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第295節

早飯是本新伯做的,林絹說得沒有誇張,他的手藝的確好得讓人回味無窮。但我沒看到他的妻子——那天晚上那個個子小小,衣著整潔的老太太。我想可能她是個不怎麽愛拋頭露麵的老派女人。也沒看到周林,這正合我意,昨晚那一幕讓我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如果他真的出現在這裏,我想我肯定會吃不下早飯。所幸他沒來,所幸。我不知道自己在這地方還會再用到多少次這個“所幸”。

吃過飯林絹一個人走了,她要去看周銘,並且答應會盡早趕回來和我在一起。我覺得她在做出那種保證的時候就像把我當成個三歲小孩子,其實她完全沒必要這樣,我並不是個能被陌生環境給壓抑到的小孩。可是誰想她離開後不到五分鍾,我就發覺自己確實被這環境給壓抑到了,幾乎無可抗拒。

當這間偌大的廳堂隻剩下我一個人之後,我發覺麵對著一桌子噴香的早點我居然一點胃口都沒了,之前我還恨不得不管自己的腰圍再吃上一塊糕餅什麽的,可是她一離開我卻什麽也吃不下了,空氣裏似乎一瞬間沒了早點的香味,充斥在我鼻子裏的是一股被這老房子埋藏了不知多少個年頭的黴濕,還有一種淡淡的類似某種脂粉的甜香味,這氣味讓我食欲盡失。

我想我知道這味道是怎麽回事。

周圍全是一些冰冷而精美的家具,散發著陳年木頭特有的味道,而那種脂粉香就是隱在這些味道裏似有若無地散發出來的。聽說木頭能儲存氣味,它們可能在很久以前,那些太太小姐們塗著噴香的脂粉在這裏打牌說笑的年代,就把這些清冷的甜香給儲存下來了,像抬忠實的老照相機。於是一個人坐在那張紫紅色的圓桌前,我就好象坐在一堆活色生香的幽靈間,我猜沒一個人會在這樣一種狀態下還能把東西吃得津津有味,至少我不行。

幸而這狀況很快就被打破了,因為那些陸續進來用早飯的劇組成員,同時帶來的還有濃烈的煙草味和笑腦,那是一群精力充沛並且熱鬧快活的人們。

不得不說真的很佩服他們的敬業精神,他們居然在還沒吃早飯的情形下就開始拍攝。不過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本新伯年紀大了起不了那麽早做飯,而他們的戲又需要清晨的場景。

扯了幾句話更熟悉了一些之後,他們同我的話就更多了一些,他們開始給我聊他們拍戲的趣事,還有關於他們拍攝的這出戲。這是一出關於清朝時期的鬼戲,聽上去就讓人很感興趣,而且這宅子相當適合他們的電影,能有什麽地方比這個百歲高齡的老宅子更適合一部清朝的鬼片呢,它本身就充滿了森森的鬼氣。甚至不需要劇組再額外花錢去布置道具。

“基本上能省下一大筆開銷,雖然這裏的租金也不便宜。”說這話的是劇組裏最胖的一個男人,他是道具師,說話時他正在啃肉包子,並且一邊在撥弄著手邊一堆爛泥似的道具。他們說那是人的內髒,我覺得那就像一塊塊搗爛了再摻進某種塊狀物的咖啡色糨糊,我真佩服他在麵對著這樣一堆東西的時候怎麽還有胃口去吞那些爬著油膩膩汁水的包子。

跟這些人扯著話的時候,始終沒看到導演和幾個主要演員進來,他們說那是因為這些人是有專門地方吃飯的,就是指小灶。這讓我有點失望,我本想趁這機會找兩個主角簽名的,這簽名至少可以讓我隔壁的兩個小孩在暑假免費給我打工一個月。而且這些人晚上也不住在這裏,這也就是為什麽昨晚沒感到有別人住在這裏的原因,雖然他們出了很高的價錢租了這裏部分的房子,但整個劇組並不住在這裏,這讓我更加失望,原本還以為他們晚上是住在這裏的,那會讓這片老宅子死氣沉沉的夜晚變得有趣的多,但他們並不住,他們住在離這地方一小時車程的星級飯店裏。

“誰會願意住在這種地方,”在得知我不是這房子的主人後一個工作人員聳聳肩對我道:“要不是這裏是有名的鬼宅我們也不會選這地方來拍攝。”

“鬼宅?”我覺得很驚訝,他們居然把這地方叫做鬼宅。雖然它確實看上去並不怎麽讓人舒服,但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在裏麵見過一個鬼影子。當然了,以訛傳訛是人的一種特殊能力,這麽老的房子,再加上處在一種半荒廢的狀態,確實很容易讓人對它有種不太好的聯想,並且把這種聯想轉成一種事實般的謠言也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鬼宅,倒有意思。“那你們見過鬼沒?”我問。

“當然沒有。”他搖頭否定的樣子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天真的孩子:“如果見過那我們就拍記錄片了,而不是嚇唬人的鬼片。”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我也笑了笑,然後再問:“那為什麽不住在這裏。”

“這還用問?”打著飽嗝拿起攝影器材,那個個子小小但長得頗為清秀的攝影助理走到門口時回頭朝我瞥了一眼:“這鬼地方連電視機都沒有,誰高興住。”

“就是,上廁所還得用馬桶,哈哈!”話音未落突然嘎然而止,因為從外麵進來一個人,擦著攝影助理的肩膀匆匆而入,差點把他肩膀上的器材撞到地上。

“喂!你!”攝影助理臉色一變正要發作,等看清楚那個人是誰,罵聲改成了咕噥,然後沉著臉默默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