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謝清歡聞言微微皺眉,沉默了片刻之後,才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這年頭,不怕神對手,也不怕豬隊友,就怕智商能力都在平均水平線以上的隊友神插刀。

以格雷的脾性,他即便是病入膏肓了,也不會往外多說一個字。由此看來,他這個家主還不曾到人人信服的地步。道格拉斯家的人又生來就沒有安分的,不會因為格雷做了家主就放棄弄死他的打算。

這樣一個家族,不能說完全沒有凝聚力,但族人之間互相拆台地傳承著,竟然從沒走到頽亡的境地,實在讓人費解。

葉崢嶸看著謝清歡微微變色,瞧著很有幾分感慨,輕輕垂下眼簾,悠悠一笑。

歐洲的顯貴豪族不少,道格拉斯獨樹一幟——完全的近親傳承,一代又一代直到現在,仍沒有自毀於越來越純淨的血統以及骨子裏越來越難壓抑的瘋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道格拉斯家的人自出生道死亡,都置身於最親近的人的殺機之中,比其他人更無情,比其他人更謹慎,比其他人更變態,才能活到最後。

就這方麵來說,格雷可算是道格拉斯家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家主。頂級的智商,強悍的動手能力,束縛著尋常人的親情、友情以及愛情,對他而言,都是浮雲。

沒有牽絆,所以無所畏懼,也無所顧忌。

但凡事都有兩麵性,格雷因為絕情而讓道格拉斯家內部的狂熱分子頂禮膜拜,所以相對而言略顯得中庸的查爾斯對上他,毫無勝算。

也是因為絕情,讓萬人甚至是道格拉斯家稍微溫和的那派人覺得無所適從。

這樣一個人,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不畏懼任何結局,自然也不會在意道格拉斯家的整體運程。

所以,這一次格雷的危機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他自己。

葉崢嶸靜靜地看謝清歡一眼,略微揚眉,想要說些什麽,卻到底沒有開口。謝清歡雖然沒有長在謝持靜身邊,但她的成長軌跡中處處有謝持靜的影子。遺傳的力量是強大的,她身邊畢竟也留著道格拉斯家的血,即便跟父族從不親近,但事關父族存亡,有些事也不適合在她的麵前毫無顧忌地提起。

謝清歡不會知道,等著打破道格拉斯家壟斷壁壘的人有多少,自然也不會明白,他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甚至,路子允跟格雷之間,說到底也還是利益之爭,謝清歡不過是個導火索罷了。

咖啡有些冷了,葉崢嶸擺手製止了想要上前來換一杯的女傭,端起咖啡淺啜一口,輕輕放下杯子:“歡歡,吃好了嗎?”

謝清歡應了一聲,有些漫不經心,拿過折疊的相當藝術的餐巾擦了擦嘴,緩緩起身,準備出發。

新品發布會依舊沿用往年的舊例,采用走秀的模式。

謝清歡跟葉崢嶸到的時候,準備工作已經大致完成。葉崢嶸低調地進場落座之後不久,發布會就正式開始。

台上歐美大牌雲集,台下名媛優雅端麗,台上台下爭奇鬥豔。隨處可見修長的美頸,小巧可愛的耳垂以及瑩白的美手。

謝清歡是不必走秀的,她拍攝的宣傳片跟形象代言,會跟新品發布會的相關信息全球同步。此刻,她坐在台下,被安排在葉崢嶸的身邊。

謝清歡看到了顧裳,季卓陽讚她努力確實中肯。要論專業素質,顧裳在一眾專業模特堆裏,自然沒什麽優勢。但她自小富貴,擁有雙碩士學位,自有一種低調優雅的氣質。再加上謝持靜的設計本來帶著濃烈的東方韻致,因此顧裳並沒有被大牌壓製住,反而顯出一種別致的幽淡來。

葉崢嶸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淡淡道:“這人,倒是有點意思。”

謝清歡點頭讚同,經曆過翻天覆地的巨變,未曾放任自流,不改其誌,顧青山對這個女兒的教育,確實是上了心。顧裳這樣,也許能走到比她更遠的地方去。

作為斯諾克家族在華國最大的合作者,陸展睿也來了,他的座位在葉崢嶸的另一邊。

謝清歡一眼就看出陸展睿的神情有點尷尬,想著葉崢嶸早上的時候那春風得意的模樣,心中也明白了幾分,不由暗暗好笑。陸展睿跟葉崢嶸兩人,各掌家業,性情卻十分不同。陸展睿內斂,謀定而後動,葉崢嶸奔放,先下手為強。

互補至此,簡直是絕配。

謝清歡想著先前跟陸展睿之間的那點小烏龍,唇邊噙著一抹淺淡的笑,對他微微頷首致意。

陸展睿僵硬地回了一笑,轉頭去看台上,心中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幾個大字在腦中滾動播放——有緣無分。

