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婧不知道去哪裏,她漫無目的在林間穿梭,踩過濕軟的泥濘和倒伏的枯樹。
某個時候,讓聞婧想到了初來樓蘭古城的一劍寒,當時,他也是這種夷猶孤獨的感覺吧。
聞婧麵對一劍寒,控製不住內心的別扭情緒,對於理智占上的人來說,這非常幼稚。
可她沒有辦法,她甚至希望遺忘的那個人是自己,這樣就不必承擔所有的痛苦。分手說來輕鬆,實際上的苦澀隻有她自己知道。
聞婧仍喜歡他。
雖然他們兩個相處這麽久,從未說過愛或喜歡,從未親昵,但彼此經曆這麽多事,感情早已刻骨銘心。
柏禹很好,但聞婧仍喜歡一劍寒,她眼底容不下任何人。
聞婧在黑黢黢的樹林裏,來來回回走了很久,她一邊回憶從前和一劍寒的點點滴滴,一邊調整自己的心態,待終於可以繼續戴著麵具和一劍寒坦然相處,她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錦繡城上方的暴雨,似乎小了一些。
聞婧也從濕冷的雨幕中,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她心下一驚,立刻瞬移到福來客棧,一腳踹開大門,“砰”的一聲,大堂裏橫七豎八躺著屍首。仔細辨認,發現裏麵有清為門的何莊潤,百獸門弟子……
“柏禹!齊彥!”
聞婧給二人布下了防護罩,想來無事,可她仍十分擔憂。
瞬移到樓上,到處都是打鬥的痕跡,破碎的欄杆,掀翻的桌椅,牆上、地上,蜿蜒的血順著樓梯一直匯聚到大堂,形成一汪鮮紅的血水。
樓上早已沒有人了。
怎麽回事?
便在此時,手腕上的導航儀忽然滴滴滴的響了起來。到蓬萊這麽久,導航儀一直沒有消息,突然響起,聞婧驚了驚,忙不迭撩開衣袖,去看手腕上的表盤。
經過陳元元改造的導航儀,作用已不隻導航,還有他們幾個人通訊方式,隻要幾人在同一地區,就可以通過魁星信號基站相互告知。
而此時,顯示錦繡城區域的千裏範圍內,一個紅色的光點,在某處若隱若現。
聞婧大喜!
她觸摸了兩下紅點,對方沒有接視頻通訊,聞婧忙又點出語音對話框,急切地問:“是誰到了?元元?夏侯?還是香玉?”
令聞婧失望的是,等了好一會兒,對方也沒有回應。
甚至那紅色的圓點,也在立體地圖上消失了。
“奇怪。”
聞婧弄不明白,隻好繼續去找柏禹和齊彥。這些剿滅凶獸的門派弟子死了大半,難道獦狙還活著?
不可能。
獦狙是聞婧親手殺死的,她還從它體內掏出了回溯令,難道說……還有什麽凶獸潛藏在暗處?
這個想法,讓聞婧茅塞頓開。
為什麽獦狙被她困住,還能傷害柏禹,如果獦狙和另一隻凶獸狼狽為奸,就能說得通了。她心頭怦怦直跳,俯視樓下遍地的屍體,決定必須將這家夥找出來。
聞婧釋開空間波動,發現整個錦繡城內都是一片死寂。
柏禹齊彥不見了,斐璘和瀘徽不見了,百裏拂羽,一劍寒還有幾個門派弟子,都不見了。
聞婧沿著城牆,四處瞬移搜尋。
東南西三個方向都找過了,來到北麵的樹林,聞婧才走了十來步,便覺上方樹梢突然傳來蓬勃的殺意。
這一招殺意迅猛,長劍直刺聞婧天靈蓋,可對於聞婧來說,他的速度還是太慢了,比雨點落下的速度還要慢上兩倍。聞婧不慌不忙的躲開劍尖,屈指一彈,一道空間刃激射而出,將躲藏在樹梢上的人給打了下來。
對方顯然受了傷,不堪一擊,栽倒在濕潤的稀泥裏,一聲潔白勁裝頓時染上髒汙。
“咦?”看清偷襲者的麵容,聞婧不禁呆住了,“斐璘?怎麽是你?”
斐璘肩頭受了傷,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聞婧忙上前去攙扶,斐璘卻朝她厲目而視,一劍劃出,擋開她的接近:“你別過來!”
