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舍得真打他,氣壞了,這下給的實實在在,展顏臉都白了,她進來後,賀圖南皺皺眉,把門關了。

“你都不問我為什麽打你嗎?”展顏把包扔在了沙發上。

賀圖南說:“我知道。”

她眼睛一下紅了,走上前,對著他胸前就是狠戳,戳的手指頭彎了,生疼生疼的:

“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你覺得給我一張卡,一箱金條就是我想要的嗎?”

她被他這個舉動弄得驟然傷心,不知怎麽的,剜肉一樣。

賀圖南還能笑出來,他微笑告訴她:“顏顏,人活著,什麽都不可靠,隻有握在手裏的錢,是作數的,不會欺騙自己。”

是啊,隻有這玩意兒,人海茫茫,大千世界,這玩意兒引得多少人去追逐,不停追逐,無限追逐。

那錢給她做什麽?展顏抓起包,朝他身上狠狠砸,一下又一下:“錢不會騙你,你拿著好了,我需要你的錢嗎?你覺得我離了你就不能活是不是?你覺得我還是高中生是不是?我告訴你,你不跟我有瓜葛我過得更好,我不要你的臭錢,你滾吧你!”

賀圖南任由她打,包裏的東西,甩出來,他一樣樣給撿起,拿過她的包,正要塞,展顏推開他:

“你這種瘋子不要碰我東西!”

“我是瘋子,你剛知道嗎?”他冷冷一笑。

展顏氣得發抖:“好,你有錢,你有錢去發你的瘋,你等著破產吧,人都不買地就你有錢買地,我要去警察局告你,告你現在就轉移財產,我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賀圖南神情已經說不上是悲是哀。

“你去告吧,我等著你告。”

她眼睛通紅,對他簡直絕望,她點點頭,不住點頭:

“我去告,我會的。”

賀圖南忍得太陽穴亂跳:“你來,就是要告訴我,你會去告我?展顏,你怎麽不直接去呢?直接去,咱們徹底不要往來了。”

話一出口,他覺得自己真的瘋了,跟她吵什麽呢?她嘴都白了,兩隻眼,快要兜不住那泡眼淚。

“好,我這就去,你一開始幹嘛跟我往來,你當年幹嘛管我?你不管我就對了,你現在可委屈了,又搭人又搭錢,什麽好都沒落!”

賀圖南說:“我不委屈,我有什麽好委屈的?我吃虧了嗎?沒有,吃虧的是你,十八歲什麽都不懂就跟了我,耽誤幾年大好青春,這些錢,算我賠償,咱們兩清。”

展顏心髒被打懵了,她癡呆片刻,隨即笑起來,笑得眼淚直流:“對,我十八歲什麽都不懂,我是傻子,我在你們眼裏一直都是這樣的,就是個漂亮的娃娃,沒思想,沒感情,你們說我什麽就什麽,你以為我想要你的錢?我不要你的錢,我要去告你!我要告訴警察,你到時還不上銀行的錢,就會跑美國!”

她臉上像流過了大江大河,賀圖南麵目平靜:

“去吧,你想怎麽對我就怎麽對我,你就是現在一刀捅死我我也毫無怨言,你早就槍斃了我一回。但我不會跑美國,你太小看了我,願賭服輸,我就是坐牢也不會跑的。”

展顏對他徹底絕望,他都打算坐牢了,什麽都想好的,她撲上來,對他瘋狂地又打又罵:

“你憑什麽這麽對我,憑什麽!你那些錢為什麽要都給我,你要困我一輩子,你覺得我會花嗎?你就是想我難受死,我死了算了!我死了你就高興了嗎?”

他這人真是太壞了,一點餘地不留地走了,又回來,現在還打算讓她良心不安活在地獄裏頭,她都不知道他幹了什麽,他又什麽都安排好了,她是個木偶,線都在他手裏。

她也就這麽點力氣,傷不了筋,動不了骨,直接往心口去的,賀圖南說:“不是要去告我嗎?現在可以去了。”

展顏哭得喘不過氣,她搖搖欲墜,一時間,兩人都有些茫然,他們以前多好呐,好得用一個身體都覺得多餘,他就是她,她就是他,管世界什麽樣,心無旁騖地好,誰也分不開他們。

“我恨你,我為什麽要認識你……”她真是傷心,傷心到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就隻剩傷心。

賀圖南抱住她,她伏他懷裏哭得眼淚鼻涕全是,兩人突然不吵了,屋子裏,隻有女人的哭聲。

“你是報複我嗎?你還是記著當年的仇,可咱們有什麽深仇大恨?”

