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快去老劉家把庚生找回來!快!”

“報警吧!”

“要不要等庚生回來再……”

“還等個屁!快去報警!去!!”

一天前還在熱熱鬧鬧聚集到一起準備迎新年的一大架子,轉眼,整個兒被一層沉得喘不過氣來的恐懼包圍得密不透風,在我來到這個家的第二天。

一切來得實在是太突然,突然得像一場噩夢。

先是劉裁縫的女兒橫死,不過一天的時間,剛在當天和丈夫一起回到娘家的四姑姑阿寶也死了。死得那麽慘,慘得讓人無法想象到底當時的凶手究竟是報著種什麽樣的情緒,在什麽樣的狀況裏把她弄成那樣的。那種極其殘忍的手段,根本不像個單純入室搶劫的匪徒,簡直是個窮凶極惡的變態。

可這村離城隔著好幾十裏山路,又偏僻又小,村裏統共就這麽點人,來來去去都是熟悉透了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會做出這種事。

疑惑著,卻不能問,每個人都被這突然而來的災難壓抑得神情緊繃,我不想在這種時候再給他們增加額外的精神上的困惑和負擔,更何況這樣一大家子人,除了二叔二嬸以及六姑,都和我還很生疏。

村裏的派出所在接到報警後很快趕了過來。

看到現場時臉色也都白了,半天才回過神,裏裏外外查了半天,可是什麽線索都沒有發現。現場隻有我們進門時踩出的淩亂的腳印,還有地上融化的冰水混著死者嘴裏流出來的血,除此之外什麽異常的東西都沒有,包括掙紮的痕跡。

在他們挨個跟我們作筆錄的時候二叔回來了,一路奔得很急,一張臉通紅通紅的。回來後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使勁喘著氣,直到在派出所的人陪同下去看過了屍體,再回到客堂,臉色轉成紙似的蒼白。

那時候整個客堂裏安靜得可怕,除了做記錄時的沙沙筆聲,還有一兩聲低低的問答,整個地方二十多個人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

做完筆錄後派出所的人向二叔建議找人去把市裏的警察叫來協助調查。

村裏的設備太落後,再加上劉裁縫家裏出的事,村派出所這幾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打電話老也打不出去,自從昨天停電之後,似乎連電話都不管用了,可能是被昨晚一場大雪給壓壞了線路。所以隻有直接派人進城去搬人。

那會兒水二叔看上去冷靜了一點。幾口水下肚,臉色緩了一些,他一邊讓三叔和五姑父一起進城去找人,一邊和派出所的人一起把四姑出事的房子給封鎖了,又讓所有的人把整個宅子前前後後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直到派出所的人離開之後,自己一個人又在出事地方轉了一圈,半晌一身不吭披著軍大衣走到剛落鎖的院門口,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煙。

嬸嬸說二叔叔從小就疼那個四妹子,因為人老實,容易受欺負。可是她怎麽就會落到這樣一個下場呢,被活活用冰刀子給刺死,死得淒慘。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畜生,對她懷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要把人弄成這種樣子。

說著話眼圈就又紅了,我隻能好言安慰她。可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才合適,很多話從我嘴裏說出來都是膚淺的,無力的膚淺,對於那個死得淒慘的我並不熟悉的四姑,對於這個隻接觸了一天多,比其他親戚稍微熟了那麽一些而已的二嬸。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這麽無聲無息在客堂裏悄然劃過,天剛黑,被二叔派去城的三叔和五姑父回來了。

全身的水和泥,騎出去的騾子一腳深一腳淺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他們倆站在門口一臉無奈的表情。原來昨晚大雪引發了山體一場小規模的塌方,有將近百多米長一段路被山石給封住了,一時半會兒根本出不去,所以他們隻能返回。路上騾子還被絆了一交,險些把人栽進坑裏去。

歇了口氣他們又道,路口那塊牌坊倒了,整個都倒塌了。說也怪,就在他們離開時還看到那塊牌坊好好的杵在那裏,等回來時就已經在地上了,上頭蓋著一層雪,弄得他們以為自己走錯了路。而他們的騾子就是在那地方給絆倒的,原來豎著牌坊的地方底下的地凹進去一大塊,好象裏頭是蛀空了似的。

聽著話二叔始終都沒有吭聲,隻眯著眼在凳子上坐著,旱煙在嘴裏抽得啪嗒直響,半天從鼻子裏噴出團煙,一點亮紅色的煙火星在越來越暗的天色裏一明一滅閃著光。

吃過晚飯,原本那些淅淅瀝瀝在天空慢慢飄著的碎雪開始變大。

沒有電,整個村裏隻能靠蠟燭照明,那點點微弱搖曳的光,幾步遠就沒了力道,於是這片被雪覆蓋著的地方顯得格外的黑。透過窗一眼望出去漆黑色的天漫是銀白的雪片打著轉往下墜,羽毛似的無聲無息,層層疊疊。

