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底樓不知道被誰點亮了蠟燭,透過樓梯口的地板縫隱隱滲了上來,一時讓我有種忐忑不安的緊張感。而從那方向傳過來的哭泣聲變得更清晰了些,斷斷續續從樓下傳過來,我扒在扶攔上朝樓梯口下望了望,可是什麽也沒看見。
被樓梯的拐角擋著,從上往下看,除了影影綽綽被燭光拉長了的陰影,我什麽都看不見。於是不再去管它,我繞過樓梯口把它邊上那扇門輕輕推開。
這是整條走廊裏最後一道門了。門開貼著牆探進頭去朝裏看了看,我依舊沒見到鋣的身影,這道門裏的房間顯然是個空置很久的雜物間,不大的地方除了撲麵而來的黴味和一堆平時不用的家具物什外什麽都沒有。
難道鋣根本就不在這棟樓裏……思忖著我朝狐狸看了一眼。
那時候他叫我寸步不離地跟著鋣,本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說,而現在懂了。這個地方,這個我爸爸從小住著的地方,它竟然已經成了個名副其實的死域,我都不知道從來這裏直到現在,我所見的,所接觸的,究竟有幾個是人,有幾個不是,因為在沒有吃鋣給我的雞腿之前,我所看到的這個地方,和現在根本就是完全兩個世界。而這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對於變成這個樣子的狐狸來說又意味著什麽,我不知道。他們誰都不跟我說,正如這個家裏的我每一個親人。
狐狸該是早知道爺爺家的狀況了吧,可他為什麽不告訴我,隻到昨晚才突然要把我帶回去,可是人沒走成,自己卻變成了這種樣子,這一來連『逼』著套他的話都成了不可能,隻能照他的話去做,去跟著那個總是我行我素,心不在焉得讓人跟他在單獨在一起時常常會感到不真實的麒麟。
可是他有沒有考慮過,鋣那樣一個男人,是我想跟就能跟得住的嗎……你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下一步可能會做什麽。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一聲不響把我扔在這個地方,他這會兒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嘶……”忽然又一陣抽泣聲從樓下傳了上來,帶著種無法再壓抑的痛苦。我忍不住跑回樓梯口朝那方向又看了一眼,但依舊什麽也看不到。這當口狐狸突然一縱身從我邊上竄了出去,沒等我來得及把他拉住,他幾個蹦跳已經下了樓。
“狐狸!”情急之下我輕輕叫了他一聲,聲音太小,他沒有反應地繼續往下跑。眼看著就要繞過樓梯拐角消失在我的視野,我忙跟著跑下去。幾步來到那個轉彎處,朝下一看,不由得愣了愣。
狐狸不見了。
就在剛剛一瞬間還看到他的尾巴在轉彎口閃了一下,等我跑到,他人卻已經沒影子了,拐角背後的樓梯上空空『**』『**』的,下麵的過道裏也是,從上追下來這個過程不過兩秒鍾的時間,他就好象突然間蒸發了似的……
這時耳朵邊再次響起一聲低低的抽泣:“嘶……”
我隻覺得心髒咯噔一下。呼吸猛地急了起來,剛才狐狸在身邊時還沒這樣的感覺,他一不在,忽地下在我心髒裏充得嚴嚴實實。那種緊繃緊繃的感覺。
突然覺得周圍這片忽明忽暗的空間像座閉塞的墳墓,而墳墓裏有個人在哭,是誰?
是人,還是……
“嘶……嘶嘶……”又一陣抽泣,離得很近,好象就在樓梯下的某處。我下意識朝上退了一步。正想轉身跑回去,伴著陣細碎的腳步聲,一道長長的影子出現在了我腳下的地板上。
“寶珠……”走到樓梯口,那人朝我抬起頭:“你在這裏?”
我怔:“六……姑?”
