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總,最後一個問題,回想創業這些年,最讓您難忘的一件事是什麽?”記者問道。
李文歸略微側了一下身子,看著身後櫥櫃上一張被裝裱得十分精致的合照,他滿意地笑了笑。
“是2010年五一勞動節,我去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加頒獎典禮的那一天。總理都接待了我們,還一一握了手。
“十年過去,總理的囑托我一直銘記在心,他說,要做農民朋友滿意的企業!”
周楠笑著豎起了大拇指:“李總,我總算明白了,勝利公司一路走來,從一顆不起眼的土豆到一個家喻戶曉的品牌,從一個小小的購銷站到國家雙龍頭企業,看來您真是把咱農民的利益裝在心裏,有錢大家一起賺,這種胸懷實在令人敬佩。
“作為一名黨員,您無愧於優秀這個稱號;作為一名村書記,您踐行了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作為一名企業家,您十年如一日,紮根這片養育自己的熱土,不僅發展了家鄉,還承擔了更多的社會責任。”
“所以我經常說,‘勝利’不屬於我一人,它屬於咱農民兄弟們。”
周楠微笑著點點頭:“辛苦了李總,今天采訪就到這裏吧。”
說著,她準備起身離開,李文歸也跟著站起來,他喊了一聲秘書:“張岩,送客!”
張岩小步跑過來,他雙手推開門,笑著對周楠說:“周記者,這邊請!”
“辛苦了記者同誌,吃飯了再走哇?”身後,李文歸感謝道。
“不麻煩了李總,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您是咱本土有名的農民企業家,也是大慈善家,為一方百姓的日子付出了太多的心血,也為地方經濟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慚愧,我們來晚了!”
周楠抱歉地說道。
“你瞧你!我向來是個低調的人,隻知道埋頭做事,其他什麽名啊利啊,對我這個老百姓來說,一律不重要,隻要大夥兜裏有錢了,我就心滿意足了。
“早前你們社有人打過電話,都被我拒絕了,今日聽你這麽一說,我倒要給你說一聲抱歉了!哈哈哈,張岩,你去拿一袋澱粉來,給周楠帶上。”
說著,李文歸兩步走在前麵,擋住了周楠的去路。秘書張岩隨即轉身進了董事長辦公室。
“李總,不用,您客氣了。趕緊回吧,我這就走了,司機還在樓下等呢!”李文歸如此低調客氣,讓周楠,一個在基層工作了三年的小記者,感到十分慚愧。
曾經,她以為“無冕之王”的記者身份,足以讓老周家光宗耀祖了,殊不知,在這些成功人士麵前,她不過是個記錄曆史的基層工作者。
“等等,馬上就來。”黃昏降臨,走廊盡頭的窗外,一輪殷紅的夕陽照射在他蒼老的臉上,皺紋一道道,宛如種滿土豆的梯田。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李文歸忍不住歎一口氣:“時間真快啊,一晃悠從一個小夥子變成老頭子了,嘿呀!那時候還是個小小的木匠呢,誰知道今天竟會被你們媒體稱為什麽洋芋大王,實在慚愧啊!”
“李總,您歎什麽氣啊?一輩子能幹出這麽一番大事業,妥妥的成功人士,這叫實至名歸,好多人羨慕不來呢!您瞧我,和您當年同齡時,我在跑腿您卻在做大生意咧!”周楠笑著說。
“不不,說實在的,現在的我,最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年輕就是資本!你看現在的社會環境多好啊,幹什麽事不能成呢?
“我看你聰明能幹,年輕有為,未來屬於你們的,好好把握!加油!”說著,李文歸朝周楠豎起了大拇指。
“李總,老驥伏櫪誌在千裏……”正說著,秘書張岩趕過來了,他手裏提著一個印有公司LOGO的手提袋。
“裝好了嗎?”李文歸問。
“還是以前的規格,十小袋。”張岩說。
“好的。”李文歸拿過袋子,遞給周楠。
“周記者,拿著,這是我們勝利公司生產的‘貂蟬’牌澱粉,檢測項目均超額達標,帶回去嚐嚐,很好吃的。”
周楠連忙推辭,李文歸“唉”了一聲,瞪了她一眼,一把強行塞到了她手裏,說:
“我剛才吹噓了一大堆,你不嚐一嚐怎能證明我說的是真是假呢?快去吧,司機還在樓下等呢!”
“貂蟬澱粉,咱省裏的著名商標,誰人不知?李總這麽熱情,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謝謝了,我們後會有期!”周楠不好推辭,隻得提著袋子走了。
身後,李文歸喊話秘書張岩,叫他送一送周楠。
幾分鍾後,張岩上樓了,他敲開董事長的門,進去回話:“李總,周記者已經走了。”
一縷陽光灑在木地板上,被他的身體阻擋後變成了一個長長的“V”字形。
即便已是黃昏,遠方洮河奔湧,似乎在期盼勝利的朝陽升起,正如此時的李總,雖然年事已高,但在大好政策的快船上,他的事業依舊春風得意。
李文歸慵懶地躺在皮椅上,仰起頭盯著天花板,抽著煙正出神地想著什麽,張岩說了什麽,他似乎壓根兒就沒有聽見。
“李總,您怎麽了?”張岩上前一步問話。
“喔!我……張岩,這會有時間嗎?走,陪我去洮河邊上走走。”李文歸使勁抽了兩口煙,把煙屁股扔進煙灰缸裏,站起來準備走。
“好的李總,河邊上風大,您穿件外套。”說著,張岩從大衣櫃裏拿了一件呢子大衣,披在李文歸身上。
出門,下樓,二人朝公司南邊的洮河邊走去。
路上,李文歸沉默不語,張岩跟在身後,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他便笑著開口找話題:
“李總,今天周記者采訪了您,回去等她寫好了稿子,發在日報上,這不單單是對您的事跡宣傳,也是對咱公司的一次宣傳,這是好事。”
李文歸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小張啊,我老了,這一輩子就做了一點點小事,不值一提,更無需大張旗鼓宣傳。
“家父生前就是這麽教育我的:高調做事低調做人。說真話,要不是這記者是你的同鄉,真不想跟她聊那麽多。”
張岩有些驚慌失措,他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抱歉地說道:“李總,今天的采訪……您不滿意嗎?”
