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chapter16

奇諾的日子過得挺平靜的,但是他沒有作死地表現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免得希維想些更誇張的主意來折騰他,不過裝慫歸裝慫,奇諾也沒落下正事。

現在的情況是,奇諾天天乖乖待小黑屋,等著希維來投喂,但是從第一天之後希維再也沒碰過他,而且隱隱感到希維有種不能訴諸於口的煩躁,倒是不知道為什麽煩躁。

按理說希維現下正該是最春風得意的時候,這樣是沒理由的。

奇諾晃了晃手上的鏈子,現在鏈子加長了,從動彈不得到能夠在整張**自由行動還真是長足的進步呢。

大約希維經過近段時間的鞏固,安全感爆棚,情緒也有所平複,多虧了奇諾十分配合且認命的表現,希維沒有進一步對他做出什麽事來,維持現狀奇諾已經滿足了,因此根本不去試圖刺激希維,畢竟生活在一起好幾年,希維的脾性他還是能摸到一點的,不會無故作死,所以希維才會對他特別忍耐和寬容。

最近的夥食也好了許多,甚至會在吃飯的時候帶來魔導石燈,奇諾便開始試圖好好和希維交流一下。

於是在希維帶來了食物之後,奇諾開口了——據說吃飯的時候聊天氣氛會比較好。

“希維,我可不可以問個問題?”

希維冷冷淡淡掃他一眼,沒有出聲,這就是同意了。

於是奇諾就繼續小心翼翼說下去,“其實,你心裏一直知道有這麽一天的吧。”

奇諾捏緊了勺子,隨後往盤子裏一扔,下顎的線條繃緊了,映著藍色的魔導石燈光,顯得幽幽的,反問道,“什麽意思?”

奇諾咽了口唾沫,還是挑明了,“你心裏從來不信我的,從你知道我是異影族,一直裝作天真的時候開始,也許你自己都沒發現,但是,在你內心最深處其實是對我有防備的。”

希維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非常可怕,“你是這麽想的,所以你就坐實了這種可能?”

奇諾偏過頭,不去同他爭辯,也不解釋,而是提了另一個話題,“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希維凝視著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平靜下來,大約是覺得無論奇諾怎麽想,事實已定,也無法再更改了,點了點頭示意他講,然後又重新拿起勺子吃飯。

他吃東西向來認真,也不喜歡浪費食物。

奇諾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清清嗓子,“曾經有個女神,名叫潘多拉,別人給了她一個盒子,告訴她千萬不可以打開,一旦打開就會有很可怕的後果,但是潘多拉沒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還是打開了盒子,盒子裏裝著很多惡魔,有帶來疾病的,有帶來死亡的,還有帶來絕望的,全都是世間最陰暗的惡魔,潘多拉嚇壞了,趕緊又蓋上了盒子,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盒子裏隻剩下最後一個東西,其它可怕的東西全都被放了出來。”

希維吃完了收拾掉餐盤,然後評價道,“愚蠢。”

奇諾就有些想聽聽希維看法,於是先讚同地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你覺得她哪裏愚蠢。”

希維絲毫沒有猶豫,“首先她不該隨便接受別人給她的盒子,其次她有多餘的好奇心,如果不打開,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奇諾微微一笑,他也覺得希維說的都對,不過惡趣味上來,又問了一句,“你猜盒子最底下那個東西是什麽?”

希維皺皺眉頭,不欲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除了最可怕的東西,還能有什麽呢?

奇諾並不追問,“我知道你還是對我背叛你的事耿耿於懷,現在不同我計較是因為我如今已是階下囚,所以當初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今天的奇諾格外話多,希維察覺到一點反常,但他慣於不露聲色,便沒有指出來,倒要看看奇諾到底想說什麽。

奇諾最後說,“希維,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愛你,親人的愛,更是愛人的愛。”

若是你明白潘多拉的盒子最底下是什麽,就會懂的。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突然被告白的希維感到了荒謬,一個背叛他的人說愛他,難道愛在什麽時候有了他不知道的含義?