聞婧皺了皺眉,知道其中必然出了什麽岔子。
她當真就不過去了,立在斐璘對麵,沉聲道:“客棧裏發生什麽事了?”
“你還在裝模作樣!”斐璘朝她怒斥,因為憤怒,梗著脖子青筋暴起,赤紅著雙眼大喊,“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你殺害了我瀘徽師弟,還企圖殺害少宗主!我即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斐璘對她的恨意不是裝出來的。
三言兩語,聞婧也猜出來了,必定是有人冒充她,接近各門派弟子,將他們殺死。
而瀘徽……
聞婧心頭微澀,她隻凝視著斐璘,懇切道:“無論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傷害瀘徽的不是我,是有凶獸冒充。”她語氣一頓,“一劍寒呢?一劍寒去哪兒了?”
斐璘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會告訴你的!”
聞婧心下也很氣,可站在斐璘的立場,她又無比理解。
“你的傷怎樣了?”聞婧悄悄用空間之力粘合了他表皮的外傷。
斐璘看了眼傷處,發現竟然沒有流血,詫異過後,厲聲對聞婧吼道:“與你無關!隻要我活著,我就一定會找你報仇!三清仙宗,也定會與你重吾門為敵!”
聞婧冷下臉,淡聲道:“再說一次,是有凶獸冒充我。”
有什麽衝她來就行了,重吾門和三清仙宗無冤無仇,不應該惹上麻煩。
斐璘梗著脖子,自然不信。
他傷重,實在沒有能力擊殺聞婧,甚至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剛才藏在樹梢,給她致命一擊,已經用光了他所有力氣。
雨夜,樹林,一片漆黑。
斐璘狼狽的撐著劍,單膝跪在地上,無法站起。聞婧斟酌著,該怎麽開口從他嘴裏問出話。
兩人正在對峙,忽然不遠處傳來悉索聲。兩人同時抬眼望去,隻見密林中,一抹雪白頎長的身影,快步而來。
“少宗主!”斐璘瞬間紅了眼眶,他踉蹌著走過去,一劍寒忙扶住了他。
一劍寒溫言道:“斐璘,你沒事吧?”
斐璘搖了搖頭,想起了什麽,指著聞婧,淚水和雨水混為一塊兒:“少宗主!你剛才去哪裏了?她殺了瀘徽!一定要替瀘徽報仇!”
一劍寒愣住了。
他看了眼聞婧,竟是安慰斐璘,說:“斐璘,這其中定然有什麽誤會。”
“誤會?怎麽可能有誤會!”斐璘聲嘶力竭,他用力指著聞婧,大喊,“我親眼看見他擰斷了瀘徽的脖子!瀘徽根本沒有防備,她偷襲他!”
“斐璘,你冷靜一點。”
一劍寒言辭間,全在維護聞婧。
說實話,聞婧聽到這話十分感動,可仍有種怪異的感覺,縈繞在她心裏。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
一劍寒安撫了斐璘幾句,長腿兩邁,來到聞婧身側。
他朝她溫柔的彎了彎嘴角,揚起的弧度,精準的展示了他最英俊的一麵,如芝蘭玉樹,清貴至極。
饒是聞婧,也不禁被心神微晃。
他湊近了聞婧耳畔,音色沙啞又沉穩:“我知道,你沒有殺瀘徽,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嗯,我懷疑有人冒充我。”
聞婧點了下頭。
“我會給斐璘解釋清楚,絕不會連累重吾門,不會讓他們誤會你。”一劍寒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仿佛用盡千方百計的讓聞婧安定,不要擔憂。
這正常嗎?
放在一劍寒沒有失憶前,或許再正常不過,可他現在失憶了,他的語氣,為何會和曾經一模一樣。他說話動作,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是聞婧心中所想,恰到好處又令人舒暢。
聞婧忍不住抬眼看他,一劍寒亦含情脈脈的凝望著她。
他的眸子很好看,黑白分明,黝黑的瞳仁像一汪幽幽潭水,清冷深邃。
聞婧扭過頭,笑了起來,像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少女。
她說:“一劍寒,我很害怕,害怕三清仙宗的人誤會我。”
“我會站出來給大家一個解釋,不管遇到什麽困難,我都會和你一起麵對。別怕,阿婧。”
聞婧心弦猛地一顫。
她倏然道:“你記起來了?”