自小接受精英教育,陸展睿並沒有豐沛的感情,謝清歡在他心中的地位,之所以顯得格外超脫,無非就是在他情竇初開的那一霎,驚鴻一瞥。並沒有達到非她不可的地位,隻是每每想起,心底就不可抑製地有些發癢罷了。

葉崢嶸很能理解他的這種心情,她沒有冷嘲熱諷,也沒有故作善解人意地勸導。她是瑪麗三世,是斯諾克家的掌權人,哪怕是她先動了心,她的愛依舊當得起最高貴的回饋。

陸展睿是個男人,在這個年紀,他的心中除了親生母親還有別的重要的女人,這並不算什麽大事。尤其是這個女人還是謝清歡,葉崢嶸就更加不會計較。因為她知道,謝家的人對於認定的人,都有種近乎癡傻的偏執,她終究要成為別人的妻子。

而陸展睿太過冷靜,善於計較得失,一份注定無望的感情,遠不如抓住眼前的人。

她不笑他,不鬧他,也不勸他,愛情之道,也在於張弛有度,然,盡在她的掌握。

葉崢嶸淺淡一笑,誌得意滿。

謝清歡沒有漏看葉崢嶸那一笑,看來,陸展睿被完全拿下是早晚的事。她的目光也轉向台上。

這次的新品發布會,以‘熹微’為主,但還是有別的設計師的作品。謝清歡看了幾樣,發現同台的其他作品也十分不錯,可以說是匠心獨運,將張揚跟優雅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奇巧之處甚至不遜於謝持靜。

葉崢嶸傾了傾身,壓低了聲音道:“很不錯吧?說起來,那設計師也是華裔,還很年輕,今年才二十五歲,也經曆了不少坎坷。去年年底才離了婚,今年就參加視覺係設計大賽,得了個金獎。我當時看了她的作品,立刻就用優渥的條件將她簽了。”

“值得。”謝清歡淡淡笑道,“她的設計很有靈性。”要讓謝清歡設計個花樣子,她肯定是不在行,但她有鑒賞的水平。那位設計師不但有靈性,恐怕還有極高的天賦,假以時日,她在設計上的成就不會比謝持靜低。

葉崢嶸聽了,眼角眉梢略有得色:“這一筆絕對穩賺不虧。在她之前,隻有老師一個人給過我這種感覺。”

“哦?”謝清歡挑了挑眉,有了幾分興致,“她來會場了嗎?”

“沒有。”葉崢嶸搖了搖頭,“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不過我有邀請她參加稍後的酒會,她已經答應了。就這她還十分不願,估計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了。”

葉崢嶸這樣說著,臉上卻是風輕雲淡的沒有絲毫的惱怒,她並不是個古板的人,對於真正有才的人,她總是格外的寬容。她頓了頓,輕輕一歎:“這一點,倒是跟老師很像。”

葉崢嶸這一句,就是特意說給謝清歡聽的了。她真正跟著謝持靜學習的時間,並不很長,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但謝持靜教會她很多東西。對於謝持靜唯一的女兒,她總想著多告訴她有些謝持靜曾經的事情。

哪怕對於彌補親緣並無實質性的作用,也不至於讓謝持靜在謝清歡心中隻是一個名字。

謝清歡聽在耳中,心頭輕輕一跳,微微笑道:“那我倒要見見她了。”

葉崢嶸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笑道:“好,我替你引薦。”

酒會就安排在發布會之後,仍是雲裳鬢影,一派靡麗的繁華。因著是在葉崢嶸的地頭上,蘇諾看葉崢嶸帶著謝清歡應酬,十分放心地圍觀偶像去了。

那位充滿靈性的設計師果然來了,很顯然她對於酒會並不陌生,發型妝容禮服無一不恰到好處。麵容精致,眼神靈動,眉眼輕彎,嫵媚中隱約摻雜著天真,讓人很難想象她前不久才剛被一盆狗血兜頭潑中。

“歡歡,”葉崢嶸笑吟吟指著設計師介紹道,“這是林萱。”

“林小姐,你好。”謝清歡微笑著伸出手。

林萱略微眯起眼睛,靜靜看著謝清歡,片刻之後才伸出手握住:“謝小姐,我想去洗手間,你要不要一起?”

她的口氣略有些怪異,謝清歡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笑著點點頭:“好。”

林萱若無其事地對葉崢嶸點點頭,拉著謝清歡的手離開。

謝清歡任她拉著。很顯然,林萱並不是真的想去洗手間,而是帶她避開了人群,到了視線死角的僻靜一隅。

林萱並沒有惡意,但對於第一次見麵的人來說,她的行為很是古怪。謝清歡等她開口。

林萱靜靜看她半晌,才悠悠開口:“氣色不錯。”

謝清歡挑了挑眉,還未開口,就見林萱緩緩抬手,險險要撫到她臉上,吐氣如蘭:“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個身體。”

謝清歡聞言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林萱:“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