展顏茫然地抬起了臉,“你想報複我的話,用錢幹什麽?你傻嗎?你應該找一千個一萬個女人,夜夜笙歌,讓我知道,你過得不知道有多快活,沒有我,你隻會一身輕鬆過得更好,你現在是在幹嘛?”

他被勾起傷心事,舊傷疤被陰雨天牽動陳痛。

賀圖南幫她擦了擦眼淚,她呆呆的:“圖南哥哥。”

他一下被她這一聲喊得心碎。

“你都走了,幹嘛回來呢?走的時候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堅決,回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回,現在,你好端端給我這麽多錢,說賠償我,你是要我欠你們家到什麽時候?”

“不要你還,你不欠。”

“你說不欠就不欠了?”展顏臉頰擦的發紅,“我也是人,我有感情的,你不能什麽事都是你說了算,聚是你,散也是你,憑什麽呢?”她說著,胸口窩了氣,又難受地不行,像窩塊烏糟糟的爛石頭,怎麽都挪不開。

賀圖南說:“我當年走,是生你的氣,生爸的氣,我沒辦法了,隻能走遠遠的。我覺得太丟人,爸一回來,你就不肯要我了,他是老子,我是兒子,這輩子也越不過這個次序。”

他說這話,帶著點兒頹喪,展顏沒見他這麽低落過,他總是很有信心,談笑自若的。

這事兒打的結,到現在都沒解開。

“我沒有不要你,你還這麽想,我當時跟你商量過,怎麽告訴賀叔叔比較好,你不肯,非要瞞著,瞞到那種時候他發現了,誰都難堪,你們吵成那樣,我夾在你們父子中間,真的想不出怎麽能叫你們兩人都滿意的法子,隻希望慢慢的賀叔叔能接受。我不是要他不要你,我早問過你,有沒有想過賀叔叔當時一口氣不來怎麽辦?如果真那樣,你跟我往後這輩子都過不安生。我當時要不管不顧跟你在一起,你們父子反目,你就真的痛快了?”

賀圖南臉色有些蒼白,眉眼漆黑,黑的叫人心驚。

他沒辦法否認,也沒辦法反駁。隻是,這樣的道理他當時沒有多餘的地方去想。

“我對爸心裏有怨,你來家裏後,我才知道他不是感情淡薄的人,隻不過,不是對我跟媽。我又沒法去討厭你,我喜歡你,這也不是你的錯,他要愛你,你也沒辦法。他出事後,我想著,我得讓你覺得有著落,不是隻有他,才能照顧你,我也可以,我也得跟他證明,我配做他兒子。我當年,是想拿你報複他的,我就想刺激刺激他,他越反對的,我越要,我心裏沒有緩衝就要個鮮明的態度,你是跟我,還是跟爸。我每次選擇,都選你,在媽和你之間,是你,爺爺姑姑一家人之間,還是你,我隻希望你也能選我一次,我沒被人選過,我總以為我這麽對你了全都給出去了,你會選我的,可沒有。我當時太生氣了,也太失望了,已經沒力氣去考慮你的處境,他為你坐了牢離了婚,你選擇他,沒什麽好指摘的,我對你,本來就是我心甘情願,既然如此,我不甘心什麽呢?”

說到最後,他麻木地闔了闔眼,近乎自言自語:“我是男人,所以不該輕易流露需要感情,我需要,我希望爸能多看我幾眼,爺爺能因為我妥協一點,不要求多,能妥協一點就夠了,沒有,沒有一個人,我們都搞得界限分明,不得已了,才模糊掉的。到頭來,我對你也變成了那種要求,是我對不起你。”

展顏從不知道圖南哥哥也有這樣脆弱的麵孔,他坐在了沙發上,深邃的眼,很渴求地看過去,看到的是十八歲時的自己,變成釘鞋的自己,歲歲年年,年年歲歲,這世界太大了,光陰也太長了,隻有她是他的伴兒。

