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來了……”

就在炎公道猛烈的咳嗽之時,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炎少秉皺了皺眉頭,定睛一看,卻是丫頭畫喬端著一盞熱水匆忙的跑了過來。

“爹,先喝點水,不要急,慢慢說!”

炎凝將畫喬手中的水端了過來,隨即又用嘴吹了吹,為炎公道遞到了嘴邊,馬上又看了看一旁的哥哥,向他擺了擺手。

“快,快去請先生,讓先生看看,我爹怎麽樣了!”

炎少秉和炎凝畢竟是親兄妹,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他也暗罵一聲,怎麽自己沒有想到,先去讓郎中來看看父親,是不是有所好轉,畫喬一聽,馬上也是一愣,就在愣神的時候,炎少秉催促一聲,畫喬如夢初醒,隨即又急急的跑了出去。

“咳……咳……凝兒,少秉……”

炎公道喝了一口水,顯然那口氣順多了,他看了看一旁的兒女,顫顫巍巍的把自己的手伸了出來,炎凝不解其意,看著炎公道骨瘦如柴的大手,抓在了自己的手裏,而在另一旁,炎少秉也把自己的手伸向了父親。

“少秉……秉兒……你,可曾怪過……咳……怪過為父?”

炎少秉一聽炎公道的話,眼睛馬上就紅了,他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個頭,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父親的意思:“父親大人,我雖然不懂事,但是也還知道父親的安排,父親為了我們炎家,做出的一切,我都明白的!”

他的確很清楚,若非現在少武恒勇非要提拔炎少秉,為朝廷做事,而且是強製性的命令,炎公道是決計不會讓兒子走上仕途的。

樹大招風的道理,沒人會比炎公道這個在官場上混了大半輩子的人更加清楚,他知道少武卿的脾氣,也知道少武恒勇的脾氣,他們炎家已經是極為昌盛,若不是隻有一個炎少秉,要不知道惹來多少是非了。

炎少秉一開始並不明白父親為何不讓自己出仕,為朝廷效力,他的才學,絕對不會在柳渙之下,但是炎公道就是不允許,所以他也是自暴自棄,整日留戀於溫柔鄉裏,就是家,也是極少回,後來他與少武恒安走的太近,炎公道還特意提點過,所以他對父親,若說是沒有一點點怨意,那是假話,隻是一年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炎少秉也終於明白,他們炎家,一直就是處在一個風口浪尖上。

“唔……唔……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兒啊,為父……為父……怕是……不行了啊……咳……咳……不過,我還有些事,有些事要交代給你們…………咳……你們兄妹二人……”

炎公道看到炎少秉眼中的淚水,微微有些欣慰,不知不覺,兒子終於算是長大了,他不住的點頭,臉上也是有了一絲異樣的紅潤。

回光返照?

炎少秉和炎凝對視一眼,心中更痛,他們不是孩子,自然明白父親現在,已經是彌留之際,他們不由自主的都流下了淚水,卻都不敢發出聲音來,生怕炎公道聽到。

“父親,你隻管吩咐,我一定照辦,不讓您失望!”

炎少秉瞅了瞅鼻子,說不出的酸意和痛苦,心裏如同刀割一般,從他的嘴裏說出這句話,竟然是那麽的難。

“好……好……好啊……”

炎公道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手也拍在了炎凝的手背上,隨即又閉上眼睛,如同回憶一般:“我,十多歲出來打拚,進京趕考,一連數年,我終於是金榜題名,成為一縣小吏,數十年的功夫,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小縣官,做到了人臣盡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並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這麽多年,人人都知道我風光無限,誰知道我如履薄冰的痛苦啊!”

此時此刻,炎公道說話也不結了,他也不咳嗽了,胸中的那些憤懣,也終於都消失了,他歎了一口氣,過往如雲煙,一去不回頭……

炎少秉和炎凝一聲不吭,隻是聽著父親在那裏說,甚至把屋裏的仆人都趕了出去,整個屋子裏,除了炎公道急促的呼吸聲,什麽也沒有了。

“先皇駕崩燒香台,我無力回天,隻能屈膝倒戈,背負罵名,誰知道……誰知道我心裏的痛苦,誰知道,我怕死嗎,我不怕死的,我怕這大夏將士,就在那一夜之間崩塌,成為曆史,沒人帶頭,我帶頭,人嘛,總要活著,活著才能做事,才有腦子思考每……”

“老扒灰,無恥之尤,什麽樣的罵名,我都背負了,被我保全下來的人,卻也對我恨之入骨,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嗬,嗬……”

