說完看見我一下子轉向他的視線,他嘴角一牽:“奶奶說的。”
“外婆……她好象很習慣這樣亂給別人做決定。”
“你不喜歡?”
“喂,靛……”
“嗬嗬SORRY,開個玩笑。不過你和那個男人……很熟麽。”
“還算吧,以前在一起住過。”話剛說完隨即撞見他再次轉向我的視線,我補充了一句:“我是他房東。”
“房東?有意思。”
“有意思什麽,因為他不像是那種會租我們這種平民房子住的人是麽。”
“嗬嗬,不要誤會,寶珠。我隻是以為他和殷先生一樣都是剛從美國趕過來的。”
“哦……殷先生,他和……碧落是朋友吧。”
“不知。奶奶的交友圈子很廣,所以她的朋友隻有她才了解,很多人都是我所不熟悉的。”
聽到這兒忽然想起之前外婆對那位殷先生說的話,我禁不住問:“靛,外婆和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不太好的……”
話還沒說完,被一個刹車突兀打斷。前麵紅燈亮了,靛從口袋裏掏出支煙:“介意麽?”
我搖頭。
他點燃吸了一口:“寶珠,生意場上就是這樣,今天的對手,明天的朋友,明天的朋友,或許又是未來的對手。如果有什麽想知道的,不妨去問問奶奶,從她嘴裏得到的總歸比我這裏正確。”
“哦……也是。”看來他似乎在這方麵不願意對我多談些什麽,坐了坐好,我重新望向窗外:“外婆很了不起。”
“是的,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沒等他話音落我猛地推開車門朝外奔了出去,身後喇叭聲一片響起,靛在車裏對我驚叫了一聲:“寶珠?!”
我沒回答,徑自朝對麵那條街直衝過去,一邊急急躲著邊上朝我直摁喇叭的車子。
“作死啊!!”
“命還要嗎?!!”
“怎麽有這種人的!腦子壞了啊!!”
一路過去罵聲不絕於耳,直到跳上人行道,那條始終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著我從車裏奔過來的身影手一伸,抓著我的胳膊一把將我拖到了他的身邊:“嘖!你在扮演閃電超人嗎。”
“是不是很帥。”
“……小白。”
再次聽見狐狸用這兩個字稱呼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而我所做的隻是用力甩開他的手然後抓住他耳朵擰了擰:“你好啊狐狸,你很好。”
沒像往常一樣推開我,狐狸隻是看著我微笑:“我是很好,你好不好。”
這笑讓我不由自主鬆開了手:“你怎麽在這裏。”
“剛好路過。”
“少給我裝蒜,回去嗎。”
“回哪兒?”
“狸寶。”
他看了我一眼,沒作聲。
“或者你有別的地方可回了。”
他點點頭。
“萬盛國際?”
“哦呀……你居然也會有說對話的時候。”
“看樣子發達了麽,狐狸。”
“嘖,人總得往高處蹦兩下,否則過得還有什麽意義,是不是。”
“也是。你在那裏做什麽,賣點心的?”
他再笑。很難想象一隻狐狸能笑得像個貴族似的優雅,優雅得幾乎讓人看不出來他是以前那隻喜歡嘬著牙傻笑的狐狸:“差不多,”他回答:“差不多是這樣,寶珠。”
“還回來麽。”
“不了。”
“那欠的房租怎麽辦。”緊跟著丟出這句話,我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種不出半秒就讓自己臉紅的問題。
而在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一聲輕笑,狐狸的手指在我額頭上點了點:“一點沒變呢。話說……有個那麽富的外婆還跟我計較那點錢?咱倆誰跟誰,哈?”
我搖頭:“你簽了賣身契的,狐狸。”
“你在要挾我。”
“算吧,話說……人總要為了混口飯吃蹦兩下,否則過得還有什麽意義。”
說著抬頭迎向他的目光,而他隨即被紮到了似的誇張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哦呀大姐,你的眼睛長刺了?”
“是啊,”伸出手指頭戳戳他的肩:“是不是不小心把你給紮到了。”
話音沒落手指被他拈在了他的指間,他低頭嬉笑著看著我:“噯,不如讓你親兩下咱就算清了吧。”
用力抽回手,我衝他笑笑:“你還沒睡醒呢狐狸。”
“哦……呀……看樣子包租婆當定了。”
“嗯哼。”
“好吧,”說著話低頭從口袋裏抽了張卡出來在我眼前晃了晃:“拿去,我們兩清。”
我沒接:“多少。”
“足夠付清我半年的房租。”
我搖頭:“不夠。”
“哦?”
