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一絲涼風掠過臉龐,張岩感到了一陣寒意。他瞥了一眼李總,他倒是很冷靜,沒有一點兒反應,斜著頭,盯著遠方思考著什麽。
他點上一支煙,安靜地抽著。看似麵無表情,在張岩看來,李總的內心,恰如這滾滾的洮河,往事翻江倒海。
沉靜片刻,他開口了:“這一路走來,要感謝的人太多太多,細細想來,舅舅蔡大吼,是我一生中很重要的那個人,要不是他引路,在做生意這條路上,我怕是最初根本尋不到路口。”
“唉——”他長歎一聲,猛吸了幾口煙,把還沒有抽完的半截煙扔進洮河。
“2010年農曆九月,重陽節剛過,舅舅蔡大吼生命垂危,這之前,我抽空看過他兩次;垂危那天,我趕過去了,是他兒子打電話告訴我的。早前我就交代過他,如果舅舅身體有狀況,第一時間告訴我!”
時光回到過去,2010年農曆九月。
李文歸接到蔡大吼大兒子的電話,說他爹不行了,如果有時間,可以過來看一趟。
接到舅舅垂危的消息,李文歸正忙著開會。他再也坐不住了,忽地一下站起來,交代崔龍繼續主持會議,他出去一趟。
出了門口,崔龍跟上來,問他怎麽了?李文歸說舅舅蔡大吼不行了,我得去看一趟。
“要我陪你去嗎?”崔龍說。
李文歸遲疑了一下,說:“不用了,你主持會議,把該解決的問題解決好,我看一趟去,我想,年內,舅舅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
李文歸一個人開著車子急匆匆地趕往蔡家坡舅舅家。
到了地方,進了堂屋,蔡大吼正躺在**不住地呻吟著,他的兩個女兒前些日子來的,擔心爹病情不穩定,就一直守在身邊。
見到了舅舅,看著他一副瘦弱、憔悴的樣子,臉色難看,說話都吃力,李文歸心裏莫名一陣難過。此時的蔡大吼,論年紀,跟死去的家父年齡相當,這一幕,讓他想起了老父親。
蔡大吼是劉麻子的舅舅,跟李文歸沒什麽血緣關係,當初學做生意的時候,是蔡大吼帶他上道的,從那以後,他一直把蔡大吼親切地喊為舅舅。
他坐在炕沿上,雙手握住舅舅幹癟的手,他盯著瘦骨如柴的老人笑著說:“舅舅,您怎樣了?小李看您來了!”
蔡大吼吃力地歪著頭,看了一眼來人是誰。聽聲音就很熟悉,可此時的他,意識似乎早就恍惚了。
“呃,文歸?你來了!”他嘴角上揚,微微一笑。
“來了,舅舅。我閑著呢,過來看看您,您還好嗎?”
舅舅點點頭:“好著呢!文歸,你抽煙!”
這時,李文歸從身上掏出一支煙塞到舅舅嘴裏,剛準備點煙,被蔡大吼的大兒子阻攔了,他說:“哥,我爸呼吸微弱,要不就別抽了!”
老人用力砸了一下被子,很明顯,他在抗議兒子的做法。
“舅舅,來,我幫你點燃!”李文歸還是點燃了,大兒子沒再阻攔。
煙點燃,舅舅吃力地側過身子,他輕輕拍拍手,示意李文歸俯下身子。李文歸看懂了,他趴在炕頭,靠近舅舅的臉。
“文歸,好好幹,上次你告訴我,你去人民大會堂領獎了,你是全國勞動模範,嗬嗬,真替你高興!一想起你,我就開心!”舅舅說著笑了。
“舅舅,當初都是你教育得好,要不然,我李文歸哪能走上做生意的這條道呢?還記得不,舅舅,當初,是您帶著我和麻子,走街串巷,一路吆喝,起初我們什麽都不懂,最後被您帶上道了!”李文歸笑著說。
舅舅也微微笑了,接著又是一陣歎氣:“文歸,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放下怨恨,原諒麻子,他不懂事,打小就不懂事,到現在還不懂事。我聽說了,麻子出獄後,你叫他去勝利公司做事,他嫌丟臉不去!哼,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唉,我那不爭氣的外甥,好好的一手牌,愣是打得稀巴爛!當初,跟著你幹得好好的,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非要出來折騰,結果呢,把自己折騰沒了!他呀,我知道,心術不正!這樣的人,走不長久!”舅舅眼裏滲出了淚花。
“舅舅,不提過去的事了,我和麻子之間的恩恩怨怨,早就一筆勾銷了。未來的路上,如果他需要我幫忙,我義不容辭,畢竟,那些年我們一起做過生意,都是好兄弟!”
說到這裏,舅舅握緊他的手,眼裏含著淚花,他感激地說:“文歸,謝謝你。你能把生意做大做強,我早看出來了,你和你爹一樣,心地善良,心裏能容下別人,懂得分享,懂得感恩。
“這樣的教育,是一個家庭最好的風水,能影響到下一代,這不,你的幾個孩子都是大學生,我替你感到驕傲,這一輩子,你沒有白活,你是成功的!”
聽完這話,李文歸笑著說:“謝謝舅舅,我爹的教育是成功的,您當初教我做生意,功不可沒,我這一生都將記得您的恩情!”
舅舅搖搖頭,說:“老了,終究是老了,一輩子人太快了。想起當年,我帶你倆下鄉做生意的日子,恍如昨日。那時候你們還小,我也年輕,如今我快要見閻王的人了!好好珍惜當下吧,孩子們!”
聽到這裏,李文歸心裏像針紮了一樣,一陣生疼,他想起了死去的爹。爹走得很著急,被洮河水衝走了,等全村人找到的時候,他滿身淤泥,人已經停止了呼吸。
如果,爹能像此刻的舅舅一樣,垂危地躺在炕上,握著兒子的手留下幾句遺言多好。可惜,他走得太匆忙了,連一句讓人銘記一生的教誨都不曾留下。
爹留給孩子們的,留給李家崖全體村民的,也許隻有一句無聲的教誨了:人這一生,匆匆幾十年,做個好人,做一點善事,做得多了,生命到盡頭,便是一個閃光的豐碑,指引後來者如何走過這短暫的一生。
爹走後,全體村民自發為他舉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他們的眼淚,他們的哭喊,是最好的見證。爹這一生沒有白活,雖然他走了,但精神永駐,像一盞明燈,照亮一方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