跟她對視了幾秒,他忽然笑笑,腦袋慢慢垂下去,不曉得在想什麽了。

展顏的心被他那個樣子揪疼了,他是圖南哥哥呀,他是她最愛最愛的人,沒有他,她就隻是個軀殼,家鄉回不去,城市生不了根,她是孤魂野鬼。

她走過來,彎下腰,捧起他的臉開始親吻,她把舌頭伸進他嘴裏,纏綿地勾起,卷含住拚命吸吮,混著眼淚。

她的滋味,很快熨帖了他所有的失落,他什麽都不去想了,下意識去親吻她臉上的淚水,喃喃喊了句名字,展顏回應他,非常溫柔:

“圖南哥哥。”

她又喊他一聲,賀圖南笑笑,說:“你剛才哭得很,弄得我也想哭。”

他一笑,她覺得太難受了啊,怎麽這麽難受,她壓抑了太多年,日日夜夜,跟時間一塊兒走個不停,人夜裏要休息,時間可不要,一直走啊走啊,走到山窮水盡,還得活著。

“你走後,想過我嗎?”

“沒法形容我那時的狀態,你給我寫的信,一點都不想看,不想跟你們有任何牽扯,反正你們又不需要我……可第一年在香港過聖誕,我看到有個女孩伸手,很像你,手腕很白,聖誕樹上全是禮物,我突然就想到了你,我在想,你不需要我送禮物了,你有爸,以前我連生病也不敢,我怕我有事,就沒人能好好照顧你,可你有了爸,不會再需要我,我一直為你掙錢,那幾年,除了給你掙錢,我找不出其他意義,我去了投行,掙再多的錢,沒有你,我不知道意義在哪兒。所以,我想回來,你在這兒,我就得在這兒。”

這太沒出息了,一個男人,離了女人就找不到意義。賀圖南說時,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我還是想跟你一起,那樣才算活著。我不知道你現在怎麽想的,十八歲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

“你愛我嗎?”展顏道。

賀圖南嘴唇動了動:“愛,我隻愛你。”他也快不會表達這個東西了,迷惘,挫敗,不知所終。

“你還愛我嗎?愛過我嗎?”他遲疑反問。

展顏悵悵地搖了搖頭:“圖南哥哥,你要聽真話嗎?我說我愛你,你信不信?我是愛你的,除了媽媽,我最愛的就是你了,媽媽不在了,我本來以為再也不會有人這麽愛我。我剛到你們家時,要看你們每個人的眼色,觀察你們,我有點害怕,覺得很孤獨,隻能一直不停學習,我總怕會得罪你們,惹你們不高興。等到賀叔叔出事,他沒怪我,你對我又那麽好,我們住在出租屋裏,真是媽媽去世後我過得最快活的日子了,我覺得自己太幸運了,能得到你,你這麽好的人,居然是我的。”

她說著說著,又哭了。

“我那時想的太簡單,就想著你是我的,那我也是你的,我們一塊兒過日子,健健康康的,能一塊兒很久很久,我都想過,如果等老了,你先走的話,我就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的,換上最好看的衣裳,抱著你,跟你一起死,我一定抱你抱很緊,就算變成骨頭了,也沒人能掰得開。你不在了,我活著也沒意思,我不覺得人就得活多大才有意思,咱們不能共生了,那就同死。”

賀圖南眼淚猛得直流,掉在手背上。

他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她這麽傻,傻極了。

“可你突然走了,根本沒有我想的老了病了不得不死這些,我本以為,隻有發生像媽媽那樣的事,才會分開的。但不是,你走得太徹底了,一下讓我覺得以前的好像都是假的,我很久都分不清真假,我判斷不出來了。所以,我也不愛跟人太親近,隻想一個人呆著。現在你告訴我了,我大概明白怎麽回事,心裏亮堂許多。”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賀圖南抱著她,他感受到久違的熱烈的東□□一無二,其他人身上不會有的,他無比享受過,也奉獻過。

他的懷抱真是溫暖。

展顏卻直起身板:“你為什麽給我錢?”