“不!隻是,隻是勾起了一大堆往事。你來公司不到兩年,關於我的一些事,還有勝利公司的事,可能了解得並不多。”
說到這裏,李文歸點燃一支煙,接著說:“小張,你知道我為什麽經常去洮河邊上嗎?”
“我聽崔總說,您從小就愛水,您還是遊泳高手呢!此外,洮河水從您的家鄉穿過,是這原因嗎?”
李文歸點點頭:“是,但不全是。”他回頭看了一眼張岩,嘴角上揚:“小張,好好幹,你是個好苗子。”
“謝謝李總栽培。”張岩小聲道。
兩人邊走邊聊,李文歸問了一些有關張岩老家的事。
張岩說家裏一切都好,就是老母親患有腿疾,幹活不方便。
“少種點地。常回家看看,時光不待人,陪伴比什麽都重要。”
“是的李總。”
“談下對象了沒?公司那麽多姑娘,沒一個你喜歡的?”李文歸笑了。
“李總,還沒呢!我什麽都沒有,哪敢輕易談婚論嫁?”
“那記者是你同鄉,本科畢業,有一份好工作。方才談話間,我問過她了,說還單身呢,你倆年齡相差無幾,你不考慮一下?”
“李總,哪敢呀!咱說點別的吧!”提起感情這事,張岩有些頭大。
“你小子,男大當婚,年齡不小了,得抓點緊。沒事,我有周楠微信,哪天跟她提提這事。”
“李總……”
“好了,我替你問問,成不成看你的造化了。”
張岩隻好閉嘴。要說微信,半個月前,他早就加了周楠的微信號。
關於這次采訪,正是定北日報社的記者最先聯係到他的,可能李總一忙忘了這茬事。
要真說周楠如何,今天也是初次見麵,她伶牙俐齒,長得可愛,說不上有多喜歡,但心底間還是留下了美好印象。
說話間,已經到了洮河岸邊。
十月的大西北,天氣漸涼,黃昏時分,微風拂麵,帶著洮河的寒氣,叫人有些發冷。
站在長堤邊上,李文歸舉起右手遮在額前,他環視一周,遠眺滾滾東逝的洮河水,在夕陽的照射下,水麵泛著金色的鱗光,煞是好看。
沉靜中,李文歸突然問:“小張,聽說你下班業餘時間寫文章?”
“是小說,愛好而已,不登大雅。”張岩謙虛地回道。
“年輕人嘛,要有愛好,有夢想,這是好事。好好堅持,多寫多觀察,我看你的文章寫得不賴,公文站位很高,邏輯清晰縝密,好好發展,將來當一名作家。”
“謝謝李總誇獎,三腳貓的功夫,慚愧慚愧!”張岩受寵若驚。
“來,坐下。我跟你聊一些故事,如果有興趣,可以作為你的寫作素材,也當為我這個老頭子寫一部傳記了。”
說著,李文歸準備坐下來,張岩趕緊從身上掏出一張衛生紙,墊在水泥地上。
“傳記?嗬嗬,不敢當不敢當!”張岩害羞地說。
“我對這奔騰的洮河,有著十分濃厚的情結。除了你說的,我生在洮河岸邊,之外,咱們這裏常年幹旱少雨,祖祖輩輩靠天吃飯;
“故,我愛水,其實是怕餓肚子!還有,公司生產,也需要大量的水,這洮河是咱的**啊!”
張岩不語,默默點頭。
“此外,可能你不知道,你腳下踩著的這片大堤,是當年我帶領全村人修築的,大部分資金也是勝利公司捐出來的。”
說完,李文歸用力拍了拍身邊的土地,似乎在叩問那段令人悲喜交加的滄桑曆史,他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
“李總,這件事,我聽崔總曾提起過。當然,我知道的僅僅是結論,至於當年修堤的細節和故事,一定很壯觀吧,我更想聽這些,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李文歸頓了一下,抽了兩口煙:“準確說是壯烈!我的父親,當年就埋葬在這滾滾洮河裏,這你知道嗎?”
提起父親,李文歸臉色又變得沉重起來。
“埋葬?李總,對不起,讓您傷心了。那,您常來洮河邊,還有另一層意思,便是看望老父親,對嗎?”
李文歸點點頭不再說話。空氣安靜下來,沉默半晌,他接著說:
“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時間真快,彈指一揮間,如今想來,不堪回首!但總歸,河水治理好了,他老人家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