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造假
李鴻章在《強學文摘》上的高調主戰使得翁同龢頭一次感受到也許自己的老對手真的動了真格的,最令他頭痛的便是來自李鴻章的軍購奏折,上千萬兩的軍費足以讓他急得去跳樓,就是這樣,來自內務府那幫討債鬼的壓力也不小,好在自己與那桐、福的關係不錯,兩邊都還沒有談崩,但是從種種蛛絲馬跡上來看,老翁已經感覺到儲秀宮那位對他的怨氣了。
盡管入了軍機處,為太後賀壽所開的恩科也照樣開考,張就是在三天前走入了大清帝國最高考場。主考的除了翁同龢之外,還有已經以身體健康為由退出軍機的張之萬,一切都在翁同龢的運作之中。張的卷子由收卷官黃思永拿上來胡名之後放在了那一摞中的第一個,在交給翁同龢的時候還意味深長的看著翁同龢拍拍這本卷子。
這一次翁同龢終於不再出錯了,他急不可耐的將張的卷子抽出來,一邊看一邊還故意的稱讚,看完後雙手用力一合——對於一個六十五歲的老人來說,這麽一合也算是他最大的力氣了。
“此卷非元不可,以老夫之意就這麽定了!”
幾個主考官相互看了一眼,最終隻有張之萬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翁師傅,這才是第一本,最起碼也要多看幾本吧?若是讓外麵的言官知道了,這還了得?!芝翁、蘭公你們二位如何?”
張之萬也是中過狀元的人,而且還在翁同龢之前,若說這翰林之中最重輩分。就算閱卷大臣名單上翁同龢在張之萬之前。依照科場的規矩,張之萬對這輪元還是有相當大地發言權地,如果兩人交好的話。甚至還得由張之萬來訂第一名。末了張之萬所說的芝翁和蘭公便是同為閱卷大臣地麟書和李鴻藻。
張之萬小小的計謀並沒有成功,其實也算不上是計謀,先且不說這本卷子的質量如何,隻讀了一本卷子便定元,這恐怕也算是自有科舉考試一來的一樁奇聞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翁同龢本來就不該犯這樣的錯誤。隻是他新入軍機心氣難免要高了點,再加上數次提拔張都鬧了烏龍,眼看太後六十大壽之後皇帝就要真正的把持朝政了,同時也出於張地年齡考慮,他必須要讓張成為狀元,以此為基點以最快的速度將張提拔到中樞的位置,成為帝黨的中堅人物——翁同龢的心裏急啊!
李鴻藻看看翁同龢,拿過卷子翻看了一陣淡淡的說道:“叔平所得這一卷。的確非同凡響,拔置第一不為過分!”
誌銳聽後故意大聲說道:“蘭公德高望重,翁師傅為閱卷大臣首位,自可定為定元!”
張之萬剛想要說些什麽。旁邊的薛允升扯扯他地衣角小聲說道:“咱沒有個妹妹養在景仁宮!”
張之萬聽後楞了一下,再想想自己弄過這次大考也就回鄉養老了。犯不著多得罪人,隻是看不過翁同龢的做派而已。再想想薛允升所說的那句話,心中更是明了——誌銳是翁同龢的門下,同時更是景仁宮珍妃地堂哥,李鴻藻能夠容忍這份卷子,毫無疑問就是傳言中那個張了。想通了這些關節,曾經也有過豪情萬丈的張之萬退縮了,當他回頭看看這個象征著帝國選拔人才最高地考場,他心中隻剩下迷惑、不解、哀歎?也許還有其他的東西,不管怎麽樣,他還是在半個月後向皇帝太後請辭永遠的離開了這座權力都城。
當皇帝的內侍唱名道:“第一名,南通張!”的時候,翁同龢的心終於落了地,十幾年的精心操作,直到今天才得以成功,讓這個老人頗為欣慰,高興的說道:“皇帝,狀元張,會試以六十名中,適逢皇太後六十萬壽,可謂恩科得人賀,此乃天作之喜!”
光緒皇帝自然知道自己的老師是非常看重張這個人的,同時也知道老師的打算,盡快的為自己建立一個輔政班底,以便在今後逐步替換掉太後的人馬,便高興的說道:“是啊!怎麽朕就沒有想到呢?快去派人到西苑,把這個消息告訴聖母皇太後知道!”