賀圖南不停撫摸她的秀發:“我想的很簡單,我隻想著你不要再受物質的苦,你有了這些錢,無論到什麽時候都不必求人,工作做的不順心,辭掉就好了,幹點其他的,想去旅行就去旅行,活得痛痛快快的。”

“你總是這樣,也不和我說,你覺得我承受不了你冒險的事情,那我就能承受你真出了事去花錢嗎?你為什麽覺得我會高高興興享用這個錢?”

是啊,為什麽呢?大概是因為他以為,她不再愛他,這個錢也就沒什麽負擔。還有點兒不能說的心思,他想知道,她會不會為他痛苦,她要是無所謂,那他做什麽就更沒所謂了,好啊歹啊的,都是孤家寡人一個。

賀圖南抱歉地看看她。

展顏目光停在他臉上:“那會兒,我跟著你,你那麽辛苦,一直在想法子掙錢,我其實一點都不了解你在外頭的事,我心疼你,又想替你分擔,可我什麽都做不了,我希望什麽都跟你一起,可你不讓我知道你的事。你比我聰明,比我會掙錢,在我心裏誰也比不上你,你最好了,我跟著你,唯恐跟你差太遠,我心裏一直希望能跟你一起麵對所有的事情,你不給我機會。”

賀圖南隻能解釋:“我習慣這樣了,我希望你過得輕鬆高興。”

“我會高興嗎?你告訴我,為什麽買那麽多地?”

賀圖南道:“我在賭,賭國家的政策。”

展顏說:“什麽政策?”

他道:“美國的次貸危機,已經演變成了全球金融危機,南方廠子麵臨倒閉風險,你們村裏務工回來的一定能感覺到。出口不行了,房地產又低迷,如果政府不救市,經濟就會完蛋,所以我賭政府不會任由房地產這麽低迷下去,會想辦法刺激內需,我趁現在買地,是為以後打算,這幾塊地,都是低價收購,明年甚至以後恐怕都不會有這麽低的價格了。房子還會再漲的,而且可能是暴漲。”

“你把什麽都投進去了嗎?”

賀圖南輕籲口氣:“是,我把身家都投進去了,要麽贏掙大錢,要麽輸光。”

“可如果政策不像你想的,房地產崩潰了,你會跑嗎?”

賀圖南搖首:“我哪裏都不去,我不會跑的。”

展顏沉默了會兒,說:“你有幾成把握?你不是平白無故瞎賭的吧?”

“不是,但幾成把握不好說,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他很坦**,“我不告訴你,第一是覺得你未必管我的事,二來,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你肯定會擔心,我不想讓你跟著擔驚受怕。”

她怔怔瞧著他,那神情,倒跟從前如出一轍,什麽也不叫她憂心,他什麽都能做好。

但大家都是大人了,他既然說了,她不是什麽都不懂,知道這裏頭的奉獻。這些年,變化太快,人人都為錢發瘋,書念的好不好無所謂,隻要能掙錢,錢成了衡量一切的標尺。他聰明,少年時腦子就活泛,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天生萬物,都是叫它有用的。一個人如果能充分用了自己的天賦,那也不算辜負了。

展顏忽然露出笑:“那好吧。”眼淚還凝在睫毛上,沒幹透。

賀圖南揚眉,望著她,不知道她什麽意思。

展顏說:“你說給我錢希望我過得高興,我隻有跟你一起才高興,無論發生什麽,我要跟你一起,你真想做什麽,我陪你就是了。我不怕你變窮,我們不是沒窮過,老天爺餓不死瞎雀兒,何況我們有手有腳有腦子,就算失敗了,也能爬起來,你根本不用給我留錢,我不需要。”

賀圖南盯她片刻,忽然摟過展顏,滾燙呼吸,碾過她的嘴唇,情動來的很快:

“你不害怕嗎?跟著我這種賭徒。”

“我隻知道你是圖南哥哥。”她心裏很酸,要他抱,賀圖南是愛人,是哥哥,是父母,是一切關係的總和。她想不出用什麽概括,世界上沒有這樣的稱呼,沒有一個詞能說盡。

別人愛吧,愛吧,愛上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你們也比不過我一刻的愛。她這麽想著,到了他的懷中。

他抱著她,那種快樂的感覺非常真實,他一聽她這麽說,特別高興,兩人話沒說完,又開始接吻,他把她吻得手腳發軟,眼神都像在撫摸她,侵略她,展顏撫著他的臉,低聲道:

