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歸見狀，心裏有些慌了，他連忙從身上掏出煙盒，給對方遞上一支煙，用火柴點燃。
“任老板，您比我大一點，我冒昧地稱呼您一聲大哥吧！咱是農村家庭出身，祖祖輩輩是農民，沒什麽本事，但一生就活一個‘實在’二字，初次出門，怎會輕易說謊？”
說到這裏，李文歸用手拍了拍胸口，笑著說：“大哥，您看這身衣服，合不合我的氣質？咱一個農民，沒穿過這麽新的西服，瞧，還有腳上這雙皮鞋，雖好看但穿著別扭！
“不怕您笑話，這身衣服是昨天下午才買的，主要是為了能體麵地見一下您。雖然不曾謀麵，但我知道您是幹大事的人，身上有錢的人，不像我，我擔心一身破衣服對你不尊重，所以……
“大哥，我誠心告訴你，前麵我所說句句屬實，沒有半句假話，我就這麽一個真誠的人，就想見麵給您留個好印象，我很想跟您合作一下，關於土豆的事，您看怎樣？”
李文歸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態度很真誠。
說罷，任長軍點點頭笑了，說：“兄弟，讓你破費了，我不過是個跑生意的，什麽大老板，根本談不上，你千萬不要拘束！我看你是個實在人，以前都做過什麽？”
李文歸說：“木匠，幹了十幾年的木活，手藝不錯。後來就跑了生意，感覺來錢較快，但也有風險。”
“不錯，你是個聰明人，說話邏輯清晰，隻是普通話跟我一樣差了點，哈哈，是個做生意的料子。不過兄弟，你說了這麽多，我還是沒法跟你合作，即便你老家土豆那麽便宜！”
聽任長軍一口拒絕了他，李文歸心裏一下子涼了。他不可置信，這麽好的生意為什麽不合作？難道他有什麽難言之隱？
“大哥，怎麽說？為什麽不嚐試一下呢？我是個可靠之人……”
話沒說完，對方搖搖頭笑了，說：“不，不是這個意思，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務實的人，就衝為了見我，專門買了一套新衣服，我很感動，跟你合作我很放心，但是……”
那人頓了一下，扔了煙頭接著說：“是這樣，我朋友曾去過甘肅，那個地方太窮了，常年幹旱，靠天吃飯，產量不高，養活一家三口都難，你說，哪來的產量保證這邊大量的需求？”
“不，大哥，你是不了解實際情況。的確，老家幹旱少雨，祖祖輩輩靠天吃飯，老天憐憫的一年，收成會好一些，若是老天閉了眼，農民就跟著遭了殃。
“但是，近幾年情況好了一些，主要是政府倡導大規模種植。老家的黃土，適合土豆生長，從我記事起，它就作為主糧養活人口。
“多少年過去了，我的記憶裏，土豆從沒有哪一年絕收過，相反，收成還不錯，似乎老天眷顧，不讓那些憨厚的農民餓死。一輩輩，我們都挺過來了！”李文歸激動地說。
“兄弟，你知道廣東這邊土豆需求量有多大嗎？你是做生意的，噸是什麽概念知道吧，如果我們合作，我張口跟你簽一萬噸土豆，你能保質保量滿足我嗎？放心，錢不是問題！”
“一萬噸？這個，我想，應該沒問題的。如果您願意跟我合作，隻要賬款到位，我會提價並親自下鄉收購土豆，我想，隻要價格到位了，農民一定會主動上門送貨的！”
李文歸心裏有些慌，一萬噸？這是什麽概念，他跑運輸這幾年，加起來才收了多少？這個數字他根本不敢想，但為了達成合作，他還是強作鎮定，先答應下來再說。
任長軍“撲哧”一聲笑了，說：“你聽聽，你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相信，沒有一點底氣，指望誰相信你？
“兄弟，你是個實在人，踏踏實實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做生意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一旦簽訂合同了，將會受到法律的約束，如果到時候完不成任務，要賠償大額違約金的，明白嗎？”
“法律”一詞，對李文歸來說並不陌生，但也不是很熟悉，他的印象裏，和坐班房類似。任老板的意思，無外乎收不到足量的土豆，可能會麵臨牢獄之災吧！
這麽說來，做大宗生意的確是有風險的，充足的貨源是合作的最基礎保障。
即便如此，李文歸還是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他再次懇求說：“任老板，我讀書不多，小學文化，對法律不是太懂，但明白做生意是有風險的，要承擔某些責任的。
“說來說去，您關心的不就是貨源問題嗎，如果可以，您能否跟我去老家實地考察一番呢？相信您看過後，一定會放下心的。
“眼下，即將進入農曆八月，山裏的莊稼進入收獲階段，我來的時候，土豆的葉子綠油油的，漲勢喜人。過不了多久，就可以開挖了！
“任老板，如果您實在不放心，可以先少量定一些，嚐一下土豆的味道，再試試我這個人夠不夠靠譜，等搞清楚那邊的情況了，咱再幹一票大的，可好？”
李文歸苦口婆心，可是費勁了心思，隻希望任長軍能聽進去一句，說一聲我考慮考慮，給他一次機會和希望。可這個精明的廣東商人，不知道曾經受過什麽樣的傷害，竟然如此謹慎！
“兄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還是那句話，你們那邊有個天大的硬傷，就是幹旱！政府沒有搞灌溉工程吧？所以，對我來說，這實在是一個風險，我做了這麽多年生意，不能敗在你的手上啊！”
“怎麽會敗呢？任老板，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咋還不相信我？”李文歸急了，嗓門大了一點。
對方愣了一下，笑了：“兄弟，做生意不是玩過家家那麽簡單，你我初次相識，憑什麽非讓我相信你？我說過了，你們那一帶我了解！貧瘠甲天下的地方，窮出名了，能出什麽樣的好土豆？
“兄弟，實話告訴你，我寧肯賣品相差的土豆，至少貨源穩定，也不願冒險跟一個常年幹旱少雨的地方合作，那樣，會毀了我幾年來攢下的信譽，咱都是生意人，你懂我在說什麽嗎？”
任長軍有些不耐煩了，衝著李文歸低聲叫嚷起來。
“可是，大哥，我，我是農民出身，口才不好，不知道怎樣才能說服你？但你應該相信我一次，為了見您，我不惜破費買了一身新衣服……”
正說著，突然有人喊話：“老板，土豆快分完了！”
“知道了，把賬都記清楚。”他說。
“您要走了嗎？家住哪裏？我想跟您做朋友，可以嗎？”李文歸依舊死纏爛打。
“好啊，能跟你這麽實在的人交朋友，幸會！”說著，任長軍給李文歸寫了地址，“下次來記得帶幾斤老家的土豆來，我想嚐嚐！”
“可以，你要走了嗎？”
“嗯，還有事要忙，祝你玩得愉快！”
說罷，任長軍上車了，李文歸不忍離去，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關好車門，最後發動馬達，朝擁擠的城市遠去了。
心裏一陣失落！他蹲下來，點燃一支煙，低下頭，陷入了沉思：幹旱？幹旱怎麽了？幹旱是原罪嗎？祖祖輩輩不照樣在那邊貧瘠的熱土上繁衍生息！