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耳邊響起了雨的聲音,從這幢房子外麵傳進來,很大,就像把我困在這裏的那場雨一樣。甚至可以感覺到一些帶著雨腥味的風從房子某個地方飄進來,冷颼颼的,把我『亂』成一團的腦子吹得一醒。

突然而來的變化。

是從鋣把傑傑抓到手心後驟然間出現的,還有周圍一片驟然壓下來的暗。原本亮在客廳裏的燈刹那間都熄滅了,僅有的光線來自窗外的路燈,湍急的雨把燈光打得模模糊糊的,帶著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過的,那種來自外界的聲音。

相當突兀的轉變,突兀得讓我一時很難適應,甚至沒來得及對外麵清晰的雨聲生出那麽點興奮,隻呆看著鋣重新落回到我身邊,落地的姿勢很輕,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托著似的,無聲無息在我麵前站定。

手裏那隻貓像隻瑟瑟發抖的『毛』線團,它睜大了一雙眼看看鋣,又看了看我,嘴裏發出‘咪’的聲輕叫。轉眼被鋣丟到了地上,“不是它。”我聽見他低低說了一句,並且抬頭在整個大廳裏慢慢掃視,目光刀似的冰冷。

他這種樣子讓我緊張。原本在剛才那一刹那的轉變之後我以為自己已經脫困了,可是鋣眼裏那種並不安定的神情讓我對此產生懷疑。

手腕沒再感到剛才那種刺骨的痛,也不見了之前那片可怕的紅光,整串鎖麒麟這會兒和往常一樣安靜懶散地垂在我手腕上。我下意識『摸』了『摸』它,朝鋣走近了點:“鋣……”他抬手,示意我噤聲,轉身朝方潔房間的方向走了幾步,突然身影倏地下不見了。

我一驚。

想出聲叫他,可是他剛才的舉動又讓我不由自主地閉了口,再次朝周圍掃了幾眼,我確定鋣真的不見了,原本他站的地方橫著那隻貓細長的影子,沒了之前驚魂不定的狼狽,它慢吞吞伸長了脖子在地板上嗅了嗅,然後把目光轉向我:“真是急『性』子,這隻麒麟。”

再次聽見這隻貓開口,我沒有太多的驚訝,但它能認得出鋣是隻麒麟卻叫我吃驚。

“他把我們丟在這裏,真是該死。”咧了咧嘴,傑傑朝我走了過來,目光裏有種磷火似的東西在黑暗裏微微地閃:“他難道不知道這對於我們來說有多危險。”

“是麽。”對於這隻貓,我想問它的話其實很多——為什麽我會被困在這裏;我被困在這裏是因為林默還是因為它,因為在鋣出現前隻有它能看見我在那個世界裏的處境;它為什麽會說話;它到底是種什麽東西……

但最後什麽都沒問,我隻是胡『亂』應著它的話,一邊朝大門口的方向挪。試圖挪到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然後奪門而逃,可這小小的念頭似乎被那隻貓一眼看穿。它朝我咧了咧嘴,一縱身跳到了我的身後:“現在還不可以。”

“為什麽。你走開!”

“我是為你好,那隻麒麟不在,你走到哪裏都不安全,不如跟我一起待在這兒,趁那個還沒徹底消失。

“你什麽意思。”

“意思,”走到我腳邊,傑傑蹲了下來,兩隻眼卻和鋣一樣朝周圍不停掃視著,像是在找什麽東西:“你也看到了,這房間裏發生過的那些事,不太幹淨的一些事。”『舔』了『舔』嘴角,它又朝我看了一眼,見我沒吭聲,它繼續道:“人就是這麽蠢,錯過一次後往往會用更大的錯誤去彌補,就像林默,我一向覺得他很聰明,能賺錢,也能在自己老婆眼皮子底下和別人**,說真的,我覺得他還是個不錯的主人,他總是給我最貴的那種貓糧,而且還沒讓方傑閹割了我,這點上至少比那個每天就知道把我抱在手裏當玩具的女人強。不過沒想到這麽聰明的人蠢起來還不如地下室那隻老鼠,”說到這裏動了動耳朵,它警惕地豎起了脖子。

這舉動讓我一陣緊張。

片刻它的表情又緩和了下來,『舔』了下爪子,它再次開口:“如果你聞到有什麽香的味道,你得記得提醒我,最近我的鼻子不太好使。”