手裏拿著支蠟燭,六姑披頭散發站在下麵望著我。
一天沒見,感覺她好象瘦了很多,拿著蠟燭的手不停微微顫抖著,一張臉白得發青:“他們說你回去了,”看到我還在樓梯上呆站著,她舉高蠟燭對我照了照:“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略一遲疑。
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盯著她看,燭光裏她的影子相當的清晰。鬼是沒有影子的,可是這並不能說明些什麽,因為我回憶不起來這幾天接觸到的我的叔叔嬸嬸們,他們在我麵前時到底有沒有影子。誰沒事會去注意這些呢,如果不是突然間發現我在不知不覺裏被自己的眼睛欺騙了這麽久。
那麽猶豫了半晌,看六姑一雙紅腫的眼始終一眨不眨望著我,我含糊應了句:“……我們打算再住幾天。”
“是麽……”聽我這麽說,她後退了一步,拿著蠟燭的那隻手抖得更加厲害,不知道她在緊張些什麽:“這樣啊……這樣啊……”忽然眼神閃了閃:“寶珠,姑姑問你件事……”
“什麽……”剛出聲問,啪的聲響蠟燭被她不停顫抖著的手晃落到了地上,周圍一下子漆黑成一團。一時忘了呼吸,我聽見樓梯下姑姑急促的喘氣聲:“聽說……我聽他們說……你可以看到那東西。”
我呆了呆。半天沒有回答,她又道:“爸不讓我問你,可是現在變成這種樣子,寶珠,你一定要好好回答姑姑,”說著話樓梯吱嘎一陣輕響,樓下那團在夜『色』裏變得模糊的影子朝我這裏慢慢走了上來:“在你二叔那屋……你到底有沒有看到過。”
說到這裏腳步聲嘎然而止。
黑暗裏就聽見隻聽她一下下粗重地喘息著,直到眼睛漸漸適應屋子裏的光線,我隱隱看到六姑的身影就在離我不到幾步遠的地方站著。
“看到什麽,六姑?”忍不住開口。
她抬起頭:“大『奶』『奶』。”
我頭皮冷不丁麻了一下。
在她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我似乎聽到什麽聲音從屋子外傳了進來,隱隱約約,像一串掛在窗上被風吹得不安分的風鈴:“呤呤呤……呤呤呤……”
“什麽聲音?”不由自主提高嗓子問了一聲。而六姑似乎並沒有聽見,隻抬著頭直勾勾看著我,嘴裏輕輕重複了一句:“大『奶』『奶』。寶珠,你有沒有見到大『奶』『奶』。”
“沒有……”鈴聲消失了,我下意識回答。
都不知道所謂的大『奶』『奶』到底長得是什麽樣,即使看到了,我怎麽知道是不是她。
六姑又朝上走了兩步,轉眼已經離我很近了,我可以明顯感覺到她呼吸的溫度,溫度是暖暖的。這麽說,六姑她不是鬼,因為不管怎麽樣,鬼身上不會有任何溫度。
“沒有?不會的寶珠,你一定看見了。”
“我真的沒有看見過大『奶』『奶』。”確定她是人,我的心定了定:“姑姑,我們到客堂裏去坐坐吧。”而她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垂下頭自言自語咕噥了一句:“怎麽可能……我感覺到她就在這裏,她一定會來的,她說過她一定會來的。”
不知道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眼見她一邊說一邊轉身往樓下走,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六姑,剛才你是不是去爺爺那屋了。”
她回頭看看我,然後點點頭。
我心裏頭那個疑團更大了。既然是人,她是怎麽可以和死去多日的爺爺交談的,又是怎麽和這個家裏那麽多死去的人交流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整天生活著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環境?而如果說這裏人煮的飯我都是我今天傍晚吃的那種東西,那她到底是靠吃什麽東西來維生的??
一肚子的疑問,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也不知道怎麽問才合適。這當口六姑已經站在樓梯下。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她一步步徑自走到房門口,伸手在門上『摸』了『摸』,片刻轉身回來,嘴裏喃喃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快到我麵前時突然嗵的聲跪到了地上,低頭痛哭出聲,一邊一下一下用頭使勁撞著地。硬生生驚得我把原本已到了嘴邊的話咕的聲給吞了回去。
“寶珠!寶珠……我怎麽辦,你說我該怎麽辦,他們要都瘋了,他們要殺了伊平!他們都瘋了!”用力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她頭撞著地不停地哭:“都瘋了!!都瘋了!!!“
“六姑……”我被她這樣子嚇到了,蹲下身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我試圖阻止住她這種歇斯底裏的行為:“你說什麽?誰要殺伊平??”
“我哥他們,還有村裏那些人,那些瘋子!”
“為什麽……”
“每一年,每一年……他們早就想這麽做了……”沒有理會我的問話,她低著頭一個勁地尖叫:“他們早就要這麽做了!連爸都阻止不了他們!!啊——!!我恨他們!!我恨他們!!!”
