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又是你。

”嘴裏一道青氣散出,鋣輕輕一躍到那個男人麵前,低頭兩支劍似的犄角對準他的方向:“時間果真拿你沒辦法麽。”

那男人原本跨入的步子因為他的突然橫阻而頓了頓。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回避著鋣口裏噴出的那股青『色』氣流,他微側了下頭,目光越過鋣揚在風裏那把銀白『色』棕『毛』朝我再次瞥了一眼:“你果然老了呢,麒麟,連這麽絕佳一處養屍地都分辨不出來,也難怪……”說到這裏嘴角輕輕一揚:“也難怪被區區不過百年的屍氣所誘,可悲啊,可……”

“退。”一聲低喝打斷他的話音,蹄尖點地,鋣朝他又踏近一步。

這次那男人不再回避。

隻收回視線轉向他,目光在他身上靜靜停留片刻,然後繞過這阻擋在自己麵前的健碩身軀,徑自朝著我的方向一步步走過來:“千年前,任誰見了你退避三分,千年之後,麒麟,以你現在這樣的狀況,還有什麽會畏懼你。”

我本能地從地上爬起來朝後退,在他離我不到幾步遠距離的時候。

背撞到牆時那冰冷冷的一觸讓我整個人一激靈,正呆著著不知道接著該怎麽辦,就看到靜立在他身後的麒麟嘴裏一聲低吼,身形猛一竄起直撲向他。

可就在距離他半步之遙,突然碰到了什麽阻礙般淩空一震,嘭的聲墜落到地上。

落地同時朝我用力看了一眼,眼裏的光青紫青紫的,幾乎分辨不出他的瞳孔。

我空白一片的大腦一下子回過了神,轉身就朝窗口奔,可沒奔出幾步,像是突然間被什麽東西給吸住了,隻覺得整個後半身驀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牽扯著朝後移,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我的心一下子繃緊了,手剛下意識地想抓住前麵的窗框,窗框哢嚓一聲裂了開來,飛濺而起的木頭碎渣箭似的朝我眼裏紮,我忙收回手去擋,這同時兩隻腳一下子失去重心朝前滑了開去,人不由自主就朝後栽倒。

一頭撞到地上,身體還在被著那股無形的力量往後拽,奮力掙紮的同時我瞥見邊上不遠處的麒麟。

他被一團藍霧般的東西團團圍困住了。那東西像火,也像水,源源不斷從他雙眼,他的嘴,他的鱗片裏滲透進去,同他最裏噴湧而出的青氣混作一團,他在那團濃得散不開的霧氣裏瘋狂蹦跳著可就是躍不出來。

“吼!”耳邊驟然間雷劈似的一聲怒吼。

直震得整個屋子都微微抖了起來,麒麟的叫聲就像是可以把山都給劈開的閃電,從他怒張著的嘴裏宣泄而出,把我兩隻耳朵刺得一瞬間什麽都無法再聽見,可是……依舊無法衝破那道看似無力的藍霧。

隻覺得有無數轟鳴聲在我耳膜裏『亂』撞,胸口一陣發悶,我張嘴哇的下噴出口血。

這時不斷後滑著的身體卻突然間停住了。

感覺到身子隨之一輕,我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連走幾步跑到牆邊下意識回頭朝後看了一眼,就看到在我身後不遠處,那個男人一路朝我過來的身影站定了,側眸看向身後那扇房門,似乎在辨別著什麽,他甚至沒注意到我邊看著他邊往窗口方向退。

一直到我腳下突然間踩到了什麽發出哢的聲輕響,他猛回頭望向我目光森然一凝:“回來。”

手腳一緊,像是同時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束縛住了,我不由自主跟著那力量踉踉蹌蹌朝那男人的方向跑,眼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突然什麽東西在我麵前一閃而過,隻聽見一陣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尖叫聲驀地響起,呀呀呀一陣銼刀似鑽進我剛剛開始恢複聽覺的耳膜,這同時像把刀子般把我手腳上那股力量盡數割斷:“好疼好疼少爺哇!!好疼好疼!!!”

一下子失去中心,我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抬頭就看到在我和那男人不過幾步遠這一段距離中間,一團東西在那兒上下懸浮。那東西有著頭長得直拖到地上的烏黑『色』頭發,隨著它的浮動一下一下輕輕漂移,片刻滴溜溜一轉,它將另一邊轉向我,另一邊同樣的,是一片長得直拖到地上的烏黑『色』頭發。

那東西是一顆除了頭發以外什麽都沒有的頭顱……

“少爺少爺!!吃不消了少爺!!”一邊懸浮著,它一邊不停不停地在那地方轉著圈尖叫,也不知道那麽鼓噪尖銳的聲音到底是從它哪個部位發出來的。直到那男人身形倏的下閃現到它跟前,它一下子高高彈起,在那男人頭頂桀桀桀一陣尖笑:“少爺少爺!!!!少爺少爺!!!!”

屋子裏隨著它的出現陡然間一片死寂。完全沒把注意力放在它的身上,也不再看著我,那男人繼續轉頭望著房門的方向一動不動。像是在極力從這頭顱尖叫的餘音聲裏分辨些什麽,片刻門外哢沙哢沙一陣細碎聲響,門外雪地裏忽然由遠到近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還沒到門口,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已跟著風卷了進來,然後看到一雙墨綠『色』老頭鞋從外頭不緊不慢跨入。

不出片刻一道瘦瘦的身影已立在了門內,手『插』著衣兜一雙被煙熏黑了似的眼對著整屋子注視他的目光東瞅瞅西望望,然後抬手拉了拉身上寬得幾乎要從那瘦削身體上鬆垮下來的紅『色』運動衫。

一眼認出這個走進來的少年是誰,我呆住了。

是他?

怎麽回事……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個在火車站上見過一次後就再次匆匆消失在人海裏的少年術士……

目光落到我身上時微微閃了閃,少年的視線在我全身上上下下一陣遊移,沒等我反應過來這表情到底意味著什麽,那顆上上下下懸浮著的頭顱一聲尖叫朝他方向倏地飛了過去:“少爺!!少爺!!!少爺撐不住了少爺!!!!”

“什麽少爺撐不住了,”大腳一抬不偏不移正對著那隻頭的臉中間,又輕輕一勾,把它跟足球似的踹了出去:“那是什麽,好髒,去,刑官,把它給我弄掉。”

“是!少爺!!”