“香?什麽香?”我問。因為它不說的時候倒也沒注意,被它一說,我隱約覺得空氣裏似乎真的有什麽不一樣的味道存在,那種『潮』濕的、類似某種熏香似的味道。但味道很淡,似有若無的,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一種香,你們人類常用來上供用的那種,不過不太一樣,它叫還魂香。”

“還魂香?”隨口應了一句。鼻子裏那種似有若無的香味不見了,剛才那一陣短短的感覺確實是我的錯覺。

無論什麽樣的人,在這種鬼地方跟這麽一隻鬼裏鬼氣的貓在一起談論這樣的話題,總不可避免感覺會受到一些精神上的影響,就像談到蛋糕總不免讓饑餓的人吞口水一樣。而我更關心的是鋣的去向,從剛才消失後他就沒再出現過,把我一個人同這隻貓一起丟在這房間裏,他到底上哪裏去了?想著不由自主又朝大門看了一眼,可是那隻貓的眼神追著我的視線。真該死,它知道我在想什麽,而我不知道我現在的力氣是不是讓我有那能力和它對著來。

我餓得快要崩潰了……

“對,它是用死人灰做的,術士說它可以用來招魂。”

“術士?”這兩個字讓我一激靈:“你認識術士??”

“不認識,我隻是聽說。要知道,貓的耳朵不比狗差,有些東西不需要特別留意,但總能讓你聽上那麽一點。”

“……你說那東西可以用來招魂?”

“沒錯。”說著話斜了我一眼:“說真的你真叫我失望,大姐,你剛來時我以為多高的高人來了……真沒想到,居然是連三腳貓都不如的一個蠢蛋。本來為了救你布下的場倒差點要了你的命,我說,就你這能耐為什麽還會帶著那種東西。你找死麽?喵。不要以為瞪我我就會怕你,現在還想問什麽,是不是想讓我告訴你為什麽這裏有還魂香??”

我確實很想知道,但沒問。它這話聽得真叫人想發火,可是我發不出來,我隻能盯著它看:“叫你失望了,我很抱歉。”

“算了,你已經吃夠苦頭了,而且我還不想得罪你。你是傑傑需要的。”

“你需要我幹什麽。”我很佩服這隻貓什麽樣的話都能堂而皇之地說出口。

“需要你幫我對付那隻被這種香引回來的東西。”

“你是說方潔?”不知怎的脫口而出這個名字。下意識認為傑傑所說的東西就是指方潔,因為林默曾試圖不惜一切去換來讓她複活的機會,我沒有理由不懷疑那個術士後來又答應了林默的條件,藍本就是個眼裏隻有錢的男人,他自己都說過,幾百萬美金堆在眼前的話,他沒理由去拒絕任何買賣。

那麽是不是方潔呢……我被困在這個地方差點餓死,又和她有沒有關……

“不是。”傑傑回答,回答得很幹脆。

“不是?”這倒讓我困『惑』了,一時胃裏那種可怕的啃嗜感變得淡了些,我看著這隻貓,等它繼續往下講。可就在這時突然鼻子尖聞到一絲淡淡的香。

很怪異的香味,這麽淡,卻有種濃烈的刺激感。像是一股『潮』濕的甜被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朝你臉上塗,那味道很不舒服,甚至讓人心髒突然間一陣不安的急跳。“傑傑,”我不由自主地道:“我好象聞到香的味道了。”

話音落就看到那隻貓忽的下從地板上直竄了起來,跳到沙發上一陣掃視,這時我才發覺,那張隱在黑暗裏幾乎同夜『色』混在了一起的沙發上,有個人坐在那裏。

仰頭靠著沙發背,他像是睡得很死,可是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對著我的方向。細看瞳孔裏似乎有這層灰蒙蒙霧般的東西,這讓他看上去像死了一樣。這個靠在沙發上的男人是林默……

意識到這點我吃了一驚。思忖著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弄成這種樣子。正要跑過去看看他到底是怎麽了,卻被傑傑一口咬住了鞋子朝後扯。

“傑傑??”