為了彌補朝廷的財政不足,經過光緒皇帝的同意,翁同龢所主持的戶部開始對外籌借款項,因為是大清國借款安全上有保障,同時也可以通過借款獲得一定的政治利益,戶部剛和匯豐銀行接觸後,便非常容易的獲得了一千萬兩白銀。
雖然白銀還沒有到手,但是有著一千萬兩翁同龢心中總算是踏實了不少,李鴻章那些軍購奏章掐頭去尾,戶部說什麽也隻給了八百萬兩,這一千萬兩加上手頭上還剩下的,還有各省交解過來的賦稅等款項,熬到戰爭結束怎
差不多了。
不過翁同龢放心的太早了,他似乎忘記了旁邊虎視眈眈的內務府,戶部借了這麽大一筆款項,那就差心肝就要變成銀子的內務府哪裏肯放過翁同龢?翁同龢倒是有心隱瞞這筆借款,但是戶部是大清的錢袋子,裏麵滿族權貴也安插了不少人進來撈銀子,這邊借款合同剛剛簽訂,那邊就已經聞到銀子的味道尋過來張手要錢了。
“戶部不是內務府的荷包!”這句話早就傳到慈禧的耳中,加上這幾日內務府居然沒有從戶部手中討來一兩銀子,內務府也就豁出去撕破臉皮在慈禧太後的麵前狠狠的告了翁同龢一狀。
翁同龢自然也有自己的耳目,傳出來的話告訴他太後並沒有生氣,反而把內務府給罵了一通。老翁同學聽後心中總算鬆了口氣,對於這個女人他了解甚深,她對翁家也算是頗為寵信,這些年來就是單獨召見他也有十來次。這在別的大臣甚至是李鴻章等人都是很少見的。不過這種對翁家地寵信隨著皇帝親政後就變得慢慢疏遠了。這幾年在京師地官場上更是傳出了“後黨”、“帝黨”這樣的名詞。後黨自然不必提,皇帝大婚後依然不能夠真正執掌朝局,這後黨一詞已經明顯指向了慈禧太後;至於“帝黨”這就深得玩味了。不管怎麽說,他翁同龢作為帝師,這帝黨第一人的名頭是跑不了了。
不過還沒有等翁同龢稱讚慈禧太後識大體地時候,卻聽到了另外一個令他魂飛魄散的消息——“從即日起,聖母皇太後乾清宮召對!”
慈禧太後的這道懿旨恰恰擊中翁同龢的要害——他之所以這麽努力討好太後,為此還動用了扣押北洋水師的銀子來給太後修園子。就是希望太後能夠在園子修好後從此退出大清的政治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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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乾清宮召對,這又算什麽?!”翁同龢鬱悶了。
正當慈禧太後、內務府、翁同龢在一張賭桌上玩輪盤地時候,朝鮮的局勢又發生了新的變化——四月二十日,日本駐朝公使大島圭介率領護衛隊八百人直趨漢城與衛汝貴部相遇展開激戰,衛汝貴大勝斃敵數百人,漢城之危立解……
這封戰報猶如一劑強心針,大清國上下仿佛官員都變成了智珠在握,謀勝千裏的將才。滿朝都在討論如果怎麽樣,則日本打敗,韓局立解……
譚延闓算是比北京早一天知道這個消息,接到這個消息實在是太讓他感到意外了。不過想想也差不多,日本人畢竟才隻有八百人而已。而在漢城有衛汝貴和左寶貴兩個總兵,至少七千人左右的兵力,粉碎日本的奇兵奪去漢城的計劃並不困難。
不過譚延闓實在是太低估這個時代的將領造假地本事了,事實上是衛汝貴兩千二百人在距離漢城不到一百裏的地方遭遇了日軍。日軍連日行軍精神不濟,加上地形對於衛汝貴非常有利,大島圭介在戰鬥剛剛開始的時候便選擇了脫離與清軍的接觸,死傷不過才十一人——在這個時候衛汝貴偽造了電報。
在第二天拂曉地時候,大島圭介身先士卒衝鋒在前,隻是一個衝鋒,衛汝貴便率先逃跑,與第一天截然不同,八百日軍追擊衛汝貴部一直到了漢城城牆之下,兩千士卒居然損失一千!
好在左寶貴反應及時,清軍在漢城布下了重兵並沒有分散,麵對尾隨而來的日軍,左寶貴在漢城城牆上架起了步兵炮轟擊日軍。不過此時衛汝貴居然從北門逃跑,被左寶貴地親兵追回,此時為了堅定士卒守城決心,左寶貴令人抬出五箱洋銀砸在城頭上,誓死抵抗日軍。
其實日軍人數並不多,而且來得時候非常匆忙,隻有一門青銅火炮,論性能遠不及北洋所使用的克虜伯行營炮,隻是順帶繳獲了衛汝貴所攜帶的三門,這才有攻城的打算。不過左寶貴手裏麵有八門行營炮,再加上漢城原有的青銅炮,在火力上勝出日軍數倍,堅決抵抗之下,人數還不到一千的日軍自然是沒有任何辦法。
打消了日軍攻城的打算之後,左寶貴生怕衛汝貴逃脫會亂了他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軍心,便派親兵將衛汝貴嚴加看管起來,所屬兵勇全部歸屬於自己麾下,並且在戰局穩定下來之後立刻發送電報,北洋這才得到了真實的戰報。
“衛汝貴庸暗,給朝鮮發報,讓左寶貴統屬負責守衛漢城!”李鴻章嘶啞著嗓子大力拍著桌子說道。
麵對李鴻章的怒氣,一時間直隸總督府簽押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譚延闓看到除了張佩綸還像已往一樣不急不緩的扇動扇子之外,其他人都低下了頭:“原來北洋上下也怕老李同學發火啊?!”