那隻被叫做刑官的頭顱從術士腳下飛彈過去的方向,正是困著鋣的那團藍霧狀東西的方向。一路尖叫著直撲過去,眼看著就要同那團東西正麵撞上,它全部『毛』發突然間都倒豎了起來,『露』出發下一張足有常人兩倍大的碩大的臉,臉上一線從左耳到右耳裂出道口子,直到整個兒同藍霧完全貼上,那道口子豁地撐開了大半張臉!

好大一張嘴,大到足足占據了大半張臉的一張嘴。

一頭紮進藍霧裏對著它沒頭沒腦就是一陣猛吸,隻看到沿著鋣頭頂部分那團藍霧一陣扭動『色』澤漸漸變淡了,而刑官懸在藍霧外另半張臉在它嘴巴一開一合的同時,原本蒼白的皮膚隱隱暴出數道青紫『色』的粗筋來。

藍霧中間鋣一聲低吼。猛仰頭頭頂兩隻尖銳的犄角對著那片褪『色』的藍霧**,刹時整個身體倏地從裏麵竄了出來。一脫困馬上掉頭,眼裏亮紫『色』的光芒暴張,他朝著站在原地始終注視著少年術士一舉一動的那個屍體般蒼白的男人直撲過去!

一撲卻一個空。

這當口我正被眼前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給震得一愣一愣的。

眼角邊突然一道暗光掠過,還沒看清到底是什麽,突然發覺原本就站在我不遠處那個望著少年術士一動不動的男人,他不見了。

隻有麒麟站在那位置抬頭低吼著看向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腦子一個激靈整個人迅速反應過來,我忙身子一縮朝後急退。卻赫然發現自己早就已經退到了牆邊,急急轉身正想往窗口方向移,手還沒夠到窗,那道在我眼角閃邊過的身影驀地出現在了窗旁。

那個屍體般蒼白,女人般美麗的男人。

手對著我一抬,我整個人就不由自主朝他方向撲了過去,眼看著就要和他撞上,突然間眼前一花,還沒來得及去用手擋住我的頭,我一下撞進了麵前突兀出現的,那副瘦得跟排骨似的胸膛裏。

這同時頭頂響起那少年術士悠悠然的話音:“給個價吧,姐姐,什麽樣的價錢什麽樣的服務,服務周到百樣全包,價錢合適還可以買一送一,姐姐,你想要哪種服務。”

邊說著話邊慢條斯理拍了拍我的頭,我隻覺得一股血直從我的脖子衝到我的腦門心。

都什麽時候了……這種時候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思跟我開這種玩笑?!不假思索,我一把把這個滿身煙草味的術士從我身前用力推開。

站穩腳步就看到他已轉過頭,麵對著那個窗邊的男人,還有男人背後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後的鋣。

“或者你呢,麒麟,”然後聽見他再次開口。抬手在空氣裏撣了撣,手指間不知怎的就多了支煙,煙在空氣裏輕輕一劃就燃了起來,忽明忽暗的光,散出團飄飄渺渺的煙:“你打算出多少。”

鋣沒有回答。一雙亮紫『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對著那個男人,隻是有那麽瞬間,他眼睛微微閃了閃。

術士回頭對著我微微一笑:“他比你大方呢姐姐。”

我被他這話說得一愣。不明白他這話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就見他忽然伸手進寬大的衣服裏一陣『摸』索。片刻掏出樣黃澄澄的東西來,夜『色』裏劃出道金屬般的『色』澤,沒等我看清楚那是什麽,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對著那東西迅速幾抹,然後霍的抬頭對著那男人的方向抬手一擲。

東西在半空折出的光像團金子。

男人麵對著它的突然襲來不躲也不避,隻看著那東西呼嘯著朝自己飛過去,撞到他身上叮的聲脆響,他應聲倒地。

同時一團火轟然間從他身上燃燒了起來,劈啪聲響連成一串,那男人在這片熊熊燃燒的火光中迅速縮成一團。

我不由得鬆了口氣。

真沒想到這術士還真是有一手的,連鋣都對付不了的東西,被他輕鬆一下就輕易地製住了。忍不住抬頭朝他看了一眼,卻在這時聽見鋣嘴裏一聲尖銳的咆哮:“吼!!”

一躍而跳進火堆,他對著地上那個被燒得蜷曲起來的身體用力一踢,徑自踢到術士麵前,嘭的聲悶響,不像肉體和地麵撞擊出來的聲音,倒像是……什麽無比堅硬的東西。

“靠……”耳邊響起術士低低一聲咒罵,一步跨到那東西前對著它焦黑的表麵起腳猛地一踹,一層焦碳喀嚓聲應聲而落,『露』出裏頭一大片青灰『色』的石頭表麵。

這明明在我麵前被活活燒成塊碳的屍體,怎麽轉眼間……就成了一米長一塊大石板??

還在對著它發著愣,身後忽然響起低低一聲輕哼。

沒等我回頭去看,眼角邊一道白影閃過,倏地下直撲向火堆裏的鋣,隨即就聽嘭然一陣悶響,那頭在火裏盯著石板看的麒麟轉瞬間朝身後的牆壁上一頭撞了過去!

落地同時顯『露』出了人的樣子,抹著嘴角滲出的血淩厲著一雙眼搖搖晃晃站起身,他冷冷看著那個立在火中將他一拳擊飛的身影。

黑『色』的長發在火光中翻卷著,那身影一邊急促喘著氣,一邊一動不動對著他,身上腿上全是血。

雖然背對著我,那輪廓依舊熟悉得讓我心髒急跳了起來:“狐狸……狐狸!”

是狐狸……他醒了??他又恢複成人的樣子了??!!!

一陣激動,不由自主猛跳起身想我朝他奔過去,卻在同時聽見他對著鋣一聲怒吼:“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明明可以幫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吼聲很響,冷不防間震得我腳步不由自主一頓。

然後看到鋣幾步上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腳踩著他的身體,低頭漠然望著他:“你有什麽資格說我,你這個無恥的東西。為了讓自己恢複元氣把她帶到這裏來的是你,假惺惺要我護著她的又是你。這幾百年的時間,你就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你卑劣的本『性』,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種話!”

