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第150節

有些東西,看到了想當做沒看到,可是根本做不到。

在那晚之後,我發覺自己再難用正常的情緒去麵對我那個唯一的堂房兄弟,雖然他一如既往地像個真正的兄長般的對我好。帶我去看那棵害他跌破頭的老桑樹,同我嘮家常。而我每每單獨麵對他的時候,總免不了會想起那晚的情形,那時六姑在他身下那種陌生的表情,他**著對著我的背影……

**……**……**……

年輕的姑姑和妖嬈的侄子伊平。

來爸爸的家鄉短短不過幾天,我就經曆了這樣多的事情,在這麽一個小小的,偏僻閉塞的村莊。而之後還會發生些什麽呢,誰知道。

電依舊沒來,雪依舊斷斷續續在下著,村裏的人依舊無法走出去。從我住的地方往北走不過幾十步遠的距離,那個堆放雜務的小樓裏至今還躺著四姑的屍體,為了保護現場那地方一直被鎖著,白天經過時,透過窗可以看到她蒼白的臉和一雙直愣愣對著天花板的眼睛。嘴裏的冰是早就化了,屍體的僵硬讓它依舊保持著原先大張著的樣子,這讓她一張臉看上去扭曲得更加猙獰。

風裏隱隱飄來一絲絲年糕的香氣。

小年夜了,家家戶戶把門前窗下的紅燈籠都點了起來,很熱鬧的顏色,尤其是在斷電缺光的日子裏,可是那些熱鬧的顏色燃燒不出節日熱鬧的氣息。

沒人快樂得起來,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後。

入夜遠處隱隱傳來一兩陣鞭炮聲,稀稀落落的,牽強的快樂,像是這寂靜的新年來臨之夜所發出的淡淡嘲笑。而我也是在這樣一種時刻裏第一次萌生了想就此告別了叔叔嬸嬸們,迅速打道回府的念頭,雖然明知道不可能。

從來沒有哪一次的新年會過得那麽壓抑,即使在姥姥去世之後陪伴在我身邊的隻有一隻少有人性的狐狸精。

七八點鍾光景全家開始祭拜老祖宗。拜祖宗時所有門窗都是要開著的,因為可以方便祖宗們進出,正對著供桌地上燒著大盆的紙錢,全家人依次在那位置對著供桌磕頭。

祭拜時依舊沒有看到爺爺出現,是由大伯伯代替他磕的頭。孫子輩的我排在最後,坐在客堂外那棵老桑樹下等著的時候,鋣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走到我邊上站定,靠著樹。

有時候覺得他就像團不為任何而存在的空氣,

常常他會很安靜地坐在我身邊,也不和我說話,也不看我,隻是那麽坐著,靜得讓人幾乎能忘記他的存在。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更不喜歡留在我家我的身邊,從他待在我身邊時偶爾會被我窺知的一絲半毫神情可以看得出來。他眼裏的不耐,他的厭倦,他的不快……他就像一隻被無形的手禁錮在我身邊的野獸,收起了利爪漫不經心合上眼,可眼裏時時會閃出試圖割斷那條枷鎖的光箭。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如此,也無數次見到他一個人推門而出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卻又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又回來了,出現在我視線之內的某個地方。我想這一定和狐狸有關,狐狸把他變得和最初不同了,很不同。而這樣做的結果會是什麽,同樣,我不知道。隻知道至少是現在,他們能這樣平和地在我的身邊,我很僥幸,僅僅是僥幸,而這份僥幸可以保持多久,還是不知道。鋣這個人,就像個最不安定的未知。你看得到他現在的平靜,看不到他未來到底會如何。

我覺得我真的是很無知,正如我對於一些我不得不去麵對的東西時所必然的無能。

就像是站在一片玻璃深淵,有時候感覺自己似乎能看到一切,但其實我無法真正摸到那底下任何的一絲一線。

“你在想我的事麽。”那麽發著呆的時候,我聽見鋣在邊上問了一句。

我沒回答。因為他很快又道:“你還沒資格讓我感到討厭。”

我臉紅了又白,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轉念想到這不是狐狸,於是低下頭不去看他。

麒麟是種奇特的生物,有時候他直接地可以看穿人的心髒。無法隱瞞內心的話會給人很大的困擾,所以有時候也許不是他想從我身邊離開,而是我刻意的想避開他。不再像最初時那麽一口一聲地叫我“神主大人”,也不再用那種讓我害怕的咄咄逼人的眼神看我,在安靜的時候他和普通人沒太多兩樣,隻是還是讓人敬而遠之,因為他現在坦白直接得讓我有點害怕。

沒人喜歡被人輕易窺知自己內心的想法,即使對方是隻動物,誠實坦白而純粹的動物。

忽然對他以前的駕馭者膨脹出了很大的興趣,這念頭更早之前在我腦子裏轉了不是一天兩天,於是在一陣沉默之後,我問:“鋣,你以前的主人是什麽樣的。”

對我的問題露出一絲微微的詫異,鋣看了我一眼,然後似乎想到了些什麽,因為我感覺他在那之後意識有些遊離了一時半會兒。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就這問題給我任何回答的時候,他道:“很自負,很跋扈。”

我呆了呆,因為沒想過這樣的形容會從這麽一隻高傲的靈獸嘴裏說出來。

自負,跋扈。

究竟是什麽樣一個人能以這樣的態度操控麒麟於股掌之間。當然不論是什麽樣的,他必然是個很強勢的人,強勢到有足夠的資本去在他麵前自負和跋扈。

“每一個……都一樣麽?”

“我的主人隻有一個。”

隻有一個?

野獸為強過它的生物而伏首,麒麟應該也是這樣。但人不同於麒麟,隻有百年的壽命,所以才會有繼承一說,而每一任繼承者對於麒麟來說,都是和他眼裏的那個唯一的主人是一樣的嗎?

這念頭在我心裏轉著,我沒有把它說出來。

“你還要守著他多久。”見我不語,鋣問。

突然間被打算了思路,我有點茫然地看了看他:“誰?”

“那隻老妖精。”

“狐狸?”

這麽問回去的時候,我看到他眼裏閃過一絲憎惡。

很明白的一個表情,明白得我突然感覺自己說什麽話都是多餘。於是轉身朝屋裏走,剛走了兩步,突然聽見聲後一陣低低的咆哮。

忍不住一個哆嗦。想回頭看,對麵房門上門簾一掀,一道身影從裏頭跨了出來:“磕頭了磕頭了。哦呀……小白,臉色那麽難看,見鬼了?”不等我回答,目光從我臉上移到我身後,兩眼微微一彎:“你在對她說什麽,鋣。”

“你認為我會對她說什麽。”

“誰知道呢。”

“你怕我會對她說什麽。”

“誰知道。”甩了甩尾巴,臉上依舊是微微的笑,狐狸轉身朝我勾了勾手,然後搖搖晃晃返回屋裏:“會說話的工具,或許是種罪孽。”

“工具麽,那不是你有資格定論的。”

“走快點小白。”似乎沒有聽見這句話,狐狸哼著歌徑自蹦進了客堂。

“狐狸……”我跟在他後麵叫了他一聲。不明白他們針鋒相對地究竟在圍繞我說著些什麽,遲疑著在門口站住腳步想叫住他問個明白,卻隻看到他歡快湮沒在客堂人群裏的人影:

“哦呀,好香的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