就算是他這個從前不信愛的人,也在遇到奇諾之後知道,愛是不染陰霾的。

即便到了現在,希維仍然無法對奇諾痛下殺手來報背叛之仇,就源自於他以為與自己永遠扯不上關係的感情,折斷奇諾的翅膀,將他囚困於自己身邊,隻屬於自己一個人,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再多就會超出喜悅的範疇,帶來痛苦了。

甚至連**的一些稍微過分些的手段,希維都做不到。

所以他有時候痛恨奇諾,更痛恨這樣的自己,在奇諾說愛他的時候,感受到的除了荒謬,竟然是欣喜。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弱點,果然如此。

希維沒有回應也在奇諾的意料之內,他隻是想告訴他,僅此而已。

希維盡管不怎麽相信,卻還是為這句話心情變好了,就算是假的,也是奇諾在討好他,連日來隱隱的焦躁也緩解了一些。

以後每一天,奇諾都會抽空和他聊一會,有時候說些小時候的事,告訴希維自己真正的看法,以他自己的價值觀來衡量和評價一下當年的那些事。

希維起初不怎麽在意無可無不可地聽著,漸漸的,就有了不一樣的觀感,奇諾是在對他剖析自己。

剖析那個被刻意隱藏起來的真正的奇諾,也許有些意見和他不同,但對他的做法卻一直是讚賞和帶著隱隱的崇拜的,而且語氣中夾雜著一種發自內心的與有榮焉。

這樣的奇諾顛覆了希維的認知,他仿佛重新認識了一次奇諾,但又和以往的他微妙的重合起來,更類似於在往常形象上的豐滿和延伸。

是一個新的奇諾,但也沒有脫離原本的他,都是他的一部分。

這些回憶和談話奇異地撫平了希維的焦躁,他開始越來越期待每天的交談,給他帶來的安全感甚至比把奇諾一直鎖在小黑屋裏還要更多些。

他的心情變化感受的最明顯的莫過於奇諾,這種做法是有效的,奇諾便得到了鼓勵。

他們仍然每天蓋棉被純聊天,那次背叛帶來的裂痕卻似乎消弭了一點。

這樣過了一個月,奇諾已經能不受威脅的每天給希維早安吻和晚安吻了。

狀況越來越好,按這樣的趨勢下去,遲早他們會回到從前的,也許希維忘不了背叛,但他能用平和的心態去接受。

奇諾卻從不打算在他們之間強製埋下這個炸彈。

終於他等來了想等的人。

精靈女王花離來了。

花離化作拇指大小,潛入了小黑屋裏,她發現希維做了什麽事之後簡直快氣死了,跟著奇諾那麽多年,就為了見阿西爾一麵,要是奇諾就這麽被囚禁起來她還有什麽指望。

花離停在半空,利用自帶光源審視著奇諾,還有他身上那些礙眼的鏈子,嘲諷道,“你怎麽把自己作成這樣?”

奇諾無奈,“我有我的道理。”

花離才不關心他們倆搞什麽幺蛾子玩什麽情趣,“隨便你有什麽道理,總之你答應過今年會把我的力量還給我並且想辦法讓我見阿西爾,關在這裏怎麽行?”

奇諾抱著膝蓋回她,“這就要靠你了啊,女王大人。”

“這是條件?”

奇諾點頭,“你幫我把塔羅牌盒子帶來,我就兌現承諾。”

花離半信半疑,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要求奇諾先把力量還給她。

奇諾答應了,如今魔戒幾乎與他共存,他無法消化的精靈女王的力量要取出來並不難,花離得了力量急匆匆回去融合了,奇諾就耐下心又等了三天,花離才把塔羅牌盒子帶來。

最後又被花離威脅一番,奇諾才把精靈女王送走,然後心情複雜地摩挲這個縮小的盒子。

希爾叔叔送的禮物。

奇諾從盒子裏取出一個記憶水晶球擺在床中央,然後弄碎了塔羅牌的盒子,之後便是不算長的等待。

希爾叔叔果然出現了。

阿西爾有些不滿,“你可真舍得把它弄碎。”

奇諾有些尷尬,喏喏道,“希爾叔叔不肯出來我隻好出此下策了。”

阿西爾眉頭一皺,“你倒是坦白,當初誰信誓旦旦跟我說他是世界上唯一會給你一切的人?”

奇諾誠懇道,“他的確是啊。”

阿西爾無語片刻,“那你這怎麽回事。”

奇諾就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你們都不懂。”

希爾就笑了,“有能耐別找我幫忙啊。”

奇諾一本正經,“這怎麽是幫我,明明是我在幫希爾叔叔和夏佐叔叔。”

阿西爾瞥他一眼,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奇諾開始掰指頭,“希維現在得了氣運之石,隨時把整個大陸的存亡捏在手裏,如果他對世人失去了信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來,夏佐叔叔會難過的吧?”

