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似乎真的是已經極度困乏,之前一直繃緊著的神經在六姑一番軟軟的話音裏鬆弛了下來,隻覺得在一瞬間的放鬆之後整個腦子著不到地的暈眩感,當下沒再多想那個橫死的張瘸子,也沒再多琢磨那個消失在雪地裏沒留下一點腳印的人影,不出片刻,我睡得人事不省。

“嘭……嘭嘭……嘭……”

那麽黑沉黑沉的不知睡了有多久,被一陣似有若無的撞擊聲生生從夢裏拖醒過來的時候,頭兩邊的太陽『穴』突突跳得幾乎要爆裂開來。

後腦勺疼得厲害。轉個身往被窩裏鑽了鑽想不去理會那個聲音,可是卻再睡不著了。人一旦清醒,那陣原本在夢裏似有若無的聲音也跟著清晰了起來,在靜得除了風雪幾乎沒有一點動靜的窗外一波接著一波,不依不饒地透過窗直往我耳朵裏鑽。

終於忍不住從**爬了起來,剛出被窩,房間裏光線暗得讓我有點意外。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忍不住下床拉開窗簾朝外看了一眼,對麵二叔家房子裏黑漆漆的,之前集中在他屋裏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裏,而周圍的屋子燈也都熄著,四下裏靜得隻聽得到我的呼吸聲,還有那一下下不知道是在敲打著什麽的撞擊聲。

那些聲音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

沒來由一陣心慌。

突然有種被拋下了似的感覺,我胡『亂』套上外套和鞋匆匆奔出房門。

可是才出房門,我腳步忍不住停了停。

房間外黑得沒有一絲光。走道像隻深不見低的口子一路從我房門延伸出去,大約二十多步的路就是下去的樓梯,可是站在房門口朝那方向看,什麽都看不清楚。

我遲疑了一下。

退回房間去找燈籠,在床頭『摸』了半天才想起那盞燈籠已經被六姑帶走了。拉開窗簾可以看到它在她窗台擱著,裏麵的火微弱得隻剩下豆大那麽一點,她屋子裏沒有人。

再出房門,我『摸』索著跑到狐狸的房門口。

連著敲了半天門裏麵沒有一絲動靜,似乎從那事之後狐狸至今都還沒回來過。他到底跑去哪裏了?猜不出來。於是隻能硬著頭皮一個人貼著牆壁一點點朝樓梯口方向移。片刻後終於『摸』到樓梯口的扶手,抓了抓穩正準備朝下走,突然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我背後響起,由遠到近,不緊不慢:

“咯噠……咯噠……咯噠……咯噠……”

女人高跟鞋似的聲音。

突如其來驚得我心髒一陣急跳,忙回頭去看,身後的走廊一片漆黑,半個人影也看不到。

而那腳步聲還在不斷的走進:“咯噠……咯噠……咯噠……”

到了我身邊時驀地停止。整條走廊一點聲音都沒了,包括我的呼吸。

可我仍然看不到半條人影。

隱隱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我臉旁某個位置注視著我,離得很近,近到我能清楚感覺到那雙視線給皮膚帶來的壓迫感,周圍的空氣不知怎的低了下來,一團團白氣從我嘴裏不停地被哈出,可我眼前除了漸隱入黑暗的走廊和兩邊隱隱約約的房門,依舊什麽也看不見。

突然緊貼著鼻梁一絲冰冷的氣流掠過,無聲無息間似乎什麽東西從我邊上滑了過去,我隻覺得頭皮一緊,手一個打滑人朝樓梯下直栽了下去,幾個翻滾一頭撞在牆壁上,撞得我險些閉過氣去。

隻覺得鼻子裏熱辣辣一道東西嗆了出來,嗆得嘴裏嘴外一股濃濃的鹹腥。

“鋣……”嘴張了半天好容易從喉嚨裏憋出這個字,因為那一撞讓我突然想起來鋣的房間就在這附近。

“鋣!”

又叫了一聲,可是沒人回應。

但也沒再出現剛才那種讓人從骨子裏發寒的感覺。似乎那東西倏的一下出現過後就消失了,那麽屏著氣在地上坐了片刻,依然沒有看到或聽到任何讓人不安的動靜,我貼著牆慢慢站起身。

下意識的把手腕上的珠串拽緊了,朝前走了幾步。走到客堂門口依舊是安安靜靜太太平平,我的心定了定。門外依舊是寂靜的,靜得連雪落到地上的聲音也聽不見,時不時一兩下撞擊聲響起,似乎離得很遠,又好象離得很近。

“嘭……嘭嘭……”