“六姑!六姑!!”用力捂住她的嘴,我把她激動得抖個不停的身體按在自己懷裏:“噓……噓……輕點,六姑,輕點。”
身體的抖動慢慢平靜了下來,六姑伸手抓著我的腕。她的手指很涼,用力抓著我把我抓得很疼,我不得不把手往回抽了抽。
感覺到我的動作,她抬起頭看看我:“寶珠,是不是也有什麽感覺了。”
“什麽?”沒聽明白她的話,我問。
“你在害怕,剛才你的樣子,你在害怕。怕什麽,寶珠,他們是不是對你也……”說著說著聲音不自覺又高了起來,我不得不再次捂住她的嘴:“六姑,你想把人都驚動麽……”
這一說果然有用,身子抖了抖她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側眼眼珠子朝窗口方向看了看,然後再次望向我,一邊把我手從她嘴上拉了下來:“寶珠,在那屋我二哥對你說的事,都是真的。”
“哦……”
“可是他還藏了些東西沒有告訴你。”這句話是她突然間貼近我的耳朵說的,說的當口窗外叮呤呤又是一陣清脆的鈴音飄了進來,若隱若現,而顯然又是隻有我一個人聽見。
“是什麽。”側耳聽了聽,片刻沒再聽到任何聲響,我問。
隨即感到六姑的肩膀怕冷似的微微一縮:“關於大『奶』『奶』的。”
“大『奶』『奶』?”
“大『奶』『奶』,”重複著這三個字,六姑的嘴角在黑暗裏似乎牽了牽:“她根本就不是這村子裏的什麽守護神,她是被用那塊牌坊壓在地下的一個冤魂。她也根本就不是什麽為了保全自己貞節而『自殺』的烈女,她是在那個年頭做了讓人不齒的事情,被人『逼』著自盡的『**』『婦』。”
我一怔:“什麽……”
“都說她為了保全貞節,所以在傭人試圖侮辱她的時候她選擇了『自殺』。其實根本就不是這樣。”並不意外於我的驚訝,六姑繼續道:“其實那個男人早就和大『奶』『奶』有染了的。直到那次她丈夫出遠門,他倆的『奸』情才被家人撞見,所以歸根到底,她是被林家人強迫『自殺』的。之後林家人為了顧全麵子,就到處對人說,大『奶』『奶』自盡是為了保住自己的貞節,說她如何如何剛烈,說她如何如何貞節……當時一傳十十傳百傳遍了周圍鄉裏鄉親,後來連官府衙門都給驚動了,不久之後還給賞了塊貞節牌坊。”說到這裏笑了笑,她眨著眼睛看著我:“林家人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當真是騎虎難下,隻能千方百計把事情的真相抹了去,假的變成真的,『**』『婦』變成了貞女……諷刺的是他們還不得不在祖廟裏供著這個被他們『逼』得『自殺』的女人的肉身,私下裏關照所有知情的人守口如瓶,因為事情一旦敗『露』,隻怕全家都要受到牽連。”
“那之後平靜了一段日子,林家人因為出了這麽一位貞節烈女而官運亨通起來,先後幾人中了舉升了官,更走運的是大『奶』『奶』的丈夫,在大『奶』『奶』死後不久,他被當時告老還鄉的兵部尚書家的女兒給看上了,不多時就擇了黃道吉日過了門,一下子他從原來小小的七品知縣,直接套上了五品的紫袍。那時候難免得意起來,當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然有些人心下擔心大『奶』『奶』的事情遲早敗『露』,但更多人還是喜更多於憂。直到幾年之後……”說到這裏話音忽然頓了頓,目光倏地轉向我身後,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
循著她的視線朝後看,就看到窗上貼著三張臉,窗外隱約的光勾勒著那些臉上青灰『色』的線條,我認出是我的二嬸和我兩名姑父。
其中一名姑父的臉是從窗上倒吊下來的,他直愣愣看著我,嘴巴緩緩蠕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這時手腕被六姑抓了抓,低頭朝她看了一眼,她一邊拉開我的手,一邊從地上站了起來:“別去管他們,”拍拍衣服轉身朝房門口走,她道:“他們是來監視我的,”
“監視?”