阿西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夏佐難過關我什麽事?”

奇諾“啊”了一聲,無辜道,“可是全大陸都知道阿西爾公主是夏佐的妻子啊。”

阿西爾道,“閉嘴。”

奇諾還是如願以償了,阿西爾把他帶走了。

希維處理完手裏的事情回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是人走床空,徒剩一個水晶球,孤零零地擺在床中央。

一種冰冷的涼意竄上來。

希維拳頭劈啪作響,不一會整個屋裏的東西全都毀得一幹二淨。

隻除了那個脆弱的水晶球。

希維還沒有失去理智,便打算看看,奇諾大費周章跑了又給他留下了什麽。

水晶球裏浮現出封印深淵的場景,希維瞳孔微縮,從一個旁觀的角度審視了一遍當初發生的事。

百麗兒攻擊他,奇諾掰開他的手,奪魔戒。

然而此刻從旁觀者角度看,他卻發現了奇諾神情中的痛苦,好像不是應該有的那樣得償所願。

而後畫麵一轉,到了奇諾說封印深淵就在他腳下,並引著百麗兒前去,自毀式騙她自取滅亡,且幫助了自己與氣運之石融合提供能量。

希維心中浮起一個荒謬的念頭,卻怎麽都壓不住背後的欣喜。

奇諾從沒有想過背叛他,看似傷他至深其實是為了有更好的機緣。

他迫不及待要證實這個瘋狂的猜測。

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意願,水晶球中畫麵一轉,出現了一個單獨的奇諾。

他站在一堆裝著奇怪藥劑的玻璃瓶中間,神色有些猶豫,對著前方清清嗓子,“希維,你看到這個的時候應該已經清楚當年的事了,是的,我一直都知道那個會長信物帶去的地方就是封印深淵,所以我的心裏從未背叛過你,但是沒有背叛是真,當年我的可以隱瞞一定也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讓你一直害怕的事情發生,真的很對不起。”

他這樣說著,便同時露出難過和歉疚的神情,“不管我動機怎麽樣,傷害都是無可辯駁的,你無論怎樣對我都是我咎由自取,絕不會怨怪於你。”

希維冷著臉,手卻不自禁伸過去,想去摸摸奇諾的臉頰,卻摸了個空。

他摩挲了一下手指,又捏緊。

畫麵裏的奇諾還在說著,“如果我離開你,你應該不會難過,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我已經用我所擁有的全部如數奉還了,包括魔種的力量,包括得到氣運之石的方法,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他說到一無所有的時候有幾分落寞,但很快又抬頭一笑,“現在我一定已經離開你了,不然你不會看到這個,從那時候在莽玉荒原,你無法做到最後的時候,我就明白,你心裏一直介意我的隱瞞,你害怕,你沒有辦法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人。”

希維想說不是這樣,卻無從反駁,他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內心,是這樣嗎,恐怕是的,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要不然為什麽隻有在奇諾被折斷翅膀囚困於此的時候他才能衝破過往的夢魘,滿足內心的渴望,當奇諾說著一個將死之人你也不敢上的時候,他才放縱自己。

奇諾比他自己還要了解。

水晶球的畫麵閃了閃,奇諾吐出最後一句,“希維,我們恩怨兩清,從此海闊天高你沒有理由再對我做什麽過分的事,我再也不欠你了。”

水晶球歸於沉寂,滿室碎片中孤獨的坐著一個身影。

半魔族逃跑了,消息一出一片嘩然,全大陸都在找尋奇諾的蹤跡,有的是為了藥劑有的是為了所謂鏟除惡魔,傭兵工會則找的尤為瘋狂。

幾乎翻遍了大陸的每一個角落,然而都是徒勞,連個影子都沒有。

希維瘦了一點,他不是才發現奇諾對他這麽重要,但卻是第一次意識到奇諾可以消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哪怕他有毀滅全世界的能力也沒有辦法找到想找的人。

奇諾躲在次元空間,天天看著那對夫夫秀恩愛,過了一個月實在忍不住了,“我要出去了。”

阿西爾挑挑眉,“這才多久?”