“你不領行情麽狐狸,半年前的房租是按半年前房價的百分比定的,現在我們那邊房價多少。”
“大姐,你好強。”
手伸到他麵前勾了勾:“另外還要加上150%的利息。”
“太黑了吧……”
“這可都是合同上寫好了的。”
“我好象從沒見過這一條。”
“我用的是隱形墨水。”
“大姐前世是當屠夫的吧……”
“逾期還要增加200%的賠償。”
“再還價是不是還會再往上遞增。”
“沒準。”
“嘖……我咋以前就沒看出來你還有這麽個能力。”
“術士他也這麽說。”
“術士,”一聽這兩個字,原本嬉笑著的眼睛裏有什麽光微微一閃:“你又碰見他了。”
點頭:“他現在是我鄰居。“
不知怎的聽了我的話狐狸一陣沉默,片刻道:“留意點鋣。”
這話讓我不由得朝他那雙暗綠色的眼睛仔細看了一眼。眼睛依舊溫和而安靜,隻是似乎有意避開我的視線,他靜靜看著我身後的某個地方。
於是道:“不需要了,他現在有術士留意著。”
“什麽意思。”
我笑,再次戳了戳他的肩:“狐狸,既然兩清,這種問題你管不著。”
說完看到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而沒等他開出口,我一轉身朝著那輛安靜停在對麵等著我的車直奔了過去。
進車還沒關上門,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一串串,控製都無法去控製。
靛隻是看了我一眼,沒有問我為什麽突然衝出車門,也沒問我為什麽一回來就哭了出來,他隻是幫著手忙腳亂的我輕輕關上門,然後一踩油門,將車開離了街邊。
直到“紅鞋”的門前停,他始終沒開過口。
下車進了店,店裏安靜的黑和混著咖啡皮革味道的空氣,讓我腦子裏那種一團糟的感覺略微好了一點,可是滿腦子仍舊是剛才狐狸的神情和他的話,還有他話裏所隱露出的嬉笑中絕對得不帶一點退路的告別。不由自主的眼眶裏又燙了起來,所幸靛進屋後並沒有開燈,隻一個人靜靜走進裏屋去忙他的事情,所以我得以一個人坐在他的沙發上盡情地抹著眼淚。
哭著哭著覺得有點累了,屋子寂靜而黑暗,這樣的環境可以讓人無所顧忌地宣泄自己的情緒,卻又很容易讓人很快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於是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沒喝,走到門外用它抹了抹臉,風一吹臉上被眼淚泡得刺癢的感覺消失了,腦子也隨之一陣清醒。我想自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這件事了,關於狐狸的離開,關於我以後的打算。
決定好了返回店裏,剛坐回到沙發上,忽然發覺自己的手袋裏一閃一閃什麽東西在發著光。
打開一看原來是手機的短信提示,看號碼短信正是羅警官對我說過的那個負責監視我的便衣發過來的。信息很短,就幾個字,說是有事找我,讓我馬上回電。
這讓我覺得很奇怪。
既然他有發消息給我的時間,為什麽不直接打手機給我,我的手機又不是關著的。狐疑著,卻又不敢不打,怕真有什麽很緊迫的事情。於是按著那號碼撥了過去。聽著手機撥通後裏麵嘟的聲響,就在這時,裏屋突然傳出陣清脆的鈴音——
“鈴——!”
極安靜的空間裏極突兀的一聲響,驚得我幾乎把手機摔到地上。
怎麽這麽巧,我這邊剛撥通那邊的手機就響了。
半晌定下神我拿著手機朝裏屋方向看看,手機裏依舊是等待接通的嘟嘟聲,而裏屋的鈴音,也一直在持續不斷地叮當作響。手機一直沒人接通,裏屋的鈴聲也一直沒有停。可靛不是在裏屋嗎,響那麽多下,他為什麽一直都不接?
琢磨著我走到裏屋門前敲了敲。
連敲幾下,一下比一下大聲,可門裏除了鈴聲,沒有人回應。
再敲,我對著門裏喊:“靛,在嗎靛,靛!”