鋣的話音就像把冰刀子,在我飛撲過去試圖把鋣的腳從狐狸身上推開的當口一個字一個字刺進了我的耳膜。一瞬間我好象聽懂了他在說些什麽,可那些東西又很快以更快的速度,讓我因此而僵滯起來的腦子裏一下子空白成一片。

有點錯愕,有點『亂』了思路……

他們在說什麽?狐狸和鋣……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一陣沉默。在說完那些話之後,狐狸沒有吭聲,鋣也沒再繼續開口。隻是那麽僵持著,空氣因此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突然鈴鈴鈴一陣清脆的鈴音響起,像是離得很遠,又像是近在耳畔,尖針般輕易刺破了這股讓人幾乎窒息般的死寂。卻不過就那麽幾下便消失了,隻有風聲呼嘯著在門外低低徘徊,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異樣的動靜。

“嗤,膽小鬼。”隨之身後響起術士低低的話音。幾步從我邊上走過,快到門口時忽然回頭又朝我看了一眼,那雙煙熏般模糊的眼在劃落到我身上,不知怎的變了變。

變得有點詭異,特別是和他那雙微揚著的漆黑『色』嘴唇配在一起:“我說錯了,姐姐,”?說著話伸手取下煙,他從嘴裏輕輕噴團『乳』白『色』的圈:“其實姐姐給的價錢還是挺合適的,今天賺了,賺了……”

話音落,兩隻手突然伸出把我驀地抱住,我被從地上站起身的狐狸一把拖著朝樓梯方向走去。

“喂,老妖精,在少爺麵前不要那麽放肆!”頭頂上無聲盤旋著的刑官俯衝下來對著狐狸就是一聲尖叫。狐狸的腳步頓了頓,這時身後再次響起那術士的話音:“說起來,這東西對我倒也沒什麽用處。”

回頭朝他看了一眼,他手裏拿著隻什麽東西,一眼看過去蒼白『色』泛著熒熒的光,我感覺狐狸的手顫了顫,但依舊不發一言。

術士不以為意。笑了笑繼續又道:“不就是為了它麽,剛才在它身上撿的。似乎都沒人注意到……嘿嘿……”說著朝地上那具被燒焦了的伊平的屍體點了點:“辛辛苦苦的,真的不要?雖說佛門一家,其實我們倒也不像那些禿驢子一樣講究什麽六根清淨,要的話,你可以考慮賄賂賄賂我呢,狐狸。”

“滾。”輕輕一個字,狐狸的眼微微彎起像兩隻小小的鉤子。

平時見著他這樣子就忍不住想笑,可這會兒不知怎的,我全身一個激靈。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再次轉到那少年術士的身上,因著他嘴裏卡嚓卡嚓發出的聲音。他把那隻白『色』的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對著狐狸微微地笑。笑容很模糊,因為他的眼睛周圍一團模糊的漆黑。

狐狸一把拉住我繼續朝前走。

“狐狸……”張開嘴想對他說些什麽,抬頭看到他的目光,我猶豫了一下。於是繼續沉默著跟著他的步子跌跌撞撞朝樓上走,經過鋣身邊,鋣一雙亮紫『色』的眸子刀子般無聲無息刺割在狐狸身上。

我不由自主一寒。

想起他剛才對狐狸說的話,還有腦子裏因此『亂』成一團的思路,我開口:“狐狸,他說的是真的麽。”

“什麽。”

“你帶我到這裏,是為了恢複你的元氣。”

“是的。”

很幹脆的回答,幹脆得我來不及用腦子去過濾,手已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而他依舊抱著我往樓上拖,完全不理會我身體的僵硬。

“為什麽……狐狸……”被拐角處黑暗吞沒的時候,我再次開口。

然後聽見他靜靜地道:“你拖累了我,這是你咎由自取。”

從房子裏出去,天光已經大亮了,門口的房梁上沒有二叔吊著的屍體,也沒有那許多在夜裏時見到的魂靈。隻有一根繩子悠悠地『**』在那根被蟲子蛀得七七八八的木頭上,上麵斑斑點點,和這房子真實顯現在我眼前後的『色』彩一樣。

整座宅子都是。

似乎一夜之間,我從一個時空走進了另一個時空,這個我來之後住了幾天幾夜的地方,在我跟著狐狸他們跨出房門的一刹那,褪『色』,腐蝕,一點一點用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在我眼裏完成了我所沒有過親曆過的,那段被時間侵吞遺忘的變化。

很多房子都已經倒塌了,沒塌的那幾座,空落落的窗洞裏來回穿梭著呼嘯而過的風,時不時發出一兩陣嗚咽般的聲響,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直到來到院門口,那地方早已不存在門的界限,層層積雪覆蓋著原先的籬笆著門樁子,上麵『插』著些什麽東西,在陽光下黃澄澄的,閃閃發光。

術士從那道東西上跨了過去,我們跟著走出,跨過去的時候看清楚半截『露』在外麵的,上麵刻這著些看不懂的字,像一塊塊小牌子。然後被術士一一抽起。最後一塊從雪裏抽出,離我們最進的那間屋突然間倒了,一些東西從裏麵滾了出來,有一塊滾到了我的腳下,拾起來看,上麵幾行小小的字,很多已經模糊不清了,能辨別得清楚的寥寥幾個:

二哥?林庚生之位?妹泣祭。

我想把牌子收進箱子,被鋣一把打落在地,一腳把它踢進那座荒蕪了的宅子,轉身拉著我朝這片原本熱鬧,此時一眼望不見一戶人煙的荒村外走去。

出村上公路不到兩小時我們就搭上了去縣城的公車,那條路上根本沒有山體傾塌,整條路麵上幹幹淨淨的,一路上過去暢通無阻。當天下午我們就回到了縣城,不過過年買不到車票,我們不得不在這個小小地方住了四天三夜。

四天裏我沒有同鋣和狐狸說過一句話,之前所知道的一些東西,像一根埋在心裏尖尖的刺,在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開始悄然探出它的銳利,時不時出現狠狠地紮上一下,當每次看到狐狸若無其事在我麵前出現的時候。

這感覺讓我很難受。

從沒感覺他對我而言那麽陌生過,這隻大大咧咧的狐狸,這隻被我姥姥還要嘮叨的狐狸,這隻喜歡臭美的狐狸,這隻總是在我碰到問題時會在邊上出現把我從問題裏一頭撞出去的狐狸……

忽然發現雖然一起生活了那麽些年,自己竟然是一點點都不了解他的,他除了狐狸以外真實的名字,他來自哪裏,他為什麽要住在我的家裏,以他的法力他什麽地方不可以住,什麽地方不可以去……

