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我隻低著頭裝作沒有看見。

連喝了幾口可樂,眼角瞥見一雙皺皺巴巴的老頭鞋啪嗒啪嗒走到我的桌子邊停下,伴著股有點嗆鼻的煙味。我繼續當作沒看見。隻半晌過去仍沒見他有離開的意思,全身有點不舒服起來,我忍不住抬起頭朝上看了一眼。

一抬眼就撞上那雙煙熏似的黑眼圈。

襯得一對琥珀似的眸子在燈光下隱隱閃著金子似的光,那個全身上下無一不透著另類兩字的男孩俯低身子,上上下下用一種有點模糊的眼神打量著我。見我望向他,他後退了一步,然後也沒問我願不願意,身子一斜,在我麵前那張空座上坐了下來:“最近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是麽,小姐,你後麵那個黑影是什麽。”

“咳……咳咳!”突如其來一句話,我被剛咽進嘴裏的可樂給猛嗆了一口。

真沒想到……

以為他一臉莫測地走到我麵前會說些什麽,沒想到居然是這個。

不幹淨的東西……身後的黑影……

還真看不出來,年紀輕輕又打扮得那麽另類,怎麽看怎麽像個搞藝術的,卻原來是個江湖術士。怪不得都說女學生的錢最好賺,這年頭,連江湖騙子都懂得這一商機而改進包裝自己職業的方式了?

那叫什麽來著……與時俱進麽。

琢磨著,我忍不住嘲了他一句:“術士。”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我的意思,拈著煙在指尖上下翻動著,從食指到小指,從小指到再到食指。一雙眼睛卻始終一眨沒有眨過,安靜看著我,微揚的嘴角似笑非笑:“噯,你怎麽知道我是個術士。”

我咬了咬杯子邊:“大師不是能看到我背後的東西麽。”

“你信?”

我點點頭。

“那就好辦了,”把剩下的一截煙頭在煙缸裏掐滅,他彈了彈桌子:“我們做筆交易吧。”

“什麽交易。”

又從煙盒抽出支煙塞進嘴裏,憑空輕吸兩口,煙頭倏地亮了:“看你印堂發黑,最近恐怕是撞上很邪的東西了,”

“邪?”

“很邪。你沒感覺到麽,比如有時候會莫名感到身上很冷之類的。”

冷,倒確實。論誰見了我曾經見到過的都會冷。隻是邪麽,我倒覺得他一張被濃妝弄得白是白黑是黑的臉,更邪:“很嚴重嗎。”我問。

嘴裏緩緩噴出一口煙,他眼睛在那團淡藍色的煙霧裏眯了眯:“我會負責給你除掉,當然,不是免費的。”

“多少錢?”

“視難度而定。”

“哦,”我點點頭,把杯子裏最後一口可樂喝幹:“大師,印堂在哪兒。”

他愣了愣,半晌沒有說一個字,我背上包站起身:“大師慢坐。”

“我剛才在和你開玩笑。”剛轉身,身後響起那男孩的聲音。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

“說你身後有東西,是我開玩笑。”

仍舊是一臉模糊的表情,他用那雙離遠點就成了兩團漆黑色的眼睛看著我,似笑非笑地說他之前在對我開玩笑。

我朝他笑笑,邁步朝酒吧外走去。

“你確定不接受這筆交易?”沒走幾步他又道。

沒理他,我繼續朝前走。

“不要後悔。”

後悔?

先是那一老一少兩個怪人,後是這麽個神神道道的小騙子,我坐在那裏繼續和他浪費時間才會後悔。不如趁時間還不算太晚,去找乘警撞撞運氣算了。

想著,沒再理會那個少年,我徑自出了列車酒吧。

循著印象裏乘警辦公室的位置一路找過去,路上靜得沒碰到一個人。火車上的人好象都睡得比較早,七八點就看到他們全都在床鋪上待著了,何況這會兒已經將近十一點。一個人在走在空落落的過道裏,車身搖晃出單調的節奏,在這樣寂靜而狹窄的空間裏莫名的讓人身上微冷。

剛過通道,突然聽見身後一些細碎的腳步聲:

“啪嗒……啪嗒嗒……”

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隔著一節車廂的距離,我遠遠看見有人從其中一扇門裏走了出來。

一老一少兩個人。

老的那個個子很高,幾乎和通道口門框一個高度,可是很瘦,稀少的頭發下麵一截皮包著骨頭的脖子,套著件寬大的褂子在通道裏慢騰騰走著,像隻佝僂著背的老鴕鳥。

有點眼熟,片刻突然想起來,好象是和我一個單元的那個邋遢的老頭。

邊上跟著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一身桃紅色小洋裝,蝴蝶似的在老頭瘦長的身影邊鮮豔得有點紮眼,手裏拿著根棒棒糖,牽著老頭的手跟著他一路朝前走。轉眼過了道口,兩人消失在我視線之外。