“別出聲!”鬆開口它衝我叫。然後一扭身朝廚房方向跑了,我看著它小小的身體一溜煙閃進了那扇門內的黑暗中,正惶惶然不知所措,它從裏麵探出了頭:“過來!你過來啊!”眼神看上去很焦躁,我不知道它這是怎麽了,回頭看著林默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我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猶豫著,鼻子裏那股香的味道忽然一『**』,一拔啦開來濃濃一陣隨著道冰冷的風突然從某個角落裏直撲了出來。衝得我腦門心辣辣地一疼。轉眼看到傑傑衝出廚房跑到我邊上,似乎想朝我身上撲,爪子一揚,它突然像撞磕到了什麽,嘴裏尖尖一聲怪叫淩空躍起急轉身再次跑進廚房,倉皇得像隻受驚了的兔子。

我不知道它到底看到了什麽讓它這麽害怕,隻覺得一道麻冷的感覺隨著那味道的再次濃烈從我後腦勺慢慢鑽了出來,我感覺身後好象有什麽東西。

就在不太遠的某個地方,那東西在看我,甚至脖子上絲絲不知道哪裏吹來的涼風就是它的呼吸。

可是我僵著脖子不敢回頭去看上一眼。

又一陣冰冷的風從我脖子後吹過,傑傑那雙磷光閃爍的眼睛在廚房裏閃了閃,我聽見它在裏麵叫,叫得像隻**的老貓。

“嗷……嗷……”

突然有什麽東西貼著我手臂從後麵『摸』了過來,冰冷而有力。

回頭一瞥間隻見一顆蒼白的人頭就俯在我的肩膀上,驚得我頭皮猛乍了一下,當下不假思索朝大門口拔腿就跑,沒跑出兩步腳下一絆,我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絆住我的是剛才在我肩膀上盯著我看的那顆頭。原本,我以為她是為了林默而回來的,那次我看到她像個影子似的跟著他。可是我錯了,她咬著我的褲腳抬眼看著我,嘴裏發出些模糊的,不知道是哭還是在尖叫的聲音。

這個叫安的女人。她為什麽要纏我……我抬腳試圖把她踢開,可是她嘴裏的叫聲更大了起來,在靜得像座墳墓的房子裏尖銳地回『**』著,震得我心髒一陣整急跳。

這時不遠處響起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抬頭看,發覺有個人正從我剛才站的地方走了過來。步子很慢,每一步都好象要考慮很久才邁出似的,而鼻子裏那股熏香的味道更濃了,濃得讓我喉嚨裏充滿了苦澀油膩的感覺。

那個朝我走過來的人影是方潔……

她眼睛睜得很大,但沒有看著我,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麽地方,她的瞳孔沒有焦點。走路的樣子很怪,一步身子會晃兩晃,這讓她不得不伸出手去控製身體的平衡,可是走路時不靠腰卻靠著肩膀發力的動作讓她即使這麽做,仍舊很難讓身體處在一個平衡的狀態。

她就以這樣奇怪的姿勢朝我走過來,“林默……我不想死……”她說:“林默……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意識到這個走路姿勢異常的女人錯把我當成了林默。

快到我邊上時她的步子突然加快了,踉踉蹌蹌朝我身上撲,急得我趕緊朝後挪,可是腳上的頭顱纏得我很難動彈。忍不住對著那顆頭尖叫:“走開!你給我走開!!”

“咯咯咯咯……”頭顱瘋笑了起來,一邊依舊死死咬住我:“咯咯咯咯咯咯……”

突然方潔朝我身上直倒了下來,整個人完全壓在了我沒來得及逃開的身體上,她身體重得像塊實心鉛,並且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熏香的油腥味。這味道讓我想吐,可是除了幹嘔我什麽都吐不出來。大把冰冷濃密的長發歲著她頭的靠近纏在了我的臉上,這感覺讓我心髒緊繃得快要裂開。

我被一個死人抱住了……不論她生前是多麽美麗和優雅,她現在是具屍體……一具帶著古怪味道並且活動著的屍體!

“鋣!”好容易掙開那些頭發的糾纏,我對著周圍死寂的空間大叫:“鋣你在哪裏?!鋣!”