堂,當前還是以兩事為先……”譚延闓站出來說道。
“請說!”李鴻章抬起頭看看譚延闓,再看看簽押房中其他人,也知道剛才自己的火氣是大了些。
“第一便是守衛漢城,到底有多少日軍到了漢城?左寶貴哪裏糧餉軍備是否足以應對?其二便是日軍怎麽來的?日軍既然敢進攻漢城這樣的大城市,這數量應該不算少,可是再多地日軍也需要有船來運。日軍是在什麽時候開始向朝鮮運進陸軍地?水師必須對日本艦隊進行巡防。從而限製登陸朝鮮日軍的規模!”
“我們到現在也隻能夠控製朝鮮的北部,南部要不是因為漢城離牙山近,我們也不可能這麽快占據漢城。日本人在南方隨便找個地方便可以登陸朝鮮了,不過看左寶貴來電,這日軍人數尚且不多,而且所攜帶地裝備也隻有一門青銅炮,攻城用的火炮還是繳獲衛汝貴的……”張佩綸開口說道。
譚延闓看看張佩綸,他也看了一眼譚延闓。微微一笑扇動扇子繼續說道:“可見圍攻漢城的日軍並不多,而且他們也準備的並不充分。誠如組安所說,當前要務還是在水師能不能發現日軍艦隊……”
正當李鴻章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李經方匆忙從外麵跑進來說道:“父親,英國那邊來電,日本委托法國所建造地三景艦中的最後一艘橋立艦已經於十天前離開法國返回日本了!”
譚延闓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眼睛一亮,扭頭的時候卻看到張佩綸在看著他,他微微一笑朝張佩綸做了個請的姿勢。張佩綸轉身對李鴻章說道:“中堂,這是一個機會,日艦回國必然要經過南海北上才可以,沿途也必須停留。中堂可下令讓沿途的駐各國公使密切注意,一旦發現日艦停靠立刻向國內報告它的方位。萬萬不可放虎歸山,定要在半途劫殺!”
李經方聽後卻有些氣鼓鼓的看著張佩綸,仿佛要把他給吃了一樣——他這麽急著趕回來就是想要向李鴻章提議半道劫殺橋立艦的,可惜讓張佩綸給搶了先。
“橋立艦是日本為了對付水師定鎮兩艦所專門建造地三景艦的最後一艘,其大小與前段時間被濟遠艦擊沉的嚴島艦一般。日本盡管已經有了諸如吉野、浪速這樣的新式戰艦,但是心中對我定鎮兩艦顧忌頗深,不惜重金購進三景艦,可見對其重視程度,眼下嚴島艦已沉,若是我們再將橋立擊沉地話,那將會在外交上對我們極為有利,甚至可以逼迫日本讓步也不是不可能!”譚延闓笑著說道。
“擊沉橋立迫使日本停戰的可能性非常大,這樣我們也不用向俄國人低頭來出讓朝鮮地利益了……”李經方立刻反應過來,將話題引向外交,這方麵可是張佩綸所不熟悉的,隻要能夠打擊到張佩綸,他從來就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丁軍門,北洋水師,國之精粹,亦是老夫的性命所在也!半途劫殺橋立艦,你這個統領北洋水師的提督給老夫回個話吧!”李鴻章沉思片刻後用手指輕輕敲擊桌子,將視線轉移到丁汝昌的身上。
丁汝昌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單腿跪地說道:“中堂,汝昌蒙朝廷厚恩,更得中堂大人知遇之恩,常思唯有已死才能圖報……屬下今日不作虛言,蒼天在上,我汝昌與水師定將日艦劫殺於海上!”
李鴻章從今天早上就一直緊繃著的臉終於略略鬆弛了一些,說道:“誌誠可嘉!誌誠可待!對日不免一戰,老夫心中亦添了底氣!起來吧,你這就回劉公島海軍公所,準備調集戰艦,補充給養,隨時等候老夫的號令出海巡視,一旦發現日艦橋立,即刻擊沉,務必使其不能返回日本!”
聽了李鴻章的話後,譚延闓在心中也是暗歎了一聲:“老李還是不願意和日本人死拚到底,如果有捷徑可以走,可以避免戰爭損及北洋水師,他什麽都肯做——北洋水師是他在晚清官場上保持其獨立的根本,老李能夠獨步官場保住自己的地位就靠這支艦隊了!也許劫殺橋立艦是個機會,一個走捷徑的機會,隻是日本人難道就不會保護橋立艦麽?這會不會是另外一場殘酷戰鬥的開端?!”
日艦橋立的歸來,這讓譚延闓心中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一時間他居然在這直隸總督府的簽押房中有些出神了……
李鴻章發火對於他的屬下來說還是頗有震懾力的,他毫不猶豫的致電左寶貴,將衛汝貴就地免職,解送回國,並且改由左寶貴統領鎮守在漢城的淮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