好安靜,靜得幾乎沒有一點聲音。

又黑又靜。

“發什麽呆。”俯在窗台朝外看,後腦勺被一隻手拍了拍。

玻璃上沒了蠟燭的反光於是被夜染得更黑,黑滑的表麵映出一張臉,男人的英俊,帶著女人般的嫵媚,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彎著,笑得妖嬈地美。

“雪又下大了。”沒回頭,我對身後那隻狐狸道。

狐狸又笑,甩了甩尾巴看向窗外的雪:“好天氣。”

我皺眉:“狐狸,你怎麽還能那麽開心。”

“為什麽不能那麽開心?”他反問。

我無語。

繼續抬頭看著窗外飛飛揚揚的雪。半晌見我不理他,狐狸湊過來對著窗口哈了口氣,然後用手指在那片霧氣上畫了一個圈兩個點。

像張臉,臉就蓋在我臉的倒影上,然後又在兩點下麵拉了道歪歪的弧。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狐狸精總是能沒心沒肺地快樂著的,無論處在什麽樣的情況裏,這大概就是他們再怎麽像人,也和人之間存在著的最本質的差異吧。

手在那張傻了吧唧的鬼臉上抹了一把,我回頭朝他瞪了一眼。

“哦呀,沒事生什麽氣呢。”退後一步,狐狸若無其事對著窗玻璃反光擼了擼頭發。

“我沒生氣。”

“沒生氣還這表情。”

“就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病了?”

“不是,大概是因為這裏太靜了,”

“靜不好麽?”

“太安靜的話讓人感覺不舒服,你不覺得嗎,狐狸。”

狐狸沒言語,抬頭看了看窗外。窗外真的很靜,除了沙沙雪輕飄飄落到瓦上的聲音,什麽樣的動靜都沒有,哪怕是狗叫的聲音。於是心裏頭也變得那麽寂靜起來,空洞虛無般的寂靜。

覺得胸口有點悶,我用力吸了一口氣。

“嗒……”這時窗口上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敲擊聲。

下意識貼近了玻璃朝窗台下看,隱約辨出一個人影在窗台下蹲著,低著頭,一隻手叩在窗上。

“誰?”我問了一聲。一邊伸手去打開窗,剛把插栓拉開,那人頭慢慢抬起,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我的手一抖。

因為那張蒼白的臉上什麽也沒有。整個兒一個輪廓模模糊糊的,隱在一頭漆黑色的發下,像隻偌大的白色窟窿。

這同時‘啪’的聲脆響,窗被外麵的風吹開了,一股冷冷的風刀子似的夾著大片的雪塊朝屋子裏直灌了進來,我全身一個激靈。

“狐狸!”不由自主倒退著靠向身後的狐狸,手剛碰到他的衣服,風停了,屋子裏一下子又暖了過來。我看到狐狸一隻手伸出關緊了窗,然後把插銷栓牢:“怎麽啦?見鬼啦?”

聽見他這麽問,我定了定神往窗下又看了一眼。

而窗下哪裏有什麽人影,鬼都沒有。隻有一根破了的拖把在窗台下倒掉著,被夜風一吹,半截木頭杆子在窗玻璃上撞出斷斷續續幾聲輕響:“嗒……嗒嗒……”

隔天早晨天還沒亮,院子外一陣嘈雜。隱隱夾雜著一些似有若無的嗚咽,哭似的,聽聽覺得不太對勁,我裹著被子爬起來拉開窗簾。

隔著層霧氣就看到院子外站著好些人。

圍成堆在和叔叔他們說著些什麽,語氣有點激烈,大有要吵起來的趨勢。可是一個字都聽不清楚,隻看到姑姑嬸嬸們在邊上拉著勸著,可是不管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三下兩下穿上衣服,我噔噔噔跑下樓。

出了房門那些吵鬧聲更大了,有人在快速地說著話,有人在隱忍著嗚咽。細聽似乎是又有人出事了,就在今天淩晨的時候。感覺上似乎和二叔他們有關,所以一家人都跑來討說法,其餘就聽不太明白了,什麽不該動的去動,什麽破了祖宗的規矩。

正邊聽邊一路小跑著朝院子門靠近,眼角邊冷不防什麽東西一閃。意識到不好我正想要停下步子,人已經一頭朝那個突然朝我這方向過來的身影直撞了上去。

“唔……”來人被我撞得一聲悶哼。

而我是直接被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抬頭就見到張年輕而陌生的臉,被一紅得耀眼的短發襯得玉似的幹淨,這樣的色彩,不張揚,倒顯得相當的清俊儒雅。低頭把被我撞掉的眼鏡拾起來重新戴好,扶了扶正,他側眸朝我看了一眼。片刻皺眉:“你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