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除了和我手機裏的嘟嘟聲一樣持續不斷著的鈴音。
一陣不安。看了我手裏的手機,掐斷,正準備推門進去,誰知道就在掐斷通訊的一瞬間,門內的鈴音也停止了。
突如其來的安靜,我隻覺得頭皮一陣發冷。
剛才被哭得有點發脹的腦子猛的下清醒了過來,看了看手機再看看門,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朝重撥鍵上輕輕一按。
“鈴!”幾乎是同時,門裏的鈴音再次響了起來,清脆而歡快。我隻覺得脖子後一陣陣發寒。不由自主飛快朝著店門口奔了過去,幾步跨到門外,被門外的風一吹,腳步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半晌小心翼翼折了回去,因為我突然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我撥給那個便衣的號碼,響起的卻是靛屋子裏的鈴聲,為什麽靛在裏麵,可是不接電話,也不回應我的叫門。
難道出什麽事了……
想著加快了步子走到裏屋門口,這時裏屋的鈴聲一下子斷了,我下意識看了眼手機,手機在連續無法接通的狀態下已經自動中斷。
屋子裏再次靜了下來,乍然吵鬧之後的沉寂,我貼在門板上對著裏麵仔細聽了會兒。
裏頭沒有任何動靜。
於是擰著門把將門推開,盡量的小心,盡量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門裏亮著燈,是平時靛工作時開的那盞小小的射燈。在牆角落邊無聲打在那台磨鞋樣的機器上,再擴散開來,照出裏頭這片混雜著橡膠和石灰水味的淩亂天地。
裏頭不見靛的身影。
雖然射燈的光照不強,但看清楚房間每個角落還是沒問題的,這裏麵除了機器就是材料和模型,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他不在,在他不聲不響進了這房間有半個多小時之後。可我始終都沒見他從裏麵出來過,這房間也沒設什麽後門,這倒奇了,沒聲沒息的,這麽一個大活人會跑去哪裏了??
想著,一路往裏走,我一邊又按了下手機的重撥鍵。這一回做過了思想準備,可是當那一聲清脆的鈴音在身後不遠處乍一響起,還是冷不丁地把我嚇得一激靈。
忙回頭朝那方向看了看,那地方是一台三層高的木架子。架子上胡亂堆了些模型和鞋子,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東西。那鈴聲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
邊想著邊隨著聲音一點點走過去,我再次仔細看了看那台架子,直到它跟前,得出的結論是一樣的。可是鈴聲依舊在我麵前一下一下響著,讓人心驚肉跳的那種聲音,仿佛是在嘲笑我的茫然和惶恐。
忽然發覺架子的最頂端我還沒看過,聲音似乎就是從那上麵傳下來的,隱約感覺那上麵似乎放著什麽東西,在架子的最裏頭,可以看到一點輪廓陰影,意識到這一點忙四下看了看。看到邊上一張四方凳子忙一把拖了過來,這時鈴聲又消失了,房間再次恢複成一片死寂,隨著那片寂靜原本被緊張所忽略的黴味也因此倏地下衝進了我的鼻子。
我一陣咳嗽。
急急忙忙把凳子拖到架子前爬了上去,站直,頭離架子頂還差了那麽幾公分。於是小心抓著架子邊緣朝上跳了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最後一下,我嘭的聲從凳子上直跌了下來,因為我看到架子頂靠裏最深處有個人。
一個陌生的男人,橫躺在架子上,臉正好卡在天花板到架子板之間,他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動不動對著我的方向。嘴裏被塞著隻手機,一半露在外麵,頂部因為訊號而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我嚇壞了。
顧不得疼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轉身跌跌撞撞朝房門口跑,跑出沒幾步,一腳踩在地上那片塑膠布上,我身子一滑一頭栽倒在了地上。而那片原本罩在機器上的布也因此被扯了下來,沒頭沒腦蓋了我一身,手忙腳亂一陣扯才把它從我身上扯了下來。總算得以站起身,頭一抬,一眼望見眼前坐著個人。
就在剛才那快塑膠布折著的位置。而原本,我以為那是台機器。
卻沒想到是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美得有點不太真實的女人。
一個……渾身**,脖子、胳臂、大腿全部是被一些線縫合起來的女人!
回過神一聲尖叫,我猛地朝後倒退,隨即感覺身後一陣冷風滑過。意識到不好正要回頭,嘭的聲悶響,我後腦勺被什麽東西給重重一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