可是鋣沒出現,無論我怎麽叫,他沒再像之前瀕臨絕望時那樣奇跡般地出現。客廳裏除了回音什麽也沒有,甚至那隻貓也沒再從廚房裏出來,那隻口氣比膽子硬的花『毛』貓。

我隻能硬拖著那具屍體和腳上的頭朝大門口爬,那段不過幾步遠的距離,在我眼裏像隔了道科羅拉多大峽穀。好容易爬到門口正伸出手去『摸』門把,手腕突然被抓住了,方潔的手抓著我的手,我一下子沒了開門的力氣。

雖然她的手很軟,軟得不像個死人,可是那種柔軟掩蓋不掉她皮膚內部滲出來的屍癍。她那隻滿是屍癍的手從我手指上劃下來一直抓到了鎖麒麟上。

“林默……”然後湊在我耳邊輕輕地叫:“救救我啊林默……”她嘴裏散發著和那隻貓一樣『潮』濕的泥土味,這味道並不臭,可是很惡心,惡心得讓我心髒也開始發抖了。

她突然抓著我的鎖麒麟用力往下扯。

隻覺得一股尖銳的疼痛從我手腕上直刺了出來,明明方潔在扯我手上的鏈子,可卻活生生像是在扯我的皮!“啊!”我忍不住尖叫,一邊用力掙紮:“放開我!”

頭頂響起了一陣咯咯的嬉笑。抬眼望見那隻頭顱在門上俯瞰著我,它笑得很開心,那雙一邊笑一邊朝下滴著血的眼睛不知道究竟是看我還是看著用力拉著我手上那根鏈子的方潔。

方潔的手在發黑。並且冒出一股肉燒焦的味道,而她還在用力地拉,拉得我皮膚上滲出一個個鮮紅『色』的小點。突然那顆頭朝我俯衝了下來,我不知道它想做什麽,隻本能地伸手去擋,可是隨即手腕上被刀割了一樣,一道血從皮膚裏猛地『射』了出來!

我嚇壞了,眼睜睜看著那片血迅速流滿整條手臂,而鎖麒麟一碰到我的血就開始抖了,瘋狂地抖,瘋狂地在方潔的手指間啪啪地跳動。片刻‘哢’的聲響,方潔那隻手斷了,斷了的手隨著鎖麒麟不停地上下擺動,發黑了的血從斷裂處濺到我臉上,不腥,帶著股熏香和泥土的?味道。就在這時那顆頭突然停住,懸在我頭頂對我猛一張嘴,我隻覺得自己身體裏有什麽東西一瀉而出似的從鼻子裏衝出,朝它嘴的方向源源不斷流了過去。

我甚至無法控製自己不去呼吸,因為那瞬間我已經窒息了,可是窒息的胸腔裏不挺地有東西朝那顆頭大張著的嘴裏流進去。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腦子裏一片空白,我覺得自己快被抽幹了,那種大片大片的力氣和神智從我身體裏瘋狂湧出的感覺。

它不過就是一顆頭顱,而且離我僅僅幾一抬手就能夠到的距離,可我根本避不開它,甚至連伸手把它推開的力氣都沒有。都說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會爆發出一些反常的力量,我想那些人一定沒經曆過什麽叫走投無路的真正感覺,那是徹底的喪失反抗能力的絕望。甚至連動一動手指的可能『性』都沒有,更不要奢望自己會突然變身成為一個偉大的黃金鬥士。

那是空想,除非我是神。

所以我所能做的隻有僵硬在那裏看著那顆頭顱不停地從我身上吸走那些看不見的東西,它一邊吸一邊咯咯地笑,這個曾經小鳥般單純而依賴人的女孩,她變成鬼以後居然會戾氣這麽重,重到無法想象,好象一隻沉睡了百年的冤魂。

而又是什麽東西將她變成這樣的……最後一點意識在被吸走的時候,我看著她那雙鮮紅模糊的眼睛,問著自己。我想不通,我死得冤,而我死了以後會不會變得和她一樣厲害……

這不可能……

沒可能的事……

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突然身體裏東西迅速流出的感覺停止了,仿佛那隻不受控製的水管子終於被壓住了閘。我看到那顆頭依舊張著嘴對著我的方向,嘴唇微微蠕動,散發著一股腥臭的味道,可是再無法從我身體上吸走些什麽。

身後那道門發出了點細微的聲音,在這一片突然而來的寂靜之中。我忍不住抬頭朝上看了一眼。然後發覺有些細細的光從門的縫隙裏滲出來,很少,點在頭顱上閃爍出一點微微的紅。

片刻咯的聲響,那道門突然消失了,就像沙漠裏的風突然卷起一塊幹涸了幾萬年的白堊土,再把它輕易碾得粉碎。我看到門外站著道身影。長長的紅光彎月似的從他手掌間刺出,一把劍似的。‘劍’尖正對著我麵前的這隻頭顱。

然後手一抽,頭顱落地,而我身上那具屍體也在瞬間變得更沉了,沉沉壓在我的身上一動不動,幾乎重到要把我脆弱的幾根肋骨給壓碎。

他走進來伸手把屍體扯開,手腕上那根銀『色』鎖鏈垂到我麵前,我抓住它讓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沒站穩,隨即被他一把拎起來摔包似的摔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這我吃了一驚:“鋣??”

