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定安侯夫人主動提起這件事,倒是讓詹霽月有瞬間的驚疑,沉默良久,應了一聲。
“此行去江南,途中遇見天師府便上前拜訪,不曾想到噬心蠱發作,叨擾了很久。”
還不清楚祖母對她身中蠱毒是什麽想法,她隻能挑了一些事說了出來。
老定安侯夫人嗤笑,渾濁的眸子沉沉的看著她,隨後歎了口氣,“天師府哪裏有那麽好的人,恐怕此行你遭遇不少危險,那孩子沒辦法,這才將你帶去天師府。”
那孩子?
這般親密……
詹霽月抿了抿唇,低聲問道:“祖母也知曉明赫哥哥的事嗎?”
“既然你已經喚他哥哥,看來已經恢複記憶。”
老定安侯夫人神情恍惚,緩緩伸出手,掌心輕輕落在她的臉上,眸中似有疼惜。
“當年二皇子被國師批了命格,有損北祁國運被陛下不喜,天師府將他帶走每半年回來一次,賢妃日日以淚洗麵,求到你祖父麵前。你祖父征戰沙場心腸卻最是柔軟,特意去了一次天師府,見他瘦骨嶙峋心生不忍,他本就不信什麽天命,上書想讓那孩子回來,但被陛下和眾大臣拒絕。”
“因二皇子的緣故,賢妃一度被陛下冷落,那孩子小時候就是個悶葫蘆,重情卻又生的淡漠模樣,他不願意回宮,怕惹陛下不快欺負了自己的母妃。無奈,你祖父隻得將他接去江南邊上的莊子,打著帶你磨練心性的幌子將你也帶了出去。”
老定安侯夫人說起這件事,麵上露出不忿,“他倒是一手好打算,心疼你在京城受拘束,也知道你和京城那些人玩不好,把一個皇子拉來照顧你做嬤嬤,又是陪讀又是教你寫字,得了空他倒是回來休息啊,結果天天往軍營跑,硬是把身體整垮了!”
老定安侯夫人的呼吸頓時急促,詹霽月噤若寒蟬,眼睛看向別處,沒敢吱聲。
她知道自己小時候是什麽德行,祖父帶她累的夠嗆,後來明赫哥哥來了,她更是天天爬樹撒潑打滾,這些人都寵著慣著,蒼爺爺帶她們幾日都能累受十斤。
誰能想到……祖父帶來皇子,竟然是給她做老媽子,偏偏二皇子甘之如飴!
“祖母……是什麽時候發現這些的?明明您來看我們的時候,明赫哥哥都被祖父藏了起來。”
並非祖父不願意讓二皇子露麵,隻是朝中不少人盯著沈明赫,賢妃的母家以沈明赫為恥,為了不讓他成為他們爭權奪利的阻礙,因他失去聖心,都想在他長大之前朝他動手,所以祖父並不願有太多人知道他的下落。
老定安侯夫人瞧著她訕訕的樣子,蒼老的麵容露出幾絲笑意,啞聲道:“家裏來了人,我能看不出來嗎?莊子裏仆從不多,你們一個兩個都是懶蟲,地上從沒有那麽幹淨過,況且你這皮猴身後還多了一個護著的影子,雖然他從不敢露麵,但他眼神從沒有離開過你。”
頓了頓,老定侯夫人又道,“再者,你們心虛的時候,乖的很,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帶著檀香氣息的手輕輕拍在詹霽月的後背,這是她小時候老定安侯夫人常常哄她會做的動作,說著往昔,不知不覺老夫人的手又拍了起來。
斂了眼底的濕氣,詹霽月垂下眼,低聲道:“祖母既然知道,為何……”
為何沒有阻止?
祖父私藏皇子,這若是被發現,對定安侯府來說都有危險。
老定安侯夫人瞧了她一眼,笑了,“我從十六嫁給你祖父起,三十年陪著征戰沙場,接了你高祖的詹家軍,保衛邊境,不過回了京城,我就要如那些老婦一般戰戰兢兢,為所謂的臉麵,無視一個需要幫助的孩童,為自身的安全,將原本就痛苦可憐的孩子推入絕境不施以援手?”
“那隻是一個孩子,他什麽都不懂,卻因為國師輕飄飄的一句話,毀了一生。定安侯府能為他撐起一片天,有何不可?”
蒼老的麵容陡然溢出淩厲,老定安侯夫人吐出的話震若雷霆,她的臉上雖然滿布皺紋,神態上也有了在京城安穩多年養尊處優培養出的淡然氣度,不過轉瞬,她的雙目冷然,渾身泛出波濤洶湧的氣息,足以窺見三十年前率領詹家軍直破西魯的颯爽英姿!
詹霽月怔然,隨即彎唇。
是了,她的祖父祖母是英雄,怎麽會怕危險!
何況,當年祖父不肯告訴祖母,也是怕她摻合進來,瞧著他帶孩子那麽糙,揪著他耳朵教訓罷了!
“你心口的噬心蠱,是當年天師府那個瘋子為了教訓二皇子特意下的手,他為了救你,滿身的傷手都在流血,更是……他能做的都做了,不是壞孩子,你莫要怪他。”
老定安侯夫人終於說起她體內的蠱毒,想起當年兩個老小子為了救自己的孫女差點回不來,還因為噬心蠱的力量讓詹霽月走火入魔,將他們折騰的半死,呼吸之間迸出戾氣。
“我知道……當初,是我壞事。”
詹霽月如今已經全部想起來,中了蠱毒是她咎由自取,哪還有責怪別人的資格。
聽她語氣低落,老定安侯夫人眼眸微眯,沙啞的聲音柔和了幾分,“闖入天師府你也是好心,那些人不過是想借用你給定安侯府一個下馬威罷了。”
“之前不提,是不想你陷入回憶徒增痛苦,再者你能忘了那些事我和你祖父都覺得很好,你心性高陡然受到這些羞辱,怕你過不去心裏的坎。”
“不過如今看來,是我想錯了。”
瞧著她麵上雖苦,卻沒有自怨自艾放棄自己的意思,老定安侯夫人暗自點頭。
終於,她有了一些身為他們孫女該有的氣度。
“噬心蠱乃一對,你和二皇子同時中蠱本不該靠近,他不知做了什麽,賞花宴上和你說話竟是沒有任何問題。以防萬一,你去你祖父的書房拿些清心茶,若有不適便服下。”
那是從高祖就留下的神藥,能克百毒,雖不能引出蠱但能強行壓製,一共隻有兩粒,當初她第一次蠱毒發作祖父便給她塞了一粒,如今隻剩一粒!
“那是祖父特意為祖母留下的保命之物,我不能要。”
詹霽月眸光滿是真摯,仰起頭認真的看著老定安侯夫人,紅彤彤的臉格外乖巧,老定安侯夫人怔住,喉嚨忽然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