“圖南哥哥,你瘦了。”

兩人剛進門時,吵得快要陌路,此刻,又成了連體的誰也分不開了。

她認真地撫摸起他,好像在檢查還有哪裏瘦了,他最近一定辛苦。

“你愛冒險就冒吧,你是這樣的人,我知道,你膽子大,但以後你做什麽要告訴我好不好?咱們一起。”

賀圖南已經躁動了,他要占有她,咬了下她的鼻尖:“我想讓你愛我。”

他聲音黏起來,吻她眼睛,再往下,偏移了些氣息往耳朵裏送,像槐蠶蠕動,展顏一個激靈,揪住他後背衣服,“很癢呀圖南哥哥。”

他似乎是笑了聲,很短促,幾乎是耳語,藤條一樣纏上來:“哥哥好好愛你,寶貝兒,我的顏顏小寶貝兒,我的寶貝兒……”

作者有話說:

恰逢年關,《北方有雪》也到了尾聲,在這裏,先祝大家新的一年,健康喜樂,萬事如意。

那就從“年”說起,聊聊本文寫到這裏,我自己的一些主觀想法。

“年”文化,說到底是農耕文明留下的一個傳統,很鄉土,《北方有雪》這篇文,開頭就很鄉土,估計比較勸退,其實最開始我想把這個文創作成“世情小說”,鄉土的世情,城市的世情,都去寫一寫。

這篇文寫了一個不討喜的女主角,討喜的是什麽樣呢?現在主流討喜的,應該是瀟灑獨立很個性,積極進取,無論是事業還是感情都不拖泥帶水,都很贏家,呈現出一種看起來很爽感的人生。這篇文裏,孫晚秋猛一看,跟這種討喜人設非常接近了,可能很多讀者會遺憾她不是女主角,我想跟大家聊聊從村莊裏走出去的三個女性角色,按戲份少到多來講。

王靜的戲份最少,大家估計都忘了或者說,很難描述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是鄉村走出去的一個類型,很淳樸,念書不算好,但還是繼續念了,讀大專後在南方闖**,最終也留在了外麵,她這種女孩子性格比較溫和,也不會想太多,人生處於哪個階段就接受那個階段的樣子,對未來生活有最美好的憧憬。你要問她村裏生活苦不苦,她可能習以為常,覺得也還行,你要問她城裏生活好不好,她可能會說挺好的,但也辛苦,樂嗬嗬過日子。她麵目比較模糊,不夠有特色,對故土談不上眷戀,也不至於討厭,就是生活中的一段過去罷了,她不會思考太多的東西,比較容易滿足,快樂。

孫晚秋是本文裏最有學習天賦,最聰明,也最決絕的類型。故土對於她,就是愚昧,貧窮,落後,沒什麽可值得誇獎的,她絕不留戀,她寧願死,也要死外麵。但她偏偏沒有能念成書,命運就是這麽詭譎,最適合念書的,偏偏沒有讓她念,她走了一些曲折彎路(沒有細寫),最終還是落腳於城市,繼續用她聰明的大腦去跟生活戰鬥,她要擺脫鄉土,這個角色大致能代表一類人,就是很果決地跟過去了斷,她跟王靜都沒有“鄉愁”,但她的沒有,是刻意忘卻,是勇士斷腕,劃清界限。她心性格外堅忍,目標明確,深諳世故的同時又藐視權威,沒有市儈氣。但她有沒有缺點呢,有的,她否定一切審美的東西,理想的東西,而陷入純粹的實用主義,這點不當苛責她,跟她的出身,經曆息息相關。

最後說展顏,展顏前期被大家詬病的好像少一點,一個美麗的少女,她可以懵懂,青澀,單純,大家容易原諒。越往後,對她的看法可能越兩級。她代表的,是撕裂下的一種人。

根據文中時間的設定,她們幾個應該都是80後,大概82、83出生這樣。為什麽選擇這樣一個節點呢?她們的少年、青年時期恰恰處於國家飛速劇烈發展的時代。我們的鄉土文化,存在了幾千年,大規模出現城市文化,其實也就是這幾十年左右的事情。正因為中國的文化根本在於鄉土,所以,它一時半刻是消解不了的,還在處處影響著城市生活,我們很多東西,依舊是“鄉土”性質的,比如當下正在過的年,還有一些禮儀風俗,熟人社會,父母權威等等等等,在城市依舊可以看到痕跡,我們都身處其中,有句話講,說我們中國人努力想要擺脫“鄉土”,其實這恰恰是我們最鄉土的地方,可能很多人看到這句話,都會會心一擊。