“對,怕我從這兒出去。”
“為什麽……”
冷笑,走到房門前站定,伸手又在那扇門上『摸』了『摸』:“怕我出去找伊平。伊平……伊平……”低下頭,輕輕道:“他現在能靠的隻有我了,可是我被他們關在這裏出不去……啊——!!!”說著話突然間又是一聲尖叫,抬手在門上一陣猛拍:“讓我出去!!你們這些瘋子!!讓我出去……”
後麵的話音消失在我手掌心。
用力捂著嘴把她拖離門邊,因為在她對著那扇門大喊大叫的時候,窗上那三張臉消失了:“我們得離開這裏,姑姑。”
“離開?去哪裏。”嘴巴得到自由,她安靜下來吸了口氣。
“不知道,至少要先離開這個地方,還有,我要找到我那兩個表哥。”
她朝我看了看,然後低頭笑笑:“先從這裏出去再說,寶珠,你能從這裏出去麽。”
“為什麽不能?”說著話我轉身過去抓住門栓拉了拉,門哢啷一聲響,紋絲不動。我愣了愣。再用力拉,拉出一道縫隙,隱約縫隙外有鎖橫著的痕跡,它被人從外麵給鎖上了。
回頭望見六姑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眼睛腫得厲害,這讓她一張表情看上去有點奇怪。
我轉身快步走到窗台前。三下兩下拔開窗栓把它用力朝外一推,窗哐地聲響,同樣的,紋絲不動。
手心一層冷汗。回頭再次望向六姑,卻見她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無聲無息看著窗外,輕輕一聲歎息:“他們不會讓我們出去的,寶珠。”
“樓上也有窗。”匆匆說了句,正準備上樓,肩膀被她一把按住:“別去了,一樣的。”
“你怎麽知道。”
目光從窗外收回,她瞥了我一眼:“那麽些年了,我怎麽會不知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姑姑……”
“剛才的話,我還沒對你說完吧,我們說到哪兒了。”話鋒輕輕一轉,她避開我的視線。
我不語,隻是轉頭在客堂裏仔仔細細一圈掃視。剛才明明看到狐狸下來的,如果窗和門一直都這樣被鎖著,那麽他應該還在這屋子裏沒有離開,鋣也是。
可他們這會兒到底在哪裏。
思忖著,耳邊聽見六姑繼續道:“對了,幾年之後……”
“幾年之後,那差不多是我們林家最興旺的時候。做官的做官,發財的發財,似乎都仰仗了那位死去的大『奶』『奶』。就是這樣一段風風光光的日子,在他們同地方上的知府家聯姻之後,一下子不複存在。婚宴當晚,林家出事了。”
“先是新娘子,洞房花燭夜新郎倌去挑喜帕,喜帕落地,新娘子的頭也跟著落地,落地時一雙眼睛還在對著新郎倌不停地眨。之後新郎倌就瘋了。而事情發生的第二天,家裏的牲口都死了一地,滿地的血,整個院子裏腥臭腥臭的。這件事足足調查了兩個月,查不出一點點蛛絲馬跡,而就在這時林家老太爺死了,被人發現的時候整個人浸在水缸裏,泡得像隻麵團似的。那之後,開始人心惶惶,因為從老太爺死之後,隔三差五,會有人在宅子裏發現林家人的屍體,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於是漸漸的,那些宅子裏的人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搬了出去,可是縱然搬得再遠,還是慢慢的有人在不斷死去,而林家的家道也開始中落起來,很多親戚友人避之惟恐不及地跟林家斷了往來,而原本做了官的,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先後罷了官,”
“那和大『奶』『奶』有什麽關係。”聽到這裏,我忍不住『插』了聲嘴。
六姑看了我一眼,繼續道:“那之後不久,族裏頭開始悄悄傳開這樣一種說法,說的是當初大『奶』『奶』臨死時的詛咒應驗了。說的人是當時不多的幾個大『奶』『奶』『自?都市小說殺』時在場的人中的一個。一開始那人還不肯把這事說個明白的,後來親眼撞到了大『奶』『奶』的魂,把他嚇瘋了,才把這事給捅了出來。說是當時大『奶』『奶』怎麽都不肯『自殺』,被老太爺派人打了幾天幾夜後實在受不住了才尋的短見,死時發瘋似的笑,一邊笑一邊對著老太爺狠狠地道,要在她死後三年內讓林家斷子絕孫。”
“三年……可是……”
似乎是知道我想說什麽,六姑朝我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臉,她的目光再次望向窗外:“林家人也不會坐以待斃啊,寶珠。那麽多事發生之後,他們千方百計請來了五台山一位聲名顯赫的方丈,他在宅子裏做了法事,又把大『奶』『奶』的肉身從祖廟裏請了出來,用沾了香灰的五根釘子分別釘住了她的頭和手腳。然後取發甲,合著釘子一起埋在烈女牌坊下麵,然後把她的身體埋在了埠溪河的上遊。這之後,那些事情才消停下來,林家也總算保住了血脈。不過從那之後家裏就沒再興旺過,連帶這村子也漸漸沒落了,到現在,你也看到了,離城那麽遠,交通又不方便,我們這地方始終是閉塞的,十幾二十年才出了我大哥這麽個秀才,進城讀過書,有學問,人又聰明,二十年前忽然帶了人來要挖開埠溪河上的墓,說是裏麵有什麽有研究價值的文物在裏頭。”
“後來被老爺子死活攔住了,當時墓被破了個口子,碑不見了,而那之後,村裏開始變得有點不太一樣。”
“怎麽不一樣。”
她搖頭,示意我不要再打斷她的話:“再之後,就是我哥對你說的那些事,可是他對你說的話有很多都是錯的,大『奶』『奶』她回來了,可是大『奶』『奶』的咒根本就不是用他所說的方法去解,她是要讓我們林家絕後。”說到這裏,她朝我靠近了一些。我感覺她的肩膀在微微發抖:“六姑,這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老爺子對二叔說的時候,我正好聽見的,而那一次,我還聽見了一些事。”
“什麽事?”