他到底是一隻什麽樣的狐狸精……

而這事之後,他還會繼續留在我身邊麽。那天之後他不再同我說話,甚至不再看我,即使是在他對我說了那樣過分的話,而我決定不去計較,並趁鋣不在的時候偷偷跑到他房間為他包紮傷口的時候。

他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隻靜靜望著窗外,像個從未和我沒有過過去那麽多共同記憶的陌生路人。

一個人在房間時我偷偷地哭了。

很難受,不是因為發覺自己被狐狸利用了,隻是純粹的難受。忽然發現在姥姥去世之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難受過了,這是一種即使用眼淚也衝抹不去的疼痛,深深鑽在心尖裏,手『摸』不到,於是也就安撫不了。

於是那塊被釘子刺出的傷口變得更疼,於是隻能不停的哭,有時候整整一個晚上。

一次斷斷續續哭到半夜,抬頭時,看到刑官懸浮在我窗外。它沒有眼睛,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看著我,我很怕它會突然發出些尖銳鼓噪的話音讓我疼得更加厲害。但它沒有,隻是那麽沉默著在我窗前上下起伏。第二天天開始下雨,零下十多度的天,又陰又濕,直冷到人的骨子裏頭。

出門拿早飯時術士在門口站著,似乎在等我。見到我他一邊慢慢吐著煙圈,一邊對我說,別讓刑官看到你哭好不好,它看到你哭天就會下雨,下雨我的心情就會不好。

我不知道我哭和天下雨會有什麽聯係,所以我始終也沒有理會他。住了三夜哭了兩晚,這個小城裏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終於上了回去的火車。

車是硬座,一套票因為供應緊張,所以沒有連著,我和鋣坐一塊兒,狐狸和術士背對著我倆,坐在我們的身後。

坐在正對麵那排椅子上的是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年紀很大了,滿臉的溝紋,深得可以夾得住蒼蠅腿。邊上年輕的似乎是他孫女,因為一路過來時我聽見她一口一聲爺爺地叫著他。後來列車開動,一路上打破安靜跟他們慢慢聊了起來,我才知道,這兩人並不是親祖孫。老的那個是在北京文化局工作的,已經退休,今年快九十了,邊上的是他徒孫,這次專門陪幾年沒回過老家的他過年回來轉轉,以解鄉愁的。

還真巧,他是和我爺爺一個村的。這次回來也是為了它,不過因為某種原因,他隻在這離村最近的這座小城裏開了桌子給祖宗做了祭奠,沒有回去。

聽說我們剛從那村子出來,他眼裏一瞬間裝滿了驚駭,卻並不說明是為了什麽。隻是輕歎了?口氣望著車窗外不斷飛退著的風景,一時沉默得讓他邊上的徒孫也不安了起來。隻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和那女孩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得開始熟絡,老頭才突然重新開口。

開口對我說了個故事,說是關於我爺爺這個村的。

說故事前他問我,進村時裏頭還有人沒。

我搖頭。

他見狀重重歎了口氣一拍腿,說了聲就知道會這樣。然後對我道,丫頭你知道麽,這個村子可邪乎。

當年這個村,發生過很多事情,有些根本沒辦法用現在的眼光現在的科學去解釋,不過當時礙著許多問題不好讓後輩知道,那些事都被壓著藏著,最後幾乎把所有真正的真相給完全抹煞掉了,以至最後搞成現在這樣子,和那時候那些思想老派的祖宗們,存在的聯係是必然的。

說到這裏他道:丫頭,看見過村口那座牌坊沒。

我點頭。

他繼續道,這塊牌坊從清雍正爺的時候就有了,一直到現在,幾百年了。知道它為什麽而建的麽。

大『奶』『奶』?我脫口而出。

老人聽見我一說,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有點古怪。然後笑了笑說,看樣子你聽人說起過這傳說,可到底是哪個版本的呢。

我怔。

他又道,當時為了給後人一個好名聲,這事給瞞了不少,最終知道真實情況的人寥寥無幾,況且時間太久了,死的死忘的忘,最後要不是因為一些靠古上的事和林家人有了點接觸,連他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怕也要帶著這個老祖宗特意留給後代的好聽的謊言,進棺材了。

他說那時候他還在市文化局擔任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有次聽一個家鄉來的小輩談起,在自己家鄉挖掘到了一個相當珍貴完好的雍正年古墓,當時就來了興趣。因為家鄉偏僻又落後,如果真能挖掘出這樣的古物,那無疑可以給家鄉同外界的交流打通一個便捷的樞紐。

當下他便和那小夥子兩人就趕回了自己的家鄉。

後來才知道,這小夥子姓林,是他家鄉那戶林家大戶的嫡傳長孫,叫林伊平。

回到家鄉的時候,那塊古墓已經被發掘出了三分之一,裏麵挖出來的東西經過鑒定果然是雍正年間的東西,墓主姓林,是村裏這戶林家大戶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祖先。村裏很多老一輩的人都知道她,就連年輕人也多多少少知道點她的傳聞,她是村口那塊貞節牌坊的主人,不知道從哪一個年代開始,村裏人都叫她大『奶』『奶』。

老人當時就犯了猶豫,因為這等於是在掘人家祖墳啊,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忌諱。況且還是這麽有名的大『奶』『奶』的墳。不過林家當時的家長林庚生,也就是林伊平的爸爸再三對他保證,不礙事的,是他們一家都同意的。這也算是為了鄉裏做點貢獻嗎,況且都什麽年代了,誰還講究這些『迷』信的東西。

於是挖掘工程在老人的帶領下又繼續深入了下去。直到這墓主的棺材被從裏頭給挖掘出來。

那口石頭鑿成的大紅棺材。

說到這裏時老人的臉『色』很明顯地變了變,煞白煞白的,像是回想到了什麽讓他極度恐懼的東西。一時我都有點不忍心繼續讓他往下講,正打算開口,他做了個手勢讓我別說話,自己用力喝了口水,繼續往下講。

他說那口棺材被挖出來的時候還是很新的,被密閉在一間幾乎讓人完全忽略的石室裏,棺槨上的漆水顏『色』鮮亮鮮亮的,紅是紅,金是金,在火把下光鮮得讓人刺眼。隻是碰到火把裏出來的煙馬上就褪『色』了,一塊塊漆從紅到黑,一片接著一片往下掉。當時可把他給心疼的,可哪裏還能阻止得了。