炎公道突然睜開了眼睛,看著兒女,眼中竟然流出了兩行清淚,他心裏的苦,堵著,說不出來,直到他要死了,他才有機會說了。

“少秉啊,兒啊,有時候,名聲,這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的確要比……要比性命更重要,咳……你,你要跟隨陛下,為國爭光,替陛下分憂,不要……再不要讓我炎家,成為笑柄,遺臭萬年……遺臭……遺臭萬年……”

他突然自己坐了起來,嘴裏對炎少秉說著話,眼睛,卻是直直的看著女兒,眼中滿是希冀和痛苦,還有一絲莫名的哀求。

“父親……父親……”

炎少秉終於哭出聲來,看著父親伸出的手,他一把握緊,隻是這手,已經不能再動了,這隻手的主人,已經死了……

“爹……爹……”

炎凝哭的跟個淚人一樣,捶胸頓首,如同瘋了一般……

半日的功夫,整個帝京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兵部尚書炎公道,與世長辭!

整個炎府一片白色,到處都飄著香蠟紙錢的味道,沒有哀傷,隻有冰冷,畢竟這個冬天,還沒有過去。

炎公道再怎麽說,也算是帝京的一座大山,他的突然逝世,讓整個帝京都彌漫在一種惶恐的氛圍當中,此時此刻,朝廷裏的大員,終於也有些不適應了,他們突然發現,自己這官做的,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做什麽,而少武恒勇也是整日皺著眉頭,心裏說不出的煩悶。

“炎老大人病逝了嗎?”

青石坊中,柳渙府邸,雲妃坐在堂中,靜靜聆聽著下人的回稟,不由皺起了眉頭,此時此刻,柳渙未歸,而帝京又出了這樣的大事,實在是大禍啊!

雲妃心裏想的大禍,不是別的,正是炎凝,她與柳渙成婚許久,雖然未曾真正的拜過天地,可是她與柳渙是名副其實的夫妻,隻是這許久以來,她都沒有身孕,所以她經常也是在沒有人的地方,以淚洗麵,為自己的不爭氣發愁。

她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出身,所以在和柳渙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沒有和柳渙成親,她知道,如果官場之中的同仁知道柳渙找了自己這麽一個出身的人做正室夫人,一定會惹人恥笑,所以她也是強烈不同意柳渙把自己大搖大擺的娶進去,那麽問題來了,柳渙缺一房正室,而且自己和柳渙,也是膝下無子……

傳宗接代,什麽時候都是大事,柳渙不多想,可是雲妃卻不能不想,而巧合的是,炎少秉,也在想。

炎府之中,炎少秉和炎凝對坐在堂中,兩個人氣色都不是特別好,特別是炎凝,一看整個人虛弱了好多。

“凝兒,今日,我有要事,要和你商量!”

炎少秉看著妹妹,心中微微一歎,雖是有些不忍,但是還是決定開口,和炎凝說一些事情。

“嗯!”

炎凝木然的點點頭,一句話也沒說,眼睛裏滿是空洞,沒有一絲光彩。

“咳,凝兒,那日,爹爹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

炎少秉清了清嗓子,坐在了妹妹的身旁,慢慢的開口了,他話說的很慢,似乎每一個字,都在斟酌。

“嗯!”

炎凝還是點點頭,低聲答應了一聲,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人活著,有時候名聲比性命更重要,凝兒,你明白嗎?”

眼看著妹妹沒有一點反應,炎少秉歎了一口氣,終於又把炎凝的雙肩抓住,眼中滿是凝重和複雜。

“哥哥,你要說什麽,不妨直說!”

炎凝終於抬起頭來,她眼中布滿血絲,顯得很是憔悴,這是她這幾天以來的第一次說話,所以嗓子也是有些啞。

“父親為世人所詬病,眾人都以為他貪生怕死,沒有讀書人的氣節,所以他至死都在後悔,死不瞑目,凝兒,我知道,那個揮師造反的柳伐,是你當年遇到的那個柳伐,可是,你現在隻能選擇和他對立,你必須和炎家,站在朝廷這邊,明白嗎?”

炎少秉終於把心中的話說了出來,神情嚴肅,不容置疑,可是炎凝,卻呆住了,她有些發愣,還有些沒有明白過來哥哥的意思。

“哥哥,你的意思是?”

炎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即看著炎少秉,話語顫抖,如同接受審判一般,輕聲問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和柳伐在一起,你必須按照父親的遺願,嫁給柳渙,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