鋣沒有理我,低頭用手裏那把腥紅『色』的“劍”將頭顱從地上挑了起來,張嘴,而那顆原本沒了任何生機的頭顱突然一陣尖叫,在“劍”尖上發出震陣劇烈可怕顫動。

一度我以為它就要從那上麵震下來了,可是沒有。

很快它就沒了任何動靜,隻是嘴依舊張著,一些『乳』白『色』的半透明東西從它這張嘴裏慢慢湧了出來,流進鋣的嘴裏,直到變成徹底透明,頭顱焦掉了,滴著油發出吱吱的聲響,然後變成一團碎末從上麵落下。

整個過程我在鋣的肩膀上看得清清楚楚,因為他的手抓著我的脖子不給我移開視線的機會,甚至連閉上眼都來不及,那一切就進入我眼底了,我想吐,可是鋣突然回過頭。他眼裏那種銳利的光讓我全身一淩。

以至吐的感覺一下子就全消失了,我呆呆看著他,像個傻子一樣。

他的臉自眼睛以下青麵獠牙。

我第一次看到鋣這種樣子,像隻半人半獸的怪物,他用那隻滿是獠牙的嘴壓在了我張開著的嘴巴上。有什麽東西隨之進了我的嘴,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也沒辦法去知道,因為我很快昏了過去。

***?***

回到家,客廳裏的燈亮著,狐狸原來在家裏,沒有出來找我。

意識到這一點我在門口坐了會兒,看著早起的人一個個出門上街買菜,看著路燈一在盞盞隨著天光大亮而熄滅。有走過的匆匆朝我這邊看了幾眼,眼神很怪,就像之前送我到家門口的那個司機。而這目光真實得讓我很愜意。

忽然一絲微微的甜香從門裏飄了出來,是狐狸經常燒的糖粥的味道,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站起身把客廳門一把推開,意外的,客廳裏並沒有狐狸悠閑坐在那兒的身影,隻有桌子上一碗粥在冒著煙,雪白雪白的米粒散發著股軟糖似的甜。

再次確定狐狸沒再屋子裏,我走過去拿起碗就朝嘴裏倒。倒得臉上身上全是粥,也沒去管,隻管著一口一口朝嘴裏吞,我餓得發慌了,慌得那張嘴一碰到食物就變成了一隻饕餮般的瘋子。

三口兩口就把那碗洲給喝了個精光。身子因此恢複了點力氣,我四下尋著有沒有別的可以吃的東西,頭一轉,卻意外地撞上一雙眼睛。

那雙暗綠『色』的眼睛在廚房門前看著我,若有所思的樣子:“回來了?”

“回來了。”我點頭,心髒突地『亂』跳。

“跑哪兒去了。”

“林默家……”

“你很會跑。”

“還差點死掉。”

“看出來了。感覺怎麽樣。”

“很糟。”

“是麽。”他又看了看我,沒有任何波瀾的那種。這無謂的目光不知為什麽讓我心裏酸得發慌。“廚房裏還有粥,要吃自己去盛。”他又道。轉身上了樓。

我應了一聲。低頭瞬間眼淚撲哧哧就掉下來了,止也止不住,不過反正他也看不到。盡管這樣,粥還是要盛的,於是一邊掉著眼淚一邊朝廚房裏走,想著狐狸的表情和他的話,嘴就**了,我聽見一些低低的抽泣聲從我不整齊的鼻子裏響了出來。

趕緊朝廚房裏跑,經過樓梯口卻驀地被一隻手拉住。

不知為什麽,原本已經上樓的人又跑了下來,他抓著我的手,我聞到了他身上隻屬於狐狸的味道。淡淡的香,卻帶著雨水的『潮』濕和土腥。於是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這才注意到他頭發是濕的,一團團粘在腦後,有點狼狽的『亂』。