“關於我們林家這個詛咒,”側眸看了看我,她壓低了嗓音:“雖然大『奶』『奶』當初用所有的恨給林家壓了這麽一個咒,但說到絕後,倒也並不完全。”
這段話說得極輕,以至我不得不朝六姑湊得更近一些,好聽得更清楚一點:“為什麽。”
“大『奶』『奶』嫁到林家時,林家還沒發跡,那時候他們兩口子還是恩恩愛愛的。一直到後來她丈夫當上了官,有時候去一個地方上任一年半載的,兩口子才開始生分了起來,也就是那時候開始,她和家裏的年輕傭人好上了,而其實直到死,大『奶』『奶』還是念著那段舊情的。所以說……”說到這裏,目光輕輕一閃:“說是讓林家斷子絕孫,但其實還有一人可活。”
“那……”隱隱從六姑閃爍的目光裏感覺到了什麽,我不由自主朝後退了退:“一人……可活?”
“寶珠,”拉住我的手,在我試圖離她再遠一點的時候,六姑望著我的眼睛:“二叔說的那些,我說的這些,如果換了別人,隻怕會以為我們瘋言瘋語,可是你沒有。”
“是……因為……”
“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個特別的孩子。也因此,老爺子就特別的疼愛你,即使伊平做得再好,他上大學,他孝順聽話……可是始終取代不了你的位置,”忽地又貼近了我的耳朵,她輕輕地道:“你說這人呐,為什麽就那麽不公平,不都是自己骨肉麽寶珠……”
我想掙開她的手,想從她的邊上離開,可不知怎的,在她這一點一點的『逼』近中,我全身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
隻眼睜睜看著她手伸進棉衣裏慢慢拉出把尖細雪亮的刀子,貼著我的皮膚輕輕抵在我的脖子上,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看著我靜靜地笑:“寶珠,原諒姑姑,我也是沒辦法啊。這地方除了那時候的老瞎子,誰也阻止不了她,而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惟獨不能沒有伊平!!那些瘋子想用他來結束一切,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所以……所以好寶珠,你行行好,你就代替他吧,反正你也是孤身一人不是麽,你爸媽都沒了,姥姥也沒了,而伊平還有我,還有我!!!好嗎寶珠……好嗎寶珠!!好嗎!!!”
最後一句話,她是用全身的力氣對著我尖叫出來的,叫出來的同時她猛地把刀子舉起,又用最快的速度對著我的臉一氣刺下!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整個人都僵住了,卻不是因為她這話和她一刀刺向我的迅速。
就在她對我說著那些話的時候,我看到她身後出現了一道身影,一直沉默著站在她的身後,手指的位置就在離她脖子不到半公分遠的距離上。
我想出聲提醒她,可是根本開不了口,就在她一刀朝我落下的刹那才尖叫出聲,而那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就感覺一片滾燙的『液』體噗地濺得我滿頭滿臉,條件反『射』地閉上眼,耳邊聽見砰的聲悶響,什麽東西在我邊上倒了下去,然後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指按在了我的眼睛上,從左眼到右眼,一點一點抹過去,那力道幾乎要把我的眼珠給從眼眶裏壓了出來。
直到它從我右臉旁消失,忙睜開眼,眼前一片刺眼的『色』彩讓我的那雙眼球生生地一疼。
大紅的棉襖,大紅的棉褲。
明明在夜『色』裏卻紅得血似的鮮豔,這樣一片血紅的『色』彩上一張蒼白的臉,低垂著隱在那把濃密的黑發下,意識到我的目光慢慢抬起,抬起瞬間,一雙被眼線勾勒得精致嫵媚的眼無聲無息盯著我看。
“伊……伊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