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鬥琴

那人站在離地三四階的樓梯上,穿一身綢白真絲唐裝,一手袖於身後,正朝這邊看過來。他麵容精致若畫,鳳眼狹長,眼尾略略上挑,帶著幾分慵懶的暖意,風姿雋雅。

隻是隨意站著,卻隱隱有種睥睨的氣勢。他的目光帶著一絲興味,越過路小心看向謝清歡。

“七爺。”路小心上前幾步,在他下首小聲而飛快地說著什麽,間或瞥謝清歡一眼。

謝清歡抬手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清水芙蓉一般的臉,輕輕頷首笑問:“閣下是此間主人?”

“閣下這等敬語,如今的年輕人很少用了。”七爺略抬了抬手示意路小心退下,他則下了樓,緩步走過來,眼神一掠,瞥見謝清歡清潤的眉眼間那一抹糾結,溫言笑道,“敝姓路。”

路小心眉峰微微一動,眼中滿是訝異——七爺向來冷情決斷,已經許久不曾這樣溫和地親近一個人了。

謝清歡閱人無數,如何看不出這人的溫和隻是表象,眼簾輕垂從善如流:“路先生。”

七爺的聲音低沉溫和:“你先前看中綠綺?”

謝清歡點了點頭:“嗯。”

七爺略挑眉,“你這位朋友說得沒錯,琴擱在這裏,便不是珍藏的做派。我確實沒有十分放在心上。”

謝清歡聞言略笑了一下。她是謝氏家主,又是少帝之師,但凡她想要什麽,必定是世間之最。然,直到朱雀大街碎心一掌,前塵往事盡皆成空,她亦從不曾因為自身喜愛而奪他人之好。

比任何人更淵博,比任何人更寬宥,比任何人更克製。天下人所有,即是我之所有。而我之所愛,必幹幹淨淨,守人之根本,有則幸之,無則不求。

“彈琴於我,不過小小興趣。”謝清歡淺淡一笑。

七爺對她這種十足湊合的心態有些意外,亦不甚讚同:“你該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謝清歡搖頭道:“玩物喪誌,非我輩之願。”

“如今的年輕人,多浮躁淺薄。你這等心性,我喜歡。”七爺忽而一笑,眉眼仿佛瞬間便舒展開來,風華流麗,“先前有個人在我這裏,得了六折的眼緣。不知你今日如何?”

等的就是這句。謝清歡心頭一跳,淡淡道:“不妨一試?”

路小心從七爺的腳踩上地麵的時候,就開始準備琴台了,用的自然是謝清歡第一眼就看中的綠綺。親台上燃著香,蒲團坐墊放置於琴台之後,路小心細細看了一眼,起身合上禦琴齋的大門,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

七爺深邃的眸中顯出一縷別樣的溫柔來:“來者是客,你先來。”

謝清歡唇邊浮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眸色微微一沉:“客隨主便,豈有喧賓奪主的道理?還是路先生先來。”

路小心站在一邊,吐了吐舌頭:這人還真敢說。七爺出了手,誰還敢獻醜?這人看著冷靜自若,不會是在裝逼吧?

“如此,也好。”七爺也不推辭,繞到琴台後麵,跪坐在蒲團上。他的動作沉緩,說不出的好看。他一手按弦,抬眸輕笑,“上回那人彈了半闋《廣陵散》。”

廣陵散乃激越琴曲之大成,尋常人極難彈出那種狂妄孤傲。琴弦上手指纖長,白皙如玉,卻隱含著讓人畏懼的力量。

謝清歡略略欠身:“洗耳恭聽。”

七爺垂眸,濃密的眼睫小扇一般輕剪。他本就容顏絕世,仿佛謫仙,如今靜凝,更讓人屏息,生恐驚擾了他。

片刻之後,激**慷慨的琴音流瀉而出,如驚濤拍岸,如九天瀉瀑,戈矛殺伐之氣,撲麵而來。

謝清歡心頭震**——單手撫琴,能如此嫻熟優雅不見絲毫局促,此人若不是經過苦練便是天資過人。

蕭朗月悄悄握住她的手,紅唇略微嘟起——就知道,禦琴齋的折扣哪是那般容易的。

路小心站得稍微遠一些,此刻正以手捧臉,雙頰緋紅,滿眼皆是小紅心——嚶嚶嚶,七爺我的嫁。不不不,我不能妄想,哪個男人有七爺的十分之一,我也嫁了。

琴音漸收,七爺呼吸絲毫不亂,目光定在謝清歡一瞬:“該你了。”

謝清歡點了點頭,攜了蕭朗月的手:“蕭蕭,來。”

“我?”蕭朗月指了指自己,眨巴眼睛:“阿寧,我不會啊。”

“你坐在這裏就好。”謝清歡笑了一下,將蒲團挪到蕭朗月身前,而後她提了提長裙,端端正正地跪坐下去。

謝氏百代傳承,行走坐臥,皆是規矩,亦是風流。而今,鋼鐵城市,大雍帝師,九曜名流第一人,風華再現!

謝清歡雙手置於膝上,笑意繾綣溫柔:“獻醜了。”言罷,她抬起一隻手,蔥白玉指按於弦上,目光坦**淡然,“我雖貪圖七爺的折扣,卻也不願在此道上占絲毫便宜。”

七爺的目光落在那手指上,瞳孔微微一縮。他方才用了一隻手,並非是他自負托大,有意輕慢。而是左手早年的時候傷過,留下了痼疾,無從使力。

旁人礙於他的身份,在他麵前總難免束手束腳,即便他單手應敵,旁人也覺得理所當然。卻沒想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竟然敏銳至此。

謝清歡垂眸,指動音起。這次的曲子並不激越,相反,靜寧平和,給人一種十分安心的感覺。

蕭朗月就坐在她身側三步遠的地方,見她指落如舞,唇邊笑意輕染,加之樂音悅耳,不由沉醉。

這曲子是謝清歡少小時所作,彼時尚有幾分嬌憨,卻秉承庭訓,兼濟天下虛懷若穀,因此曲意寬和凝厚,境界豁達。

再後來她做了家主,又被拜為帝師,這未完的曲子便擱置了。

如今再無家國天下,江山信步隻憑心意,側有摯友且笑且歌,還有什麽不滿意,還有什麽不滿足?

樂音嫋嫋,緩緩而息。

七爺微合的雙眼緩緩睜開,平靜的麵上終於流露出一抹動容。

路小心看一眼自家七爺的臉色,微微一歎——但凡裝逼到極致的,都是真牛逼啊。你說這曲子咋就能彈成這樣呢?這位,絕不止是六折。

七爺眼神一動,剛要說些什麽,就聽到一串手機鈴聲,硬生生把他的話給逼回去了。

蕭朗月這才回神,咬牙切齒地接聽:“candy?”若是沒有要緊事,就把candy團巴團巴丟去填海!

Candy還真有要緊事,直奔主題:“蕭姐,林導那邊已經決定用你演靖公主。阿寧若是跟你一起,帶她一起到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