直到棺材被完全從裏頭抬出來,當時他煩躁得出去吸了口煙。可沒想到就那麽一支煙的工夫,裏麵那幾個好奇的人已經迫不及待把棺材給撬開來了,因為他們都急著想知道,在存在裏被盛傳了那麽久的大『奶』『奶』,她到底是個啥樣。

結果一見之下全都給嚇壞了。

在地下埋了這麽多年,說起來這村子的土也不是什麽多好的養屍地,靠著河背著山,可就是在這樣的土壤裏,這大『奶』『奶』的屍體居然被保存得鮮活鮮活一般。一開棺就聞著股撲鼻的香氣,皮膚粉白而嫩,掐著有彈『性』似的,被身上掛滿了珠寶的大紅棉襖襯得栩栩如生,像是打個哈欠就能從棺材裏坐起來。

遇著空氣也不見變質,隻是那香味一下子就散了,隻剩下一股股奇怪的腥臭味從棺材裏鑽出,這時才發現這大『奶』『奶』一張臉有點古怪。它上麵蓋著張網,網上綴滿了珠子串成的花,把她整張臉擋得密不透風。而那些腥臭就是從這張網罩下麵透上來的。當下商量了一陣然後小心把網罩從她臉上拿開,這一掀,隻把周圍看著的人嚇出一層冷汗來。

網上那張臉是暗褐『色』的,似乎已經腐爛了很久很久,把所有的五官都給腐蝕到了一塊兒似的,遠看過去就是一個巨大的坑凹在臉上,本來做考古的這類古屍也沒少見,按理說也沒什麽好吃驚的,可怕就可怕在它和她周圍其它皮膚的對比,其它地方保存得那麽完好的皮膚對比著這樣腐爛的五官,這麽強烈的反差,怎不讓人觸目驚心。而就在這一瞬間,原本水嫩平滑的皮膚上一片白『毛』迅速從皮膚上生出,轉眼間就在她原本完好的皮膚上蓋了密密的一層。

這事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邪乎,把整個村的老老少少都給驚動了。當時很快村裏的人意見給分成了兩派。

一派堅持伊平和老人的話,同意要把墓完全打開,並以此向國家申請經濟補助,並借機開發這個村,以此繁榮整個村子的經濟。另一派則堅決不同意,說是動了林家大『奶』『奶』的墓,這是要受天譴的,何況大『奶』『奶』的屍體這麽詭異,難說這百年來流傳下來的古話不是真的。所以天天上村長……我二叔林庚生那裏要求他出麵幹涉考古隊的挖掘工作。

可當時他正一頭熱中於把村子的經濟給發展上去,一心想把這事做大,所以把村裏人的抗議至之腦後,他繼續支持著這個考古工作的深入進行。

而就在那個時候,開始出事了。

先是考古現場因為一些疏漏導致工程上出了問題,有幾個工作人員被突然坍塌下來的墓石壓傷了,於是導致工作進展上的停頓,後來剛好碰上快過年,於是挖掘工程徹底擱置,所有人都放回家去過年了,直留下老人還在那裏繼續工作著,因為對這片文物的一腔好奇心。

誰想到那之後不出半個月,村裏裁縫家的女兒被人發現死在了埠溪河裏。

不出幾天林家的一個女兒死了,是被冰錐子刺進嘴裏給活活刺死的。當時可把村裏人給嚇壞了,想去報警,卻發現大雪封了路,就連電話線也斷了,完全和外界失去了聯係。那之後不久,村裏一戶人家好端端的,男人被發現自己把自己掐死在了**,更有為村裏人專門做糕的張瘸子,竟然被發現脖子被什麽利器給扯得老長,活活從林家房簷上倒吊了下來,掙紮了半天才徹底死絕。

而就在這時,林伊平和他最小的姑姑之間『亂』倫的事被發現了。

當時把全村人都給震怒了。都說林家人不聽勸硬要把大『奶』『奶』的墓挖開,現在自己家又出了這麽齷鹺的事情,這下把大『奶』『奶』給惹火了,大『奶』『奶』的要報應來了。

對於這言論,一開始身為搞科學工作的,老人他是不信的。就連一心想把這村子的經濟搞上去的我的二叔林庚生也不信,唯一讓他痛心疾首的是他兒子和自己妹妹之前『亂』倫的事情,那事情讓他一撅不振。

就那麽勉勉強強挨到了過年,中間也沒再出過什麽可怕的事。都以為這事已經隨著伊平被當眾的責罰而過去了,誰想年還沒過完,村子裏開始流行起了一場瘟疫。

來得快,爆發得也快。而這病要人命的速度更快。

甚至來不及等村外那條公路上的雪化帶病人進城去求醫,那些被感染者就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了,比歐洲中世紀時流行的黑死病還要迅速可怕的病毒,轉眼間殺死了村裏半數以上的人,活著的人恐慌得完全『亂』了陣腳,搬著石頭棍子炒上林家把他家砸得一片狼籍,又在盛怒中仿著村裏流傳了幾十年的關於大『奶』『奶』的傳聞,『逼』著林庚生把自己兒子活活用釘子戳進腦門心給釘死。

當晚,林庚生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他兒子住的那間屋子的房梁上,而那個和林伊平『亂』倫的六姑娘,後來就瘋了,一路出了老宅在村子裏又哭又笑,幾天就沒了蹤影。

而這一切發生之後,並沒有讓村裏的瘟疫停止下來。村裏人還在不斷的死亡,林家大『奶』『奶』的懲罰還在不停地繼續。

老人在這種層層的罪孽感下幾乎透不過氣。偷偷來到風癱以久的我爺爺的屋子裏,給他跪下來,把家裏人一直都瞞著他的事情前前後後都告訴給了我爺爺,因為我爺爺在幾十年前經曆過類似的事情,是那次事情發生後救了這村子的人。所以老人以為我爺爺應該有辦法阻止大『奶』『奶』的,他深信如此。

可是他錯了。在聽完他的話之後我爺爺一口血吐出,昏『迷』後在他緊急的搶救下醒轉了過來,然後告訴了他一個在這村裏被隱瞞了幾百年,作為林家的後人都不齒於讓人知道的一件事。

爺爺說,都以為大『奶』『奶』的死,是因為她貞烈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疏不知,這貞烈背後隱藏著一件怎樣血腥的事情。