探頭朝外看看,我轉身進屋。

經過了剛才那次驚嚇,我發覺自己就那麽隨便一個人出去絕對是個錯誤,不如上去找鋣吧,就是砸門也要把他從屋子裏砸出來,因為我實在是對這院子裏一樣的寂靜感到不放心。太靜了,簡直不像是有人氣似的安靜。

琢磨著,正要重新上樓,忽然身後一陣細細的聲音響起:

“咯噠……咯噠……咯噠……咯噠……”

我隻覺得頭皮冷森森一麻。

抓著手上的珠串猛一轉身,就看到一道身影慢騰騰從客堂門前走了過去。

雪地裏火似的一團身影。

大紅的襖子,大紅的棉褲,一盞小孩子常用來玩耍的大紅紙燈籠在她手裏微微晃『**』著,映得她一身衣服血似的豔麗。一路過去,散在背後那把漆黑『色』長發隨著步子一起一伏,伴著腳下的聲音:“咯噠……咯噠……咯噠……咯噠……”

她的腳很小,在肥大的棉褲下幾乎看不見似的一點小小的腳尖抵在一雙幾寸高的盆底鞋上,走一步,脆生生一陣輕響。

我在那雙鞋子上找不到她的腳後跟。

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氣。

意識到不好已經來不及了,那紅衣女人原本已經走過門邊的身影一個停頓,突然間倒退回來,一張臉慢慢轉向我的方向。

臉是蒼白的。

被手裏的燈籠和一身大紅『色』的衣服染得微微透出層紫『色』,那張臉上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

可是卻明顯感覺得到她在看著我,用一雙我看不到的眼睛。

“走開!!”幾乎是在同時一聲尖叫從我嘴裏脫口而出,我舉著手裏的珠串朝那張空白的臉上狠狠丟了過去:“走開!!”

珠串吧嗒一聲落地,那道紅『色』的身影不見了。

這同時一道手電光啪地打在了我的臉上,我聽見有人提高了聲音道:“誰??”

伸手遮著眼迅速朝後縮了縮,半天看清楚是我二叔,我全身突然間抖得無法控製:“二叔!!!二叔!!!”

一直以為這片老宅子是幹淨的,當初來的時候我什麽樣的髒東西都沒看到過,這曾經讓我有點意外,因為上了年頭的房子,那種東西一點都沒有幾乎不太可能,無非多或者少的問題,可是爺爺家幹淨得一點那種東西都看不到。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看不到並不是它不存在,而是因為這東西太凶了,凶到那些我眼睛可以看得到的東西已經無法在它的勢力範圍內存在,它甚至可以影響到我陰陽眼的判斷力。

但它到底是什麽,它和最近發生的這幾次慘劇有關嗎。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它是過路的冤魂,還是這片宅子裏已經很多年的地縛靈。而往往尋不到根源的冤靈是最可怕的,因為對它的無知。那麽狐狸和鋣也同樣對此無知麽?從開始到現在。

我想這不太可能。這樣兩隻靈獸,尤其是鋣,有他在現在連無頭鬼阿丁都離得我家遠遠的,我就不信他真的會對這宅子裏有東西存在一無所知。可如果他們知道這點,為什麽不告訴我。總覺得他和狐狸之間有什麽東西在隱瞞著我,雖然他很少對我說什麽,而狐狸這邊,要探出點口風更是難比登天。

越來越不喜歡這種被擱置的感覺了,我想我得找個機會去問個究竟。

坐在客堂裏二叔一直在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想知道我到底看到了什麽把我嚇成這個樣子。可是我沒辦法回答他,那些東西無論怎樣也是沒辦法通過正常途徑去和正常的人說的,

他問我話的時候跟他一起來的兩個民警在邊上抽著煙,可能是從家裏被直接找來的,他們沒穿製服,配槍倒是帶著,很老式的樣子,揣在褲子兜路出半截磨得光滑圓亮的槍托子。

我和二叔說話的時候他們就在旁邊看著,也不說話,隻是時不時朝我看上幾眼,那種很典型的警察的目光,劃在身上讓人不太舒服。

那麽聊了片刻,幾口熱茶下肚身上不像之前那麽抖得厲害了,想起之前就存在心裏的問題,我問:“二叔,你才回來?”

“對,找大夫繞了點遠路,所以回來晚了。”

“張瘸子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

“那其他人呢,他們是不是都睡了?”

“他們……”正要回答我,這當口一陣撞擊聲從門外傳了進來,隱隱約約,帶著種沉悶的節奏:“嘭……嘭嘭……嘭嘭……”

我心一緊。

抬頭望向二叔:“二叔,這什麽聲音……”

聽我這麽問,二叔眼裏閃過一絲猶豫。

回頭朝那兩個民警看了看,見他們沒吭聲,於是站起身,拍了拍褲子:“好吧,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總歸是要讓你看到的,跟我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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