我下意識緊走兩步跟了過去,輕手輕腳跑到他們剛才拐進去的那節車廂,在道口邊小心朝裏張了張,卻沒看到那兩人的身影。

我又朝前麵一節車廂跑了過去,直接進車廂,依舊不見兩人蹤跡。

難不成是看錯了?思忖著我回頭朝兩邊看了看,兩邊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的,靜得連人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

“對,對,沒錯。”

“好的。”

“好的我在那裏等你們。”

出乘警辦公室,我一個人往回走。

為了讓他們沒有任何懷疑地去我那個單元查看一下,我對那些乘警撒了個謊,說是和我同包廂的人發急病了,這會兒正不知道該怎麽辦。果不其然,他們一聽二話沒說就答應馬上去我的包廂。

在他們忙著聯絡車上醫務室的時候,我找了個借口一個人先行一步,因為想在乘警到來前先看看包廂裏那兩個人現在到底是怎麽一種情況。

不過走了差不多將近十分鍾的樣子,我突然發現自己好象迷路了。

一時想不起來我現在到底是在哪一節車廂,每節車廂都一個樣子,也沒特別明顯的車廂號。這讓我感到有點頭疼。我是個不長記性的,原先記好了從房間出來走幾節車廂到酒吧,再從酒吧出來走幾節車廂到乘警辦公室。現在從乘警辦公室轉了圈出來,一下子那些理清楚的數字全給忘了。四節,還是五節?而我現在到底走了多少節……

不過反正……隻要認準回去的方向沒有錯,那麽隻要看到酒吧,差不多就等於知道回去還需要走幾節車廂了吧。雖然記不太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從酒吧到我的那節車廂最多不超過四個通道。於是繼續朝前走,不過更仔細了一點,畢竟列車不同於別的地方,不論酒吧還是套房,外麵看結構感覺都差不多,而且夜深為了不影響別人酒吧的門必然都已經關掉,隔著層閣音板很難靠聲音來分辨我經過的地方是不是酒吧間。一不小心就錯過了,那找起來可就更費事了。

就這樣不知不覺又過了三節車廂,還是沒看到酒吧的蹤跡,我開始有點擔心起來。

明明記得過來時沒走那麽久,似乎隻穿過了沒多少節車廂很快就到了,可為什麽回頭路那麽長呢?走得人心裏頭毛躁毛躁的。還是因為越是急著想早點看到某樣東西,越是覺得那過程費時太久?

思忖著,車身晃了一下,我一個沒站穩靠在了邊上那扇廁所門上。

下意識伸手想抓住什麽東西穩住身子,一把搭在門框上,不料卻抓了一手心的粘膩。我頭皮一麻,不知道自己到底抓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也不想知道,隻用力甩了下手,我在火車重新平穩下來的當口急急把廁所門用力拉開。

撲麵而來一股腥冷的風,在門拉開的那個瞬間。

我急著踏入的腳步不由自主頓了頓。這時車身又一陣顛簸,不自禁朝裏一個踉蹌,直撞到迎麵出來的一個人身上,我吃了一驚。

沒想到裏麵還有人在。

忙後退著低下頭匆匆說了聲對不起,抬眼不經意間一瞥,正好撞見那人望著我的眸子。

然後隻覺得胸腔裏猛地一堵。

一片豔麗的色彩,映著張蒼白得紙般沒有生命力的臉。那個一身桃紅色小洋裝的小女孩在我麵前靜靜站著,一步不到的距離。

因為顏色過於張揚,所以隻是偶然一瞥間就讓我記住了她的樣子,她是我之前在車廂裏見到過的,和一個背影看上去很像我同包廂那個老頭的男人走在一起的小女孩。

隻是剛才的她是鮮活的,帶著這樣一身豔麗的色彩,像隻無憂無慮的蝴蝶。這會兒卻從骨子裏透出股冰冷的死氣來,雖然她依舊睜著那兩顆葡萄般水靈的大眼睛。

那雙眼睛直勾勾對著我的方向,正如她身體一動不動地正對著我。

額頭上凸出一點冰冷的金屬,青白色的表麵,連著底下發黑了的根。那樣一枚差不多有四五公分長的鐵釘子,從上到下直透過這小姑娘的腦門心而入,幹脆得沒有帶出一點血絲。隻在同皮粘連著的地方覆著層暗紅色的癍,在廁所蒼白的燈光下,忽閃著一些冰冷銳利的光。

似乎是站起的一瞬間致死的,從她的動作上來看。

而她就保持著這樣一個姿勢站立著,嘴唇微微張開,像是驚訝,又像是想說些什麽,隨著車身的顛簸在我眼前一搖一擺微微晃動。

那一刹,我幾乎悚得魂都飛了開去。

“啊——!!”正屏著氣傻了似的對著她呆望著,窗外突然一道光亮閃入,我聽見頭頂一聲無比淒厲的尖叫。

渾身猛一激靈。

回過神就看到麵前這女孩身子一斜睜著雙眼睛朝我身上直倒了過來,也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怎麽反應過來的,猛朝後一跳,幾乎在她屍體朝我撲倒的瞬間,一轉身朝著前麵不停搖晃著的通道口外直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