否則,怎麽會叫她阿婧?
一劍寒與她視線相撞,愣了片刻,忽而展露溫柔儒雅的笑容,他輕輕頷首:“是啊,我都記起來了。”
她心裏最渴望的,不就是讓一劍寒記起來,然後叫她一聲“阿婧”麽。
聞婧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緊。
她麵上不動聲色,卻是抬起右手,撩起衣袖,給他看皓腕上戴著的導航儀,粲然笑道:“你終於記起來了,真好!這是你當初送我的手鐲,如今,我把它再送給你好不好?”
一劍寒表情一僵,半晌沒說話。
“好不好呀?”聞婧再次撒嬌似的催促。
終於,一劍寒點了下頭,伸出手腕,笑說:“好。”
聞婧脫下導航儀,扣在他手腕上,旋即,飛快的摁下四個隱形按鈕。腕帶驀然收緊,一劍寒下意識想取下來,卻怎麽也無法褪下,他陡然臉色鐵青,強裝鎮定的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阿婧,為什麽這手鐲取不下來了?”
聞婧勾了下嘴角,諷刺地朝他笑了兩聲:“當然是讓你沒法跑呀。”
一劍寒麵罩寒霜,惡狠狠問:“你什麽意思!”
“在我麵前,裝什麽裝!”聞婧直接激活導航儀上的失竊裝置,高壓電流瞬間釋出,紫色的電流躥過,一劍寒頓時痛叫一聲,委頓在地,全身發麻,爬都爬不起來。
不遠處的斐璘駭然大驚,他掙紮著重傷的身軀,撲向一劍寒:“少宗主!”
“別過去!”
聞婧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差些將斐璘衣裳扯裂。
斐璘呲目欲裂,朝聞婧又吼又叫:“你這個蛇蠍女人!你對我們少宗主做了什麽?”
“斐璘!斐璘救我!”
一劍寒匍匐在地上,伸出被電焦的右手,淒慘的朝斐璘呼救。
斐璘熱淚滾滾流下,他想去攙扶一劍寒,卻被聞婧牢牢摁住了肩膀,動彈不得。
“少宗主,我就說過,不能相信這個蛇蠍女人的話!她殺了瀘徽,還要害你,你怎麽這麽傻,還要著她的道……”
聞婧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抬手拍了斐璘腦門兒一巴掌,將他扇了個清醒。
“你是真蠢還是假聰明?好歹是三清仙宗的弟子,和一劍寒朝夕相處,一點兒分辨的能力都沒有嗎?”聞婧將他往前拖行了幾米,指著一劍寒的臉,大聲嗬斥,“你看清楚了,這個人是不是你們少宗主!”
將斐璘一丟,聞婧抬腳便踹在“一劍寒”心窩,手指一抹,兩道空間漩渦驀然出現,撕裂的罡風,懸掛在“一劍寒”頭頂,充滿威脅。
“現不現原型?”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一劍寒”下意識想避開那漩渦,可戴上了導航儀的他,哪兒都去不了,就連動彈一下都困難。
聞婧不耐煩了,抬手在他焦黑的手臂又劃上兩道,“一劍寒”痛苦慘叫,但細細分辨,那慘叫聲刺耳又尖利,類似嬰兒的啼哭,根本不像人類能發出來的。
斐璘心下明燈突然就亮起來,是了,即便少宗主被人陷害,也絕不能倒在地上如此狼狽的慘叫。
他尚未開口詢問,聞婧又是兩道空間刃劃下,直將那“一劍寒”劃的鮮血淋漓。
“一劍寒”終於受不了了,它哀嚎求饒:“住手!前輩住手!繞我一命吧!”
雨幕中,隻見在地上翻滾的男人突然蜷縮成一團,俊美的五官長出了鳥類的彎鉤尖喙,遍布青灰色的羽毛,而頭頂生出了一根獨角,身如豹,翅如雕,分明就是一隻凶狠好鬥的野獸模樣。
暴雨突然停歇了。
斐璘呆若木雞。
他愣愣的看著麵前顯露原型的凶獸,囁嚅道:“少宗主呢……少宗主是不是被它吃掉了!”
聞婧蔑了眼斐璘,無奈地說:“放心好了,你家少宗主沒你那麽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