大『奶』『奶』嫁到林家時是很不容易的。

那時候林家窮,是給人做長工的,而大『奶』『奶』家的祖上卻是三代為官最後沒落了的貴族。雖然說沒落,也是掉落在草窩裏的鳳凰,自然想找個門當戶對的,誰想大『奶』『奶』卻偏偏看上了雖出生貧苦卻異樣勤奮讀著書的林家窮書生。於是卷著細軟跟他出逃,雙雙被捉回來時肚子裏已經有了,隻能成全他們兩個讓他們當即成親,成親沒多久脾氣硬耿的大『奶』『奶』的爹就一場大病去世了。

父親一死全家敗,大『奶』『奶』隻剩下了林書生這一個依靠。婚後生活倒也甜甜蜜蜜,不多久生了個兒子,幫人縫縫補補省吃簡用,幾年之後男人總算中了科舉,還任了個雖然不大,但總算可以讓全家吃穿不愁的小官職。

那段時間日子可以說是蜜裏調油一般。終日裏沒有心思地過著小日子,於是人也出落得越發的水靈,一朵花似的。可就在懷上第二胎的時候,大『奶』『奶』一直都沒有想到,這對她來說是無比欣喜的喜訊,卻也正是終結了這無憂無慮日子的厄運。

因為懷著孕,不能頻繁行房,男人開始出入於一些煙花之地,染上了不潔的『毛』病卻不知道,回家後間接感染給了大『奶』『奶』,不久之後病發,大『奶』『奶』流產了,不知道是因為流產還是那病的原因,流產後不久,大『奶』『奶』一張原本美得跟花似的臉一下子殘了,上麵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斑塊,而且因為流產傷了身子,虛得時不時會咳血,弄得一張臉又瘦又幹。

於是閉門不出,『性』子也漸漸閉塞了起來,而這時她的丈夫卻榮升了。榮升為七品縣官的後補,而榮升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的能力,而是因為他一張臉。

這林書生一張臉生得是極其的俊美,男生女相,雖然三十好幾,卻一點不因年齡而減了年輕時的風韻。春日和幾個酒友出門踏青時剛好被當時告老還鄉的兵部尚書家的女兒給看上了,一來一去郎情妾意,盡偷偷成就了好事。而兵部尚書之女又豈是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角『色』,當時就把他招進了府裏商談親事,知道他已娶妻,隻給他一個‘休’字,因為尚書之女怎可為人妾室。

想著今後的前程,林書生頭腦一熱便應承了下來,隻是回到家,大『奶』『奶』的溫良體貼卻又叫他猶豫了,連著幾天下不了決心,而尚書那一邊一天比一天『逼』得緊。

因為尚書千金也有孕了。

可是休妻怎麽休呢,她為了他苦了那麽多年,可以說他能有這一天,全都是因為她。而他也曾在大『奶』『奶』喪父之後承諾好好待她一輩子,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更何況她還為自己養了這樣聰明可愛一個兒子,他開不了那口啊,更何況即使下得了狠心,那今後萬般的流言蜚語,叫他怎麽承受?

這時看出他的煩躁,他的弟弟給他出了個主意,說是既然無法明著休,想些辦法讓這賢妻變成出牆的賤妻,那豈不是名正言順了。

於是當天就打了行李說是接到公差要去外地一陣子,囑托大『奶』『奶』好好看家,自己一人帶著行李住進了尚書府。一邊偷偷安排一個下人,給了他鑰匙讓他半夜偷偷進潛進大『奶』『奶』的房間,一邊安排了自己的兄弟守在房間門外,等事一成立即跳進去捉『奸』。

本以為以大『奶』『奶』那麽病弱的身子,她一定抗拒不了的,而這事情自然也可水到渠成。可萬萬沒想到這大『奶』『奶』的『性』子會那麽烈。不單用藏在枕頭下的匕首一刀捅死了那個仆人,還連帶捉住了闖進來的林書生的兄弟。用匕首架著他的脖子『逼』問出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大『奶』『奶』氣得當場吐血,一刀捅死那個兄弟又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她冒著大雪連夜來到了尚書家裏,那時候尚書家正宴請賓客,神不知鬼不覺潛進了那個千金的房間,在她和自己丈夫上樓的一瞬間跳了出來。

即使是在那個時候,大『奶』『奶』還是對自己丈夫存著一絲心的,認為他隻是一時的變心,在見到自己收拾得這樣幹淨美麗之後,還會對她回心轉意。卻不料自己這番舉動反讓他徹底從厭棄到驚恐了起來,一邊小心安撫住了她,一邊騙她喝下讓人端來的毒茶。看著她七孔流血在地上掙紮,不知怎的想起了以往的恩愛,倒也有了絲隱隱的後悔,這後悔看到尚書千金的眼裏一時醋意瘋長了起來,抽出牆上的刀在大『奶』『奶』臉上一陣『亂』捅,直把好好一張臉給劃得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這才派人送回去,然後依計行事,隻是劇本改了改,從通『奸』,到『逼』『奸』不成,為保全自己的貞節而自盡。

這,才是大『奶』『奶』她死去的最真實的真相。

說完後爺爺看著老人,流著淚道,當初那瞎子用怨氣壓住了怨氣,才勉強鎮住了大『奶』『奶』被釋放出來的怨氣,而這樣的事情可一卻不可再。再次被釋放出來,已經無人能阻止了,能逃的則逃,大家各聽其命罷!

講到這兒,老人的話音頓了頓,因為火車進站停了下來。站起身說要去下廁所,於是讓那姑娘攙著步履蹣跚地離開了。而這當口我還完全沉浸在他剛才那個可怕的故事之中。

可怕,不是因為大『奶』『奶』殺了無數人的怨魂,而是因為這人心的可怕。

隻是為了一段如錦的前塵,那男人就這樣把自己的妻子給背叛了,不但背叛,還讓她徹底墮入了無可自拔的修羅地獄。而女人呢?為了這不值的愛,怨恨了整整幾百年,年代越久恨反二越深,恨到能夠因為這樣一個男人,對著那些毫不相幹的人大開殺戒。

這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愛和恨……

火車重新開動,老人還沒有回來,我帶著這滿腦子淩『亂』的思緒閉上了眼睛。

這樣昏昏沉沉想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腿被邊上經過的人撞了一下,睜開眼,依舊沒見到那老人和那姑娘回來。這時兩個學生打扮的男孩從後麵擠了過來,到我對麵那排椅子前站定,把包丟上行李架,徑自在這位置坐了下來。

我趕緊坐起身對他們道:“哎!這裏有人坐。”

“有人?”其中一人愣了愣,掏出口袋裏的票子細細看了看,然後抬頭望望我:“沒錯啊,這是我們的位置。”

“不是吧,是一位老人和一個女孩的,他們剛才還在這裏坐著呢。”

麵麵相覷,其中一人想起了什麽撓撓頭,對我笑笑,然後把票子拿給我看:“那一定是剛才的人坐錯啦,這位子是我們的,隻不過剛才我們在那裏和同學打牌,所以沒過來。”

接過他們手裏的票子看了看,還真沒錯。那麽是剛才的老人坐錯了?琢磨著我把票子還給他們:“那等到他們回來,你們跟他們說下吧。”

“行!”