“你剛回來?”我問。

他沒回答,隻是鬆開了手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眼裏依舊什麽表情都沒有,可是狐狸在沒有任何猥瑣表情?都市小說的時候那樣子會讓我發慌。

“我……在林墨家撞到那東西了。”越是不問,越是想說,我不相信失蹤了那麽久他真的沒有擔心過:“很厲害。”

“哦。”狐狸輕輕應了一聲,眼睛微微彎起,朝我笑了笑:“有長進,活著回來了。”

“你……”我想問,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可是話到嘴邊又被我吞了下去:“是鋣,他幫我從那裏逃出來的。”

“是麽,”再笑:“看樣子術士的鎖鏈不像他吹噓得那麽牢麽。”

“我以為自己這次不會再活著回來了……”眼裏有什麽東西再滾來滾去,我努力克製著不讓它在這隻沒心沒肺的狐狸麵前掉:“好幾天,我都不知道到底多少天,什麽吃的也沒有,我也走不出去,我在裏麵靠喝一點變質的牛『奶』過活……”

“看樣子是次悲慘的經曆。”狐狸點點頭,我突然很想把他的頭『揉』碎了再從窗口丟出去。於是深吸了口氣,我把眼睛裏那團搖搖欲墜的東西憋了回去,拿筷子敲了敲手裏的空碗:“死狐狸,有個好消息,這個月不發工資了。”

“啊?!”聽我這麽一說那隻死狐狸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特別的表情,他從地上跳了起來,連腦袋都打回了原形:“WHY??為什麽沒工資?!”

“為了紀念我災難『性』的一次經曆。”

“沒理由讓雇員陪著一起紀念吧老板??”

“因為雇員沒什麽良心。”

話還沒說完我被狐狸抱住了,他把我抱得很緊,緊得有那麽一瞬我以為是出自他的關心:“哦呀,老板,狐狸很有良心,非常非常有良心。”這句話徹底顛覆了我最後那麽點小小的期望,於是把他朝外一推,我用力踩了下他的腳爪:

“閃一邊去,死狐狸,去,快去準備,老娘今天要吃十八隻蹄膀。”

“十八隻啊……老板有喜了?”

“有,喜在下個月工資也不用發了。”

“沒天理啊!!”

“天理?狐狸,在我店裏哪有什麽天理。”

這時門鈴響了,似乎有客人從店外走了進來,狐狸甩著尾巴蹬蹬蹬迎了出去,我趁機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走進廚房。

廚房的灶頭上咕嘟嘟熱著鍋白粥,狐狸煮的粥比姥姥煮的還要好吃,因為裏麵有牛『奶』和蜜糖,所以聞起來那味就跟『奶』糖似的,我用力舀了幾勺倒進碗了,端起來聞著那噴香的味道正要往嘴裏倒,冷不防突然兩隻手從身後伸出來把我抱住,促不及防間那碗粥被我撒了滿地。

回頭望見一雙紫『色』的眼睛,微微閃著光,像兩朵盛開的紫羅蘭。我吃驚不小:“鋣??”

鋣沒有開口,頭靠在我的臉上,他緊緊抱著我的肩膀。身上有什麽東西斷落了下來,掉在地上鏘啷啷一陣脆響,是術士那根用來栓住他的鏈子。

“嘖,”一股淡淡的煙味從身後飄了過來,我聽見有人自言自語:“畢竟是上古神獸,不好控製呢,倒白白浪費了我一根難得的冰鐵,罷了罷了,還了還了。”

回頭看到術士站在門口,一手『插』著褲兜,一手拈著煙。身後狐狸在我望向他的時候轉身離開,轉身那一瞬間,眼裏似乎有什麽光針般一閃。

雨季終於過去了,更多的日子變得酷熱難當,每天陽光暴曬著這座城市,讓人不禁懷念起前陣子那段雖然陰濕,但好歹還不會讓人熱得難以忍受的日子。

麒麟又回來了,說不清是什麽原因,他脫離了術士的控製回到了我的店。於是每天又可以聽見他在閣樓上走來走去的聲音,還有狐狸抱怨的嘀咕。

而林默家的事在那天之後沒再被我們中的任何人提起過,它是我記憶裏一段真實而可怕的東西。至今我不知道林默到底怎麽樣了,最後一次看到他,他坐在自己客廳的沙發上,看上去像個死人。我不知道在我被座房子困住的時候他遭遇到了些什麽,也許比我更糟,但我什麽都打聽不到。我不想再去他家裏了,也再沒見他到我店裏來過。