選擇展顏作為女主角,恰恰是因為她的撕裂,帶著矛盾性,帶著痛苦性,她是被時代和個性兩下作用力撕裂的。去寫一個颯然的女性角色,可能在當下的價值觀潮流裏,更受歡迎,但我還是選擇寫展顏,因為我想寫在鄉土和城市之間的這類人,年齡上,也必須是80後或者90後,因為這兩代人會很明顯地感受到時代的陣痛。你讓一個出生在大城市的00後,或者更年輕的年輕人們去體會這個撕裂,是沒有的,因為他們不會再感受鄉土和城市的撕裂,展顏如果有孩子,她的下一代,必然也不會再有她這種撕裂感,因為這個孩子,從小出生在城市,有體麵的父母,有充裕的物質生活,活在一個娛樂至死任何東西都可以被顛覆解構的這麽樣的浮華世界裏,離“鄉土”是非常遙遠的。

她跟她的媽媽,首先在鄉土環境裏,就是不合群的,不主流的,你總是在讀書,想些有的沒的。但就是這樣的鄉土,是展顏熟悉的,並且熱愛的,因為她得到了庇護,她知道鄉土有很多不好的東西,但發生在她身上的,沒有那麽糟糕,甚至說,她經常感受到善意,她愛媽媽,愛友善的鄉親,親近自然,鄉土塑造她的性格,給她人生底色,是溫暖的。她離開這裏,是帶著無數美好的回憶離開的,離開的動力,是因為要獲取知識,這是個正確的事情。

離開後,她正值青春期,對世界充滿好奇,學習也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年少喪母的痛苦,她也在努力地按照媽媽的希望,來感受這個更大的世界。所以,青春期的她,會時常有很活潑的一麵,那多少有年齡的因素在。等到大學後半段,進入社會,整個人其實是往裏收的,男主的離開,對她來說,是認知上的一個巨大挑戰,她整個的人生軌跡,邏輯很簡單,你對我好,我對你好,這是她在鄉土積累的經驗,周圍的人,也不斷給這個經驗予以正麵反饋,印證,就是人和人之間是可以靠真心相處交換的。但賀圖南讓她漸漸明白,無常,才是人生的真相,其實母親的離開,已經在告訴她這個真相,但她很快被接走,被納入一個新的充滿愛的關係裏去,她年齡又小,還沒真正領略。或者說,這個東西被暫時打斷了。

當然,賀圖南隻是其中一個因素。

她漸漸發現,不僅賀圖南要離開,周圍一切都在變,這個階段,鄉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生改變,人們離開土地,進城務工,學校裏學生在跑,村裏的勞動力在跑,一個村子,慢慢就隻剩下老弱病殘,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的問題越來越明顯。鄉土這個時候,也不再是過去的鄉土。正因為她眷戀鄉土,所以才會感到茫然若失,甚至她在想去為故土做點什麽時,故土的人,也不接納她,盡管那是她曾經的語文老師。她於家鄉,慢慢變作局外人。過去的美好的一切,注定要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

那城市呢?她隻是在這裏工作,有一個故交,整個社會都在追求更高速地賺錢,城市人際關係的冷漠,完全迥異於鄉土的環境,都讓她處於一種回不去,又落不下來的尷尬境地。學生生涯,她尚且還能認識許多同學,工作後,其實除了同事,交際圈相對於學生時代,其實是變窄了,固定了。所以,她的整個人,注定往裏收,沉浸於精神世界,她的成長,恰恰在於她發現這種痛苦,明白很多事是無能為力的,她必然在新和舊之間,感受這種撕裂,大家可能會有種,噯?你怎麽老是混混沌沌的呢?好像什麽事情都理不太清楚的樣子。

先寫到這裏吧總結,想聊的很多,總結(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