這一等就過去了整半個小時,始終不見老人和那姑娘回來,不由得推了推始終側頭看著窗外的鋣,我問:“鋣,剛才那兩個人,你有沒有看到他們下車?”

鋣瞥了我一眼:“什麽兩個人。”

“就剛才坐在這裏的,一個老伯,一個女孩,就是和我一直在聊天的那兩個。”

他看了看我,又朝對麵那位置掃了一眼。片刻目光再次轉向窗外,他淡淡道:“不是一直在睡覺麽,從上車到現在。你什麽時候和人聊過天。”

我一呆。

真的假的?!從上車到之前那段時間,少說也一個多小時了,明明和他們聊到現在,他就算一直看著窗發呆也不會什麽都沒有看見。怎麽這麽說??

一時不知道究竟該相信自己的感覺還是鋣的話,那麽幹坐著沉默了一陣,直到一片嬉笑聲熱鬧地從身後傳了過來,我這才收回我腦子裏被琢磨得『亂』七八糟的思路。

想不回頭,最終還是忍回頭回頭朝身後瞥了一眼。身後坐著狐狸和術士。

回頭就看到他們麵前那張隻能坐兩個人的位子上足足擠了六個人,六個年輕的學生樣的小女孩,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說得那麽開心,一張張臉紅紅的,目光閃閃地對著狐狸和術士的方向。

這兩個人幾乎是一坐到車上就複活了似的,從頭到尾唧唧喳喳和坐在周圍的女孩在不到十分鍾的時間裏就打成了一片。

真是太可怕的速度,尤其是這隻狐狸精。

就是在來的火車上他還抱怨火車無美女,一邊靠著我的肩,一邊啃著他路上買的雞腿。那懶樣簡直就是豬八戒減肥後的翻版。

可這會兒簡直都不認識他了,沒有像以前一樣看到美女就咧開嘴眯起眼嘬著對大板牙對著人家一口一個‘美女’蒼蠅般盯在人家屁股後麵『亂』竄,害我一度以為他是他們狐狸精家族裏基因合成失敗了的一類變異。

這會兒他一手擱在桌子上,一手勾著術士的肩膀,『露』在我視線裏那小半張側臉帶著一絲含蓄的笑嘴裏輕輕說著什麽,邊說邊和術士兩人互看一眼,那樣子……那兩張臉,那兩張表情……

嘖,是在以高壓兩百倍的速度對著他們麵前那些可憐的小女孩們放著電麽?

明明兩個也都還是大小孩而已。

切……這麽拙劣的手段……

雖然和以前比起來確實不太一樣了,這樣純正得無法再純正的狐狸精的招牌式表情,第一回見到,在這種人群熙攘空氣渾濁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地方。

而我認識這樣的狐狸嗎?不認識,還真不認識。

這坐在後麵鼓噪到現在的家夥到底是誰?嘖!不認識。

想著,我用背往椅子上用力靠了一下,雖然不知道自己這麽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然後感覺後麵忽然空了。

忍不住再次回頭,就見那隻狐狸離開了椅背,換了個姿勢單手支肘,和對麵那些女孩子靠得很近。

沒什麽好看的了,這個花癡。那麽對自己說,可是一邊兩隻眼睛還是忍不住朝身後飄,突然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那雙本望著前麵的暗綠『色』眸子在我盯著他看的時候忽然朝我方向掃了一眼。

我趕緊轉回頭。

正撞上鋣感覺出動靜轉向我的目光,心髒咯噔一下,突然間突突的跳得飛似的快。

快得要讓我喘不過氣來了,我看到鋣嘴巴動了動。

半天才聽出他的聲音,因為耳朵裏因著心跳嗡嗡成一片。他說:“你怎麽了,寶珠,臉『色』那麽難看。”

我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車身一晃一個沒站穩直撞到邊上經過人的身上,匆匆說了聲對不起,我對鋣揮了揮手裏的紙巾:“去廁所!我去廁所!”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得有多大聲,因為周圍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瞬間臉刷的下燙得發疼,我頭一低捏緊紙巾就朝廁所方向衝。

出廁所門,一張臉用水衝了又衝,這會兒覺得好了很多,不那麽燙了,雖然耳根子還在隱隱發熱。心跳也平穩了,剛才突如其來的速度真把我給嚇壞了,嚇得我差點在鋣看向我的瞬間對著他尖叫。

真可怕……真可怕……我這是怎麽了,這兩天情緒極度的不穩定。或許都是因為那隻狐狸吧,若不是因為突然間知道了他帶我回老家的真正目的,若不是因為在我知道這一切之後,他對我一反常態的安靜和冷靜。

冷靜到讓我從最初一刹那的憤怒到現在的恐懼。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些什麽,隻是看到狐狸就忍不住會有這樣的感覺,而看不到的時候……想哭。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一路胡思『亂』想,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之前那個老人說的故事,雖然我現在都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存在過了,可這故事卻是真真實實存在在我腦子裏的,清晰而深刻。

愛和恨。

男人和女人。

這樣強烈的情感。

這樣強烈的怨恨。

強烈到幾代幾代之後都無法化解。最後全毀了,一個個曾經愛過的,交往過的,一個個毫無關連的,無冤無仇的。全毀了,在那團被壓抑了幾百年的恨中。

為什麽要讓自己受困於那麽濃烈的感情呢?

少一分,再少一分……讓自己活或者死都更輕鬆一些……不好麽?