術士說,動用還魂香的人不論給予還是接受,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所以他一直不肯做這筆生意,隻是給了林默一些讓他可以好好保存屍體的方法,沒想到他最後還是找到了那種被禁的東西。而他到底是問誰要呢,這恐怕將成為一個永遠的不解之謎。

術士還跟我打聽了那隻貓的下落,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對它那麽感興趣,也許因為它把我困在那房子裏的能力?那麽一隻會說話的古怪花貓。我到現在還不太清楚它到底是妖是鬼。

之後打過幾次電話去林默家,但一直都是無人接聽狀態,直到某一天終於有人回應,卻原來房子換了主人。問起林默,新主人說不知道,他們隻是通過第三方的方式簽了合同交了押金就住了進來,其他一無所知。

也好,就這樣吧,讓一切變成過去,不需要再借助其它方式把他們喚醒。愛情,婚外情,報複,執念……他們都累了,三個人都是。

我身體在一周後恢複了原來的體形,甚至還有發胖的趨勢,誰讓我這段時間一直拿蹄膀和蛋糕當點心。這叫林絹感到失望,她本以為我減肥成功了,沒想到一禮拜不到我又被打回原形,簡直比彈簧的節奏還快。

因此來店裏幫忙幾天後她再也不肯來了,她說我和狐狸都在壓榨她,一個壓榨她的體力,一個壓榨她的腦力。隻有銀發帥哥鋣是好人,可是好人不愛說話,這讓她無法發揮她擅長的唧唧喳喳。於是我不得不在過了一星期的舒坦日子後重新披掛上陣,去站我的收銀台以減掉我『臀』部睡了七天多出來的贅肉。

有點不太習慣,特別是陽光燦爛的午後,這鬼天氣讓我一個勁的犯困。

於是忍不住趁店裏沒什麽客人的時候在櫃台上趴了下來,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門鈴一響,我聽見有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店裏有人嗎?”一個少年陽光燦爛的聲音,並且聽上去有點隱約的耳熟。

我抬起頭:“歡迎光臨……”

隨即看到一個穿著時髦而誇張的大花紋T恤的少年站在店門口看著我,眼睛亮閃閃的,在陽光下折著琥珀『色』的光:“老板娘?”他問,那上上下下打量著我的眼神就像隻挑剔而驕傲的貓。連頭發也是,那麽一層豐厚美麗的頭發和他眼睛一樣有著透明的琥珀『色』的光澤,甚至帶著點挑染出來的斑紋,真的像隻虎皮花貓。

我也很不客氣地打量著他,然後點點頭。

他把手裏的包一丟幾步朝我跳了過來:“老板娘!還認得我嗎??”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一呆。慌忙朝後閃,卻見他半空中身影一縮,轉眼間真的變成了一隻貓。

一隻大大的虎皮大花貓。

直撲到了我的臉上用那雙肥肥的爪子抱住我的頭,它快樂地尖叫:“問一下啊!在這裏租個房間多少錢一個月!有沒有打折,術士說你總是給帥哥很大的優惠,所以他推薦我上你這裏來試試,我都快流浪一星期啦大姐!給個地方住吧!一個窩就行!”一邊說一邊歪頭朝我豎起一根爪子,而我在這突然的變故裏還沒來得及緩過神。

隨即見它銜著地上的包就竄進裏屋去了,一路走一路發出通通的撞擊聲,轉眼到了我的頭頂,那位置好象是連著小閣樓一個空置的壁櫥。然後我聽見裏麵傳來一陣嗡嗡的叫聲:“好地方啊老板娘,傑傑就住在這裏啦,就借助一陣子啊老板娘!一陣子!”

於是從那天起,我的家裏除了一隻狐狸和一隻麒麟,又莫名其妙多了一隻名叫傑傑的貓,它說它沒辦法和新主人住在一個屋,所以不得不離家出周。

為了它的入住,我不得不每天晚上燒一條魚,因為狐狸不喜歡燒這種腥味重的東西。傑傑一天沒魚吃就會很鬱悶地跑到鄰居家嚎叫。

傑傑很能吃。

那個該死的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