奇諾尷尬地扭過頭,“差不多了。”

阿西爾笑的恣意,也不戳穿他,隻問他去哪。

奇諾露出個懷念的笑,“葉颯城。”

希維動用了所有的能量去找,就在他覺得不可能找到的時候,有人說在葉颯城發現了半魔族的蹤跡。

希維霍然起身,立刻前往了葉颯城。

葉颯城已是廢墟一片,奇諾摸到當初停著小破船的橋洞,那艘船已是朽爛不堪,十分破敗,奇諾瞧著卻覺特別溫暖親切。

如今這艘船即使完好,要鑽進奇諾這麽個大小夥子也是夠嗆。

他徒步上橋,走過當初抱著希維的腿踉蹌學步的路,又到了一年隆冬,熟悉的雪花覆蓋了橋麵。

隻是物是人非了。

他走過小橋,走過粉紅街,走過葉颯城的大街小巷,來到了當初母親托孤的麵包店後巷。

仿佛又看到了那兩個瑟瑟發抖的小孩依偎在垃圾桶裏取暖,共享沾了泥土的麵包。

奇諾坐到原來垃圾桶的位置,屁股下全是沁涼的雪他也不在意,隻兀自出神。

十三年了,前世的一切反而猶如夢境,唯有這個世界的事清晰如昨。

希維收養了他,卻隻是把他當個無害的嬰兒,五年過去,真相暴露,懷疑和隔閡的種子埋的再深,也會有發芽的契機。

這是□□,奇諾無法視而不見。

他很久沒有想起《詛咒》這本書了,他想到了一直致力於虐希維的報社無罪。

書裏的希維悲劇仔細想想其實在所難免,一個骨子裏缺乏信任,缺乏安全感的人,哪怕是向他表明心意的愛人,他都從來不會與她們上床,而是不斷設定一個最壞的可能,在驗證以後執著地告訴自己,這就是人心。

盡管他太過不幸,遇到的全是悲劇,也不能不說性格也占了很大原因。

希維愛他,確定無疑,但是希維不安也是事實。

他時刻懷揣著最壞的打算,這樣的粉飾太平奇諾不想要。

所以他打破了這一切,希維最怕什麽,他就讓這件事發生,戳穿他最恐懼之物,逼他去看。

奇諾從來不是軟弱被從一無所知養大的嬰兒,希維也並不是一個慈愛溫柔,無私的養育者。

他們都有隱藏的一麵,因為在乎對方而戴上了虛假的麵具。

奇諾用最極端的方式打破了這種虛假的和諧,把最尖銳的矛盾攤開了。

也不知是福是禍。

希維從來不是聖父。

他的骨子裏無情冷血,沒有道德規則束縛,有些事他不做不代表他多麽無害,他隻是單純覺得沒有必要。

他明白普世的價值觀,所以做事基本不會越過那個度去。

若不是奇諾破釜沉舟,他恐怕永遠也不會暴露瘋狂的本性,一直做那個近乎完美的,冰山中帶著唯一溫柔的希維。

奇諾親手打開了希維心裏的潘多拉魔盒,卻不會像潘多拉那樣把最後的希望關在其中。

他想告訴他,盡管你是這樣的,我也愛你,你想怎麽對我都可以,我能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但我不會跑,會把自己交給你,不是因為不得不依附你來換取生存的機會,而是單純的我愛你。

最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最難接受的現實都過去了,往後希維再也不會因為未知而恐慌,也不必擔憂做不好完美的人而失去什麽。

奇諾回想了很多,不知不覺就天黑了。

天氣真冷啊,他的身體沒恢複,無法用精神力禦寒,奇諾便蜷縮到牆角,抱著膝蓋盡力留住一點暖氣,卻還是有點牙齒打顫。

天一點點黑透了,雪越下越大,漸漸落了奇諾一身。

他的睫毛上也沾了雪片,滴水成冰的天氣裏,奇諾喃喃自語,“媽媽,你現在應該放心了,真的給我找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有哢嚓哢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那腳步聲沉穩中又帶著一絲急促。

不多時腳步聲停了,一個人站在奇諾身前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他身上傳來的暖意和熱意融化了冰雪,沒有沾染一片白色。

希維變得更冷酷了一些,與奇諾隔著飄落的雪對視著,彼此都能看清對方眼中濃烈的感情。

十三年兜兜轉轉,回到原點。

奇諾眨了眨眼,抬頭癡癡看著希維,嘴角微勾,露出個笑來,手臂向前伸去,“我好冷好餓,全世界都在追殺我,你能不能收留我?”

想了想又補充,“不會叫你白白收留的,我會暖床還會做飯……”

話音未落便被希維拽著胳膊按到了懷裏,有力的手擺在他的腦袋後麵,堅定有力的聲音響起,“我會養你。”

從以前到以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