車身一個晃『**』,我一個沒留心一頭撞在對麵的門框上。撞得兩隻眼碎星星『亂』竄,好容易等視線平穩了,卻發覺自己從出了廁所之後,好象就一直走錯了方向。

走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裏了,隻知道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一直在往前走,到底過了幾節車廂我現在在哪個位置,居然一頭霧水。

忙抬頭去找貼在門上的牌子,一路看著慢慢朝後退,退進車廂的隔斷間,車身突然再次一晃。

很強的一下。晃得我差點又朝門框上撞過去,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擋,手在撞到的一刹那沒有碰到門框,卻碰在了一條柔軟的手臂上。

手臂下移環住了我的脖子,一瞬間變得無比堅硬,我在這堅硬的禁錮下不由自主被搖晃的車廂搖晃進了身後那道安靜結實的胸膛內。

胸膛帶著狐狸特有的氣息和淡淡香水的味道,還有幾絲漆黑柔軟的發。

“哦呀,撞一次也就夠了,沒見過一條道上會被連撞兩次的,這鬼地方還能有比你更小白的女人麽寶珠。”頭頂傳來他的話音,依舊的尖銳,依舊的讓人聽完狠不得跳起來在他那兩隻神氣的耳朵上用力掐上一下。

隻是今天似乎不行,我不行……

隻是低頭用力推開他,想後退,然後轉身離開。

因為他這輕佻的口吻。

因為他的若無其事。

在發生了那麽多的事之後。

在我知道了他真實的心思之後。

在他對我沉默了那麽久,始終沒有為他那行為說一個字作出一個能夠讓我心平氣和的解釋之後。

腳剛朝後推開一步,脖子一緊,我被他的手一把扯了回去。

徑自撞進他的胸膛。本能地抬頭,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來不及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下顎已被他急速上移的手指緊扣著貼上了他低頭壓下的唇。

那麽飛快而柔軟的一下。

頭迅速想縮回,嘴唇卻被禁錮了,他的唇禁錮了我的嘴,不容抗拒,火燙火燙。

我驚得魂飛魄散!

狐狸在幹什麽……他在幹什麽……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張嘴想叫他放開我,卻沒想因此而釋放進了他的舌尖。尖尖的舌靈活得蛇般一竄而入,我驚叫著反抗,被他一轉身用力壓在了身後的牆上。

身子旋即貼緊,他修長的指緊纏著我扭動掙紮的身體,從沒有過這麽近的距離,即使是寂寞不安的夜裏把變身成狐的他擁在自己懷裏。

那麽急而劇烈的動作……卻是無聲無息。車廂裏很熱鬧,走道裏卻安靜得空無一點聲音。隻有我和他的呼吸聲在彼此的掙紮間急促起伏著,一下一下不知不覺地融合到了一起,不知不覺地放肆起來,不知不覺地一點一點更加貼近。

他緊繃的身體,我不斷縮緊卻無法逃避的身軀。

回過神發覺自己已完全和他纏在了一起,他的舌頭我的嘴,他的長發我的頸,他的手指我的身體。

然後腦子裏什麽東西啪的下斷了。

一個激靈猛一把用力將他從我身上推開,我直直看著他,被他雙唇壓得發疼的嘴無法控製地抖著,我想對他說些什麽,可是腦子裏一片混『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隻在他再次朝我伸出手來的瞬間猛地從他身邊跑開,一口氣衝進前麵的車廂,再一口氣奔入更前麵那一條人影閃動的通道。

然後一頭撞在了正從裏麵走出的一個人身上。

腳下一個踉蹌,站穩了忙不迭一陣道歉,正要從他身邊走過,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臂。

抓得很用力,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忍不住抬起頭,剛要斥責他的無理,卻驀地撞上一雙暗紫『色』的眼睛。那麽靜靜看著我,不帶一絲一毫的表情。於是喉嚨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聲音般,沙沙的憋不出一個字,於是頭一低,我甩開他的手繼續朝車廂裏走去。

身後他的腳步聲一下下跟了上來,不緊不慢,就如他眼裏始終如一的神情:“離開他,”然後聽見他開口,離得很遠,話音卻近在我耳畔的清晰:“那隻妖狐,離他越遠越好。

今年春節,在帶給我這樣的記憶和這許多的讓我發法想通疑『惑』後,就這樣悄然過去了。

試圖抓住些什麽,在那一切可怕而真實的事情背後,可當我站在那片廢墟之外回頭去看的時候,卻發覺什麽都沒有。那一張張笑臉,那一次次真實溫暖的接觸,即使是最後留給我的無窮無盡的恐懼和悲傷,卻都好似一個深淵底下的黑洞,匆匆在我眼前曇花般閃現而過,留給我的隻是一無所有。

算命的說我命犯天煞孤星,自己命硬,硬得卻叫周圍旁的人在我這樣的命格下活不下去。說真話,以前我是不信的,命這種抽象模糊的東西,憑什麽變成一種相當然去讓人承受的包袱。

可現在呢。

似乎不得不信。

一直以來,身邊的親人都在早早地離我而去。爸媽走了,姥姥走了,本來以為,至少還有那麽多的親戚,雖然他們離得我很遠,雖然或許他們的記憶裏已經早就忘了我這麽一個小小的存在。可當有一天以為自己重新靠近這一切的時候,卻發現,他們早就在你不知不覺的時候,站在了離你很遠很遠的彼岸盡頭。

剩下的,我還能再失去些什麽?

我不知道,我已經一無所有。

就連狐狸也變得那樣的陌生,在共同生活了那麽久,在我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他就像爸媽和姥姥對我的足夠了解之後。

卻發現原來一直都很陌生。

陌生得讓我疑『惑』一直以來和我共同生活在一起的那隻狐狸他到底是誰,現在這隻離我很近,可又遠得似乎連五官都無法看清的狐狸,他又是誰。

鋣讓我離他遠點,越遠越好。

可是已經遠離的身影,我又如何能夠再從他已經遙遠的身影邊遠離。

回到家,這座城市在下雪。

很意外,因為已經有好些年沒看到這樣大片的白『色』在那些鋼精水泥間飛飛揚揚。於是心情一瞬間似乎快樂了起來,很多小孩子在我邊上一路頂著雪尖叫著奔跑,我不知不覺跟著他們在那條滑得可以溜冰的人行道上竄上竄下。忽然忍不住回頭對著身後大聲叫:“喂!狐狸!下雪啦!”

身後沒有狐狸,隻有鋣安靜得像黃昏天空般『色』彩的目光。

“鋣,下雪了。”攤著手心裏化成水的雪,我落空的視線在他身上得到了目標。

然後對著他笑。

而他依舊沉默,一步一步跟在我身後,銀白『色』長發在風裏飛飛